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生花》雪圈儿

1、hi，同桌

　　新学期第一天，高二五班教室里闹哄哄一片。

　　杨一余却反常的安静。

　　他背着书包不说话，睁圆眼睛目光始终定在距离他不过半步远的男生身上。

　　男生身量颀长，单肩背着一个黑色书包，他很随意地站在倒数一二排之间的空位，微垂着头保持缄默，周身萦绕一圈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虽是如此，可依旧有很多人挤偎在他附近，窃窃私语着余光不时往他身上瞄。

　　有个男生挨着他站，个头和他相差无几，话很密，絮絮叨叨一会儿说靠墙好，一会儿又说坐中间也不错，挑来挑去却迟迟不落座。

　　“黎陆，要不还是……诶？你去哪儿？”

　　说话间，黎陆坐在了倒数第一排挨着墙的位置。

　　下一秒，杨一余坐在了黎陆旁边。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杨一余已经从书包里掏出了文具盒，笑眯眯冲黎陆打招呼：“hi，同桌你好。我叫杨一余，我……”

　　杨一余的话没说完，就看着黎陆从座位起身，径直走向后门，走出了教室。

　　但是，他的书包还在座位上放着。

　　杨一余的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唇边两盏梨涡不尴不尬慢慢消弭，他的目光也随之从后门转回自己怀里的书包。

　　咣啷一声响，连带着杨一余的桌子振了振。

　　杨一余循声抬头，和刚才跟在黎陆身边的男生对上视线。

　　男生叫蒋竟恺，杨一余认识他。

　　杨一余认识黎陆身边所有人。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蒋竟恺忽然倾身凑近杨一余面前，“我好像见过你。”

　　杨一余往后撤，和蒋竟恺拉开距离，嘴角重新挂笑应他：“我高一是六班的，在你们隔壁。而且，我们初中一个班。”

　　初中时候，他们班里七十多号人，能被记住的只有三种人：黎陆这样的学霸，蒋竟恺那样的积极分子，还有就是经常在班里号召的班干部。

　　而杨一余，既不属于学霸，也不是积极分子，更没担任班里任何职位，普通且透明的安分守己中游学生而已。

　　不被记住，是常事。

　　经由杨一余提醒，蒋竟恺蹙眉回忆半晌，而后他倒坐在椅子里，乐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坐在班里第一排靠门口的那个小萝卜。”

　　小萝卜这个称呼跟了杨一余很多年，从小学诞生，初中时鼎盛，到了高中才沉寂。

　　对于蒋竟恺的玩笑，杨一余没有丝毫恼怒，弯了眼睛点头：“对，是我。”

　　“但我现在长高了。”

　　蒋竟恺闻言倚住桌沿打量杨一余，“你确定坐我后面不会被挡视线？要不咱俩换换，我……”

　　“不会。”杨一余没让蒋竟恺继续说完，“我昨天才量了身高，不穿鞋一米七八。而且我上身长，脖子也长，能看到黑板。”

　　杨一余面上笑嘻嘻，心里却不住腹诽。

　　开玩笑，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抢到的座位，就算被挡视线他也不换！他势必要和黎陆坐同桌！

　　蒋竟恺挑了挑眉，道了句好吧，便转回了前面。

　　终于结束了和蒋竟恺的社交，杨一余继续收拾桌子，同时他的余光左右来回瞟，看一眼左手边黎陆的空位，再看一眼右边后门黎陆有没有回来，然后重新看回黎陆的空位……可谓非常忙碌。

　　一想到后面和黎陆是同桌关系，杨一余摆书本的手忍不住轻抖。

　　激动、紧张、兴奋、期待……各种心情汇聚，让杨一余肾上腺素止不住飙升，心跳也跟着怦怦不稳。

　　他正默声告诉自己冷静，鼻前忽而飘来一阵清冽的香味，好似雨后竹林的味道，有些淡淡的湿润感，又有竹子的劲挺冷然之感，闻来让他心头一晃，莫名浮出黎陆的脸。

　　耳边有椅子拖地的声音，并且香味跟随声音一道愈加明显。

　　杨一余扭头去看，看见黎陆优越的下颌线，看见黎陆无甚表情的侧脸，看见黎陆——坐在了他旁边。

　　这个座位不仅靠墙，而且靠窗。

　　时值八月底，大上午的阳光很刺眼，簌簌光线穿过窗棂倾泻进教室，光圈投在黎陆的桌子上，同时也在他身上罩了层光晕，清冷淡漠的气质融上这层天赐的光，杨一余愈发觉得黎陆不可亲近。

　　他低头收回视线，心里杂乱无章想东想西。

　　蓦地眼前暗了，有人拉上了窗帘。

　　杨一余又扭头去看，意料之外撞进黎陆的眼睛。

　　这是杨一余第二次和黎陆对视。

　　黎陆的瞳色很浅，杨一余第一次看见黎陆的眼睛时甚至以为他是混血，因为他从没见过像黎陆这样好看的、浅褐色的眼瞳，犹若色泽上等的黄玉，成色清透，毫无杂质。

　　黎陆只看了杨一余一眼，便转开了视线，重新坐回椅子。

　　他刚坐下，斜前面的蒋竟恺无所事事又转过来，屈指敲黎陆的桌面，“黎陆，你这学期住校还是走读？”

　　黎陆没应声，抬头神色不虞瞪了蒋竟恺。

　　在杨一余的视角看，他所捕捉到的，就是黎陆瞪视蒋竟恺。而在蒋竟恺的意会里，他撇嘴抱怨：“你又走读，说好的一起住校。”

　　“你呢，小萝卜？你打算走读还是住校？”

　　杨一余想了想，回答：“走读吧。”

　　其实，他是想住校的。

　　他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整个高一他都是寄住在大伯家，虽然大伯和大伯母待他很亲，他堂姐也三不五时回来领他出去玩，可杨一余始终感觉是寄人篱下，生活总少些自由。

　　况且这学期他发小也转来了一高，两人说好一起住校，说不定能分到同个宿舍，每天同进同出。

　　可如今听到黎陆要走读，杨一余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明明记得上学期黎陆是住校的，所以他好不容易说服大伯和大伯母同意他这学期住校，而且也是他劝发小也来住校的……

　　心里愁着叹气，杨一余面上不显，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听蒋竟恺劝黎陆住校。

　　“住校自由且方便，并且宿舍距离教学楼那么近，每天可以多睡至少半个小时。你上学期住校感觉不挺好的，这学期陪我继续住呗。还有——说不定咱们三个分一个宿舍，你说是不是？小萝卜。”

　　“啊？”突然被cue，杨一余愣了愣，“什么？”

　　蒋竟恺直接占用杨一余一半桌子，单手支头重复：“我说，要不你也一起住校，我们申请一间宿舍。同班申请宿舍应该好批吧？我没住过，感觉很有意思。你住过校么？”

　　杨一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算进同间宿舍的，但听到同间宿舍里有黎陆，于是他顺着蒋竟恺的话答：“没有。”

　　“黎陆住过啊。黎陆，你是我们中唯一住过校的，你得继续住，给我们传授经验。是吧，小萝卜？”

　　接收到蒋竟恺的眨眼暗示，杨一余跟着点头：“啊，是。”

　　他点完头条件反射去看黎陆，看见黎陆也在看他，眼中情绪低郁，明眼就能看出来的不愉快。

　　“很吵，不住。”黎陆沉声说了四个字，然后合上卷子起身离开了班。

　　“切，你说不住就不住？就住！”蒋竟恺和黎陆从幼儿园就在一个班，他太了解黎陆的为人，压根没把黎陆的吐槽当回事。

　　他倒是冲着黎陆远去的背影翻白眼无所谓，杨一余却把黎陆的话听进了心里。

　　黎陆，觉得他吵。

　　从坐同桌到现在过去半小时，黎陆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责备他很吵。

　　还不想跟他住同个宿舍。

　　杨一余觉得有些挫败，出神望着后门，心里暗自做起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