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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过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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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卫青斋紧皱眉头,“敢问专治医师可在府上?”
“不。不巧,府上柳大夫前几日回家操办家中老母的丧事了,这个点,府上……暂无人可替。”
卫青斋逐渐攥紧手指,似是下定决心:“若看得起在下,烦请您带我前去,我斗胆为王爷瞧瞧。”
“姑娘是医者仁心。殿下信得过的,卑职不会多言!”
闻见她的话,侍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姑娘请随我来!”
卫青斋不是没有见过烧傻的人,只怕是高烧不退,裴政屿受到影响,那可就糟了。
裴政屿的厢房与书房连在一起,卫青斋从古朴红木的书房里穿堂而过,撩起珠帘便看见了卧在被褥里的裴政屿。
他的脸烧得通红,人已然昏睡,那平日里总是装作的正经模样也暂时摆不出来了,看着还挺可怜。况且兹事体大,无人敢在紧要关头摸老虎屁股,生怕碰到欲碎的玉瓶,祸事就会无故降临到头上。
然而卫青斋只觉心乱如麻,她连忙从背着的药匣子中掏出一块干净光滑的帕子,搭在裴政屿的腕间。
半晌,她问:“殿下……几日前可是已经感染风寒?”
侍卫作出思考状,他犹豫答道:“殿下这几日确实是有咳嗽,除此之外还有……卑职进书房时经常能碰见殿下抵着额头,眉头紧锁,看起来很是不舒服。”
“之后没有请大夫来瞧吗?”
“卑职提过,可殿下都给拒绝了,他说,说只是公务劳累,没有好好休息。卑职见殿下在外与寻常模样无异,便也以为殿下无碍。”
“这样啊……”
卫青斋撑着膝盖站起,面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如何?”侍卫不解。
卫青斋没有说话,将手中早已写好的药方递给侍卫:“麻烦您找人按照方子抓药,每日定时服下,不日便能见好。”
“好、好……”侍卫的注意力被转移到递过来的纸上,顺理成章忘记要问什么。他与卫青斋匆匆对视一眼,便抓着纸赶忙带人往灶房奔去。
一众人离开主院,卫青斋听不见旁人的声音才缓缓坐到床沿,她微颤的手撑住整个身子。
卫青斋不明白。裴政屿是如此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不清楚感染风寒的人碰上藕断丝连汤里掺杂的草药,会导致风寒感冒症状加重,不利于病情恢复呢。
良久,屋子里才重新有了声音。
“你不会……”如果当年事情败露,她就立刻破窗逃出。
卫青斋眯着眼凑近他,面露迟疑之色。
就在下一刻,原先熟睡的男人蓦然睁开眼睛,要不是看见他布满额头的汗珠,卫青斋就该以为是听见她说的话而气成这副模样。
“醒啦?”趁着人还没清醒过来,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裴政屿从噩梦中惊醒,双目失神,好一会儿,他才拨开眸中迷雾,看清面前的人。
女子白皙的脸庞被烛火衬得透亮。
从过去到现在,她身上总攒着神秘莫测的劲,这股劲翻越山重海浪,穿梭于岁月千年之间,从来不会为过客停留,无根无归处,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方不过是个变数。
裴政屿呼吸加重。他亮起的眸光即刻黯淡,却依旧近乎偏执地起身,又用力抱紧她,试图留住什么,动作强势且笨拙。
卫青斋猝不及防怔住。
这是切切实实的拥抱。
男人整个身躯炽热得如同点着的火炭。而此刻他们之间没有存余缝隙,映在绣金屏风上的两人身影难舍难分,姿态亲密到像是在低喃私语的一对暧昧情人。
“……殿下?”
她惊异察觉自己的心跳静止了一瞬,可是这种心跳,不是被吓到的反应。
卫青斋慌张地平复呼吸,故作镇定,可还没能等她说什么,所有的话便都被落到颈侧的泪珠淹没。
美人在怀,破碎滴泪。实在是让人心疼……
可卫青斋心狠,喊了第二遍:“殿下——”
“本王方才梦见一件事。”哭过后他的鼻音变重,加上生着病,声音比平时更为沙哑低沉。
“…什么?”
“早些年,本王养了一只小狗。”
裴政屿忽而低笑:“小狗怕本王,也敬本王。在本王面前,它总是现出最乖顺的一面。后来它慢慢卸下防备,对本王袒露最柔软的一面,却也是最锋利的一面……”
“从那以后,小狗也不再怕人,它开始靠近本王,整日围在本王身边,本王的王府被它弄得鸡飞狗跳,但有它在的地方,热闹就不会停止。”
“再后来呢?”卫青斋好奇问道。
搂在腰上的手减了力气,裴政屿慢慢松开她。
“再后来,那只小狗试图离开,但对它来说,本王就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障碍,是本王囚禁了它的自由。”
裴政屿醒来时的迷茫褪去,他看着素鸠的眼睛:“可小狗想离开,本王不愿意。”
“所以……殿下并没有放它走?”卫青斋目光躲闪,偏偏将紧张无错的情绪暴露得一览无余。
裴政屿平静道:“没有。”
“小狗如今还在吗?”
“死了。”男人敛眸。
“那日起便郁郁寡欢,不久之后病重死了。”
就如笼中金丝雀。
气氛有些僵硬,卫青斋不知道要怎样来缓和。她只觉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变得别扭奇怪。就好比方才他们还在相拥,现在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平静。
对于裴政屿说的这些话,起初卫青斋以为他是在试探,故而将当年之人喻作小狗,暗指当年下黑手之事,但听下去,她又不确定了。
七年前的裴政屿就不是完全的好人。阻他的,害他的,他一一奉还,若是他未曾失忆,那今日她就不应该还安稳地坐在他面前。
“是、是草民多嘴,望殿下恕罪!”卫青斋‘扑通’一下跪地,毫不犹豫且熟练。
总之,保持距离不会有错。
灯花被风扑得如光亮下的一颗小金子,熠熠生辉,倾倒又燃起。屋子里熏了清淡的檀香,怕是来者的衣袍也要沾染上几分。
卫青斋没注意到,男人那张宛若千年化解不开的冰山的脸,以疾速融化,又在悄无声息中被冰封。
裴政屿将被子扯过,盖过自己的肩头,接着整个人侧过去躺回床上。
“你何罪之有,方才是本王冒犯了,抱歉。”他的声音闷闷的。
卫青斋才想起正事:“殿下,草民为您开了张药方,眼下您的侍卫已经安排了仆从去煮药,殿下只要按时按量服用,相信病症一定会有所好转。”
“嗯。”
卫青斋纠结着咬了咬唇:“殿下,其实草民还想问您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您知道您早就感染了风寒吗?”
裴政屿无言片刻,随后缓缓道:“知道。”
卫青斋惊讶于他的反应,身体都不由往前,她着急问道:“那日您为何还——”
她陡然顿住。
不对。七年前的裴政屿并不懂得医术,不该这么问。
“还什么?”裴政屿淡淡反问。
即便知道裴政屿背对她,卫青斋还是摇摇头:“要是早知殿下感染风寒,那日草民便不会让殿下试菜了。藕断丝连汤里的药材,殿下本不能食用。”
裴政屿没有意外:“本王不是好人,但可以做个好人,我没有破坏他人兴致的习惯。”
“更何况,你是皇帝请来为本王的生辰宴增添加彩的人,本王当对你有尊敬之心。”
卫青斋了然:“既是殿下所托,草民定会好好操办,才不负王爷对草民的信任。”
那日之后,他们又恢复成卫青斋刚进王府的模样,你尊我敬,互不干扰,谁也都没再提起那日的事情。只是裴政屿的话还是很少,有时候卫青斋问他几句,得到一长句都算不错。
是挺生疏。
但是现在就好,不亲密的关系,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能及时抽身。
生辰宴这日,墙头芳香四溢。复定王府邀来许多宾客,大包小包、华丽贵重的贺礼被仆从提进府中。原先略显庄重的红木也被挂上色彩鲜艳的精致灯笼,今夜整座府邸灯火通明。
“不愧为亲王啊,生辰宴都如此隆重!”钟苍茫杵在庭院门口,艳羡地看着身着华服的王侯贵胄来来往往。
卫青斋就站在他旁边,有人往这边走,两人躲远了点。
卫青斋拍了拍钟苍茫的背:“没事儿!到你生辰的时候,我也给你办一个,比这个还要隆重!”
闻此,钟苍茫嘴角都抽搐了下,木然的眼神中又带着怨愤:“还是不要了!我可没忘了去年~”
“去年?什么去年?”卫青斋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后捂腹大笑。
去年钟苍茫将过生辰的时候,他正在常州运货船,曾留宿于一地主家,亲眼目睹当时地主小女儿生辰宴的隆重。此后他便常常念着,也和卫青斋无意谈起过,当时她说话十分豪气:“就是个生辰宴嘛,看你青斋姐也给你整一个!”
可等钟苍茫赶回来那会儿,众人应当熄灯歇息了。于是他蹑手蹑脚推开茶馆大门,漆黑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凭感觉去摸油灯存放的位置。
突然,整片黑暗中蹦出一道‘嘎吱嘎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