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撩又止》画桥南

6、表弟

　　第二天江榆晚来到工作室的时候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劲。

　　路过他的同事一言不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好像他脸上粘着什么似的。

　　江榆晚本就不是什么外向性格，对于这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便存了逃避心理，越回味越觉得心里不安。

　　“姜哥。”

　　“姜哥来啦！”

　　踢踏踢踏一串脚步声逼近，工作室里的化妆师们纷纷起身，给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boss打招呼。

　　姜涛如今在圈子里的地位是许多刚入行的小豆芽们奋斗的目标，有技术有人脉，甚至不少明星争着抢着要合作，身价随着知名度猛涨，风光的不得了。

　　“嗯，你们忙吧。”姜涛和善地摆摆手，走向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江榆晚方才也跟着众人一起站起来，只是他混在里面，嘴唇蠕动两下，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坐在工位上，他后知后觉自己内心冒出了些许心虚的情绪，猛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唉，我说有的人啊，以为自己长了点本事就不把前辈放在眼里，真当自己出师了。”

　　声音来自斜对面，是个清亮的女声，江榆晚刚来工作室的时候就是她给自己介绍这里种种规定的。

　　“怎么个事啊？”随即便有人搭腔。

　　“也没什么，就是某人翅膀硬了呗，姜哥好心带他出去见世面，他倒好居然想抢姜哥饭碗，简直农夫与蛇翻版。”

　　“谁呀谁呀？”也不知道问的人是真不明所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名字我就不说了，好歹大家是同事不是？只是这种事别再让我知道了，这种人我们工作室可容不下第二个。”

　　几道目光短暂地落到江榆晚身上，江榆晚却如同没听到一样，没有丝毫反应。于是那些等着看好戏的目光只得收回，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气氛玄妙的空间里各干各的事情。

　　没人注意到，江榆晚缩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握紧，不住地发抖。而盯着电脑的双眼神思飘忽空洞，完全没在工作上。

　　此刻他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在其中。昨天，他从陈姐那知道姜哥“忘了”提醒他的时候，就应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自作多情地跑过去，还接下了烫手山芋呢？

　　昨晚给傅深锐化完妆产生的自豪之情恍如一场幻梦，江榆晚发现自己真的好傻，本来就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还要得罪领导，但凡多长一个心眼，在姜哥被气走的时候也应该跟着一起走啊。

　　怎么就傻傻听了傅深锐的话，给他设计妆容了！

　　江榆晚陷入低潮之中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上午什么也没干，连午饭时间办公室人都走光了也没发现。

　　要不去找姜哥道个歉？他脑海里冒出一个看似正确的想法。

　　可是……他看了眼紧闭的独立办公室的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也许在忙，江榆晚趴在桌上，还是别去打扰了。

　　“这次又在憋什么大招啊？听说你买了部小说版权准备翻拍电影？”

　　装修颇具电影画面感的别墅客厅里，白帆翘着腿，潇洒不失风度地靠在沙发上，回答好友的问题:“谈不上大招，小说挺小众的，拍着玩玩。”

　　傅敛羽忽然一笑，语气中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玩玩？你的粉丝，哦，和黑粉，都对你寄予厚望呢。对了，剧本有爱情线吧，要不要我给你找个顾问参谋参谋？”

　　白帆在磨砂质感的咖啡杯柄上摩挲几下：“还不是拜你的好弟弟所赐，你给我看好他。”

　　他口中的“好弟弟”正是傅敛羽的亲兄弟傅深锐。

　　“那小兔崽子大了，我哪管得了。”傅敛羽无奈一笑，颇有种要把自己摘出去的架势，“再说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身边至今没人吧。”

　　作为白帆的发小，他其实对这一点一直很疑惑。

　　照理说白帆这种搞艺术的富家公子哥，不论在哪个类型的恋爱市场，都不应该受到冷落，可他偏偏单身至今。

　　这种人按傅敛羽的思路推断，要么是他感情缺失，是个性冷淡事业脑，要么就是他的心里存在个谁也无法替代的白月光。

　　与白帆一同长大的他从未听说发小有什么白月光，那么只可能是前一种。

　　但他怎么舍得发小浪费这么好的模子孤独终老，于是善心大发道：“欸，我看你老大不小了，而且俗话说从哪跌倒就要从哪站起来，你要不试着谈一谈，找找恋爱的感觉，说不定就能拍出绝世爱情片了。”

　　白帆听了他的长篇大论，跟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要拍爱情片了，都说拍着玩。说不定我哪天没兴趣拍电影，就去搞别的了。

　　“还有谁老大不小，老子今年才27，你有空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我没记错的话，伯父又给你安排好几场相亲吧。”

　　傅敛羽被戳到痛处，不由叹了口气：“都找借口推了，老头子最近不知道听了什么营销号发布的假消息，说我不务正业，在外面鬼混，非要我成家，怎么可能！”

　　两人对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对视了一眼，白帆以咖啡代酒，与傅敛羽的香槟碰了碰。

　　江榆晚已经走到姜涛的办公室门口，可就是完成不了敲门进入这个小动作，内心偏僻的角落处似乎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他。

　　“醒醒啊！这也不全是你的错，干嘛要去道歉。”

　　就在着进退不是之际，江榆晚后背猛然被拍了一下，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啊……”

　　“鬼鬼祟祟在这干嘛呢？”

　　原来是陈姐，江榆晚松了口气。

　　“我、我，就是、就是……”

　　关键时刻，一紧张就口吃的毛病拯救了不知如何开口的江榆晚，他想陈姐应该是听说了他与姜涛之间发生的事，会怪他又笨还得罪了领导吧。

　　“唉，你跟我来。”陈淑不知看出什么端倪，招呼江榆晚跟自己走。

　　两人来到无人的茶水间，陈淑按着江榆晚紧绷的肩膀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我看你最近工作不是很多，就帮你接了个活，是电影剧组的，不算大制作，需要的妆效难度不大。但是你有机会可以与别的工作室的化妆师沟通交流，我想这对你来说很有帮助。”

　　江榆晚愣住了，陈姐说的与他想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但我想了想，还是不能私自替你做决定，所以来问问你的想法。”陈淑语气平静而温和，江榆晚的压力一下如潮水般退去。

　　“不过我要提前说一声啊，拍摄地点好像是在一个小县城，条件不如横店好。”她又补充道。

　　江榆晚连忙道：“我想去的。”

　　“那真是太好了。”陈淑仿佛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笑着在他肩头拍了拍，“那边我会替你联系好，最近工作室应该没什么其他安排。你最近也辛苦了，多回去休息休息。”

　　有了下一步工作安排的江榆晚好似有了底气，他看着日历，细数着日子，如果年前进组，那是不太可能回家过年了。

　　想到这儿，江榆晚心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小时候对过年的那种期待不知何时化为一种负担，留在剧组反倒成为了通气的窗口，也是借口。

　　在进组工作前，正好有时间留给江榆晚安顿好他的表弟。

　　表弟早早考完了试，在十二月初就恢复了人身自由，告别了室友，他拎着个大箱子根据江榆晚早早发给他的地址，找到了一片外表看起来十分萧条的居民楼。

　　这儿建成于十五六年前，基本都是六层步梯房，随着城市开发，房地产经济兴起，小区里的居民搬走了不少，剩下的要么是些恋旧的老人，要么就是像江榆晚这样租不起昂贵公寓的年轻人。

　　冬季昼短夜长，才堪堪过了六点，天已完全黑了。

　　林今野拎着箱子，在全凭心情办事的声控灯下爬了两层楼。

　　望着窄小的长长楼道，他心如死灰，早知道就不把箱子塞那么满了。

　　房内的江榆晚左等右等也看不见人来，有些担心，于是兄弟二人在逼仄的楼道内完成了会面。

　　帮林今野搬完行李，两人以同一个姿势齐齐瘫在沙发上，累得大气直喘。

　　共同和谐地完成一件事有助于促进感情的增进，两人从见面到现在没说几句话，但埋藏于血缘中的隐秘联系似乎起了作用。

　　江榆晚从冰箱里拿出两盒酸奶：“还没吃晚饭吧，我们点外卖？”

　　林今野倒是无所谓，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是个活泼的性子，室友眼中的社交恐·怖·分·子，喘匀了气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眨巴着眼睛打量这个不大的出租房。

　　在他印象里，对这位表哥的映像还停留在几年前，那时江榆晚还没上大学，他更是初中小屁孩，他们虽在一座城市生活，但见面也就逢年过节那几天。

　　关于表哥的事迹除了亲眼所见，绝大多数都来自他妈，也就是江榆晚的姨妈。

　　林今野从自家老妈口中听到的江榆晚都被“小胖”给代替，时间一长，表哥胖胖乎乎的形象在他心里难以磨灭，以至于刚才在楼梯间看到清清瘦瘦一张脸，差点错过。

　　而关于表哥的事，除了外形，另一桩在长辈之中常被念叨的便是他的职业了。

　　“你知道你小胖表哥找了个什么工作吗？”

　　林今野捧着游戏机，想趁高考结束的暑假打个回本，心不在蔫地问：“啥？”

　　“化妆师！你说这叫个什么工作？”林今野的耳朵受到了惊吓，差点成为摆设。

　　“本来他成绩蛮好，考的985欸，在大城市也能找很好的工作，安安稳稳的多好。结果当了个化妆师，把他妈急死了，前几天还打电话跟我说……”

　　后面的话林今野没什么印象了，不过他也确实被惊讶到了：“嚯，化妆师啊，这么酷。”

　　毕竟这位胖表哥在他眼里，一直是话少的乖乖男，家长老师最喜欢的类型。

　　“那个表哥，这些都是你的？”林今野的目光被电视柜下一排排未拆封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吸引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