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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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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穿衣服……又会勾起什么亲昵暧昧的回忆。
不管任云卿打的什么算盘,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任他这样了。
一只手劈了进来,挡住了关门的动作。
杨虞惊诧地看着拉开门后低了头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紧张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就问一下,你拿胃药干什么?”
任云卿知道杨虞是多疑又容易受惊的性格,可是此时看着他这幅警惕的样子是针对自己的,就有些难以克制的烦躁。
“肠胃炎。”
杨虞如实回答。
“不是胃溃疡?”
“不是。”
“那你疼哭过吗?”
“……什么?”
“你助理说你胃疼疼得直哭。”
“……没有。”
“你下午拍戏淋冷水了,这个是真的吗?”
“嗯。”杨虞一五一十地回答,很温顺的样子。
但扑面而来的冷淡足够令人心寒。
“我知道了。”
任云卿闷闷地丢下了四个字,轻轻关上了浴室门。
留下杨虞一头雾水。只是木门轻轻合上的声音,莫名听得人心里一悸。
任云卿回到客厅的位置,空调通风口在他不远处的墙壁上,暖风吹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脱掉大衣。
他随手拉开拉锁,转脸把衣服扔在了沙发椅上,又扯开了几颗衬衫领口的纽扣,走到了落地窗边上,给窗户拉开了一条缝隙,让冷风巴掌一样打在他的面颊上,冻得人发痛。
就好像这样才可以继续呼吸似的。
其实夜色已经很浓了。孤零零的月亮轮廓很窄,泛着冷冷的白光。
像是杨虞脱下衣服后的侧影,窄窄的胯骨,细细的腰。他就是这样单薄的一个人,像是一捧莹莹的月光。
恒城并不是什么发达的城市,从落地窗看出去,没有太过分的灯火通明,街上车辆零星,反倒称出月亮的亮来。
任云卿没有心思拉上窗帘,有些木僵地任冷风打着,思绪迟缓地复盘着自打第一次酒局碰见后,和杨虞那些短暂的相处。
揣摩着他的一言一行,又比对着他那与过去细微的出入。
最后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翻找出自己前几天特意存下的号码,按下拨打。
电话那头没响多久,就立刻被人接起,似乎是很惊喜能够收到他的电话,又似乎是有些担惊受怕。
“嗯,是我,云卿,没错。”
任云卿斜斜地依靠在沙发椅上,姿势堪比名模。
“没生气,不是来责备您的,陈总,嗯,您太客气了。”
电话那头没完没了地说着场面话,任云卿敷衍了事,实在听得烦了,干脆打断了对方:“陈总,我只是想问您一下,之前听说杨虞和贵公司签的合同是怎么回事?具体怎么签的……您说他父亲和您之前是朋友……他们家怎么破产的,这些年他都做过什么事,我觉得问您更省事,但您要是觉得不好说,那我只能自己去查了。”
以任云卿的位置,已经用不着和这一个小公司的老板虚与委蛇。一起吃饭是屈尊,客气只是教养。
但任云卿并不是那种生下来就受礼仪标准挟持的贵少爷,他在社会底层和流氓混混儿共事了近十年,早就一身混不吝的匪气,再良好的出身也改变不了了。
心情好的时候就都体面一点,此时他没那个耐心,自然就少了谦和。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捕捉到任云卿声音里的冷厉,于是讲出来的话刻意省略了不少细枝末节,甚至打起哈哈,把文字游戏玩得出神入化。
任云卿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他不等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喂,前几天让你查的东西给我大致说一下,我现在没时间看邮箱……”
……
杨虞湿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任云卿站在落地窗边,脸色很是阴沉地与什么人通着电话。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吧。
杨虞还从没见过任云卿在谈钱的时候露出这种表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了老总果真和那时候不一样了。
任云卿听到脚步声,看了过来,与杨虞对上视线的一瞬间,神色立刻变得柔和,好似那冷厉只是错觉。他三言两语就挂断了电话,朝着杨虞走来。
杨虞穿的还是来时那身衣服,不过脱掉了牛仔裤,被他抓在手里,留了一条灰色的秋裤和肥大的毛衣。毛衣的领子毛绒绒的,围在他氤氲着水汽的锁骨上,让整个人异常柔软。
“先喝药。”
任云卿喉结上下滚了滚,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杨虞盯着桌上一杯黑色的东西,沉默了几秒。
“没下药,就是感冒药,你不是淋雨了吗,你懂不懂预防?”
任云卿见他犹豫,补充道。
杨虞看了他一眼,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慢吞吞端起那杯药来,小声说:“谢谢。”
任云卿没说话。
他长腿随意伸了出来,半坐在沙发椅的扶手上,直勾勾地看着杨虞,看着他双手捧着杯子送到嘴边,嘴唇因为洗了澡而湿润嫣红,他的睫毛被蒸汽打湿,显得眼睛都湿漉漉的,他还在滴水的卷发柔顺地贴在额头上,让他像一只刚从羊水里冒出头的小羊羔。
杨虞被那充满热度的视线看得浑身难受,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注视。
任云卿却并不收敛自己的目光里的温热。
他早猜到杨虞这几年过得不会太好。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波折的不好。
无论是霸王条款,逼死人的连轴转行程,还是潜规则和同行的恶意针对,又或者是网暴。
难怪他不唱歌了。
任云卿一贯宽厚平和的胸口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好似那不是胸口,而是蚂蚁洞。
他一直知道杨虞喜欢唱歌。杨虞会很多种乐器,音乐响起来的时候他就好似飞入了另一个神秘的国度里,当他唱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他的声音里有一股自灵魂深处生长出的孤独和深情,总是轻而易举打透人们百般隐藏的真心。
任云卿的确不在乎落魄,不在乎贫困。
可是知道杨虞为了留在自己身边,放弃的是耀眼的星途和渴求多年的歌手梦想之后,他害怕了。
没有钱吃饭的时候,他并不担忧。买不起好车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惭愧。租不起大房子,喝不了好酒,穿不了做工精良的衣服,他都不觉得生存恐怖。
杨虞有机会出人头地,光芒万丈,却让他头一次因为沉重到压折人脊梁的现实而感到惧怕。
他怕自己连累杨虞。他知道恋爱是种多么脆弱的关系,人们总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尤其是关乎自身命运的时候,没有哪个傻蛋还能想起爱情。
“在爱情面前,金钱、名誉一文不值。”
那时候杨虞红着眼圈看着自己。好像拼尽全部力气,忍住不让什么剔透的悲伤掉落下来。
不震惊是假的。
杨虞那坚定的眼神几乎把任云卿故作轻松的神情灼伤了。
他说服自己,杨虞那时候太年轻,很容易沉浸在对爱的渴求里,以为为了爱人牺牲一切是多么伟大而勇敢。
可是人生太长了,真正的爱的确值得人付出一切,可是多年以后,当他们苍老,被病痛纠缠,却只能躺在那连个自己的洗手间也没有的小房子里,或瘫痪在伸不直腿的弹簧床上的时候;当他们在寒冷的冬天被风湿折磨得直不起腰却付不起供暖费的时候;又或者其实他们还年轻,可是爱已经不存在了,那时候该怎么办?
如果杨虞对自己的爱并不是那种值得人付出一切的,真正的爱,而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吊桥效应呢?
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烂也不过如此。可是杨虞的人生该怎么办?
那时候他会不会悔恨起来,悔恨自己此时的愚蠢和天真,把光明前程断送,只是为了一个注定消逝的深情和浪漫。
那时候该多痛苦。
“在时间与世俗面前,爱情不堪一击。”
于是自己这样回答。
被大学退学而找不到工作的时候,任云卿其实没有自卑过。他知道自己有能力,他相信自己只要肯努力,早晚会挣出一片天地。被自己大学时候心爱的人,因为自己的落魄而甩了的时候,他也没有自卑过。哪怕是被人拿钱砸着羞辱,他也从未觉得自己哪里不如别人,哪里会让他自惭形秽。
哪怕后来创业被过去的家人所阻挠,存款被朋友卷走,任云卿只会偶尔气馁,从未真正消沉。
要杨虞离开的时候,他却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洪水般的自卑席卷了,吞噬了。
他什么都给不了他的阿虞。
他自以为真切的爱甚至不过个累赘。
他那时候自认为已经经历不少人情世故,自然比懵懂天真的阿虞要清醒得多。阿虞舍不得做的选择,自己要替他做。
爱情只是茫茫大海中一片漂浮的小岛。
而阿虞是注定要飞向更高远天空的鸟。任云卿知道,他需要的是更广阔的自由。
会有更好的人来爱他的。
那时候任云卿想。
会有比自己好千百倍的人来爱他的。
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他。自己的人生已经这样了,他不能把杨虞刚刚开始的人生也给毁掉。
从他这里起飞吧,孤独的鸟注定属于天空,就像羔羊注定属于远山和旷野。
他对阿虞来说,只是某个起了大雾的深夜,某场点燃眼底的日出,某片柔顺的苔藓,某个炽热明朗的夏日。
只是一个热带的小岛。
歇脚后远航,更辽阔的大陆与山峦在等着他,各色皮肤的人群中总有一部分在等着来爱他。
一切都是比那时的自己更好的选择。
任云卿认为自己是舍得放手的人。不去关注,不去想,把一切安放在记忆深处,终归会被淡忘。哪怕只是不再思念。
但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那天听到公司的员工聊到杨虞,一种失控的冲动趋势着他,点开搜索引擎,输入这个自己整整四年都不曾主动提及的名字,一看就是一整天。
在恒城办事,被一帮花拳绣腿的娱乐产业小老板邀请,也想都没想就去赴约了。不知道拓展文娱产业到底有几分是为了生意,大抵只是那颗自以为麻木不仁的心,懦弱地想要离阿虞近一点。
总是高估了自己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