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与热带鱼》Iiion

14、小丑鱼与实验洞

　　MAR：PUREGOLD-6.1

　　海芽睁开眼睛。

　　周围的环境好陌生，小丑鱼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在部落里，而是被关在一个坚固的大铁笼里。

　　此前的记忆只停留在了他决定偷偷跟上前探查那群人的底细，小丑鱼相当谨慎地尾随在他们的身后，不出十里，眼前便悚然出现了一个像是人工凿刻出的洞穴，几支点着焰火的火把在穴内幽幽摇晃，再往里便看不到了。黑衣人推着那个古怪的笼子往里走，海芽这次听得更清楚了，黑布里传来了痛苦的嘶哑。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声音相缠萦绕，从这口幽深黑暗的洞穴里传出。

　　海芽顿时明了，这群深夜相会的坏人肯定在做着不为人知的勾当，当下就决定返回神庙告诉稽荼婆婆。

　　结果下一秒，他就感到天旋地转，视野里变得黑黑的。再醒过来，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啊，被发现了……

　　小丑鱼咂嘴，捶胸顿足地，无比痛恨他的大意，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人埋伏！

　　“有人吗！有人在吗！”

　　海芽不会坐以待毙的，他站起来拼命摇晃着铁栏，朝四方大声呼喊，不抱希望地喊着救命。只不过回应他的除了往返在洞顶的回声之外，再无其他。

　　小丑鱼很沮丧，尝试了几遍后自己也累得筋疲力尽，头脑发晕的同时也想到了渔夫对他的叮嘱。

　　“那片密林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稽荼婆婆说过那里面很危险，不让我们擅自踏足那里。所以，海芽，你不要再求我了，我不能带你去冒险。可是，我可以给你吃一个冰淇淋，怎么样。”

　　早知道听渔夫的话了……

　　小丑鱼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感到自责，更多的是厌恶。

　　渔夫这次一定很生气，这样的话，小丑鱼就吃不到美味的冰淇淋了。

　　“……海芽？”

　　这时，小丑鱼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左顾右盼，上下搜寻着，确定了那道声音的来源。

　　“曼雅阿姨？！”

　　视野的前方很昏暗，小丑鱼身处的位置并没有足够的火把照亮这偌大的空间。海芽的双眼努力聚焦，手指掰着两只眼皮四处望，这才看清了。在自己的正前方，有一个盖着黑布的大笼子，与阴晦的景况融为了一体，似乎正是那晚他所看到的。黑布此时已经被掀开了一角，里面有张熟悉的面孔露了出来，叫着他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海芽震惊，要知道曼雅阿姨可是一直栖身在深不见底的海底禁区里。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从来没有从自己蛰居的小屋子里出来过，更何况那里还有奥康叔叔在严禁看守着，根本不可能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为什么曼雅阿姨会突然出现，而且还是在人类生存的陆地上。

　　小丑鱼惊愕得合不拢嘴，只顾着傻傻地张大嘴巴。

　　“……我是被那个人骗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曼雅是和一只信赖的鱼儿逃出来的，并且顺利地躲过了奥康的监管。她第一次逃离了那片禁区，心下的激动让她暂时忘却了本能防备，自以为那个人真的可以为她提供让她破解家族的诅咒的方法，只可惜……

　　无知愚蠢的并不是人类，原来是自己，自大地选择了轻信他人。

　　小丑鱼听着曼雅阿姨说完这段话后，淡下来的气息明显在颤抖和掩饰着什么。

　　“曼雅阿姨，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他们打你了吗？”

　　海芽极力想要探出头，可是铁栅栏坚硬无比，挡住了他急迫往外伸的身体。也因此无法看清曼雅阿姨而今的情况。

　　“我没事的，海芽。”

　　曼雅柔声安慰，身上的异常让她仅是说句话都要用尽全身气力。

　　铁栏外的小丑鱼始终担忧着自己，即便是得到了她的劝慰，小丑鱼还是满眼忧虑，时不时地询问。曼雅为海芽的关心而感谢他。

　　头脑晕眩下，她想到了那个人说过的话，转而正色地告诉海芽。

　　“海芽，那个人可能还会回来，你要记住我的话，无论他说什么，你也不要惊讶，知道了吗？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他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要相信。”

　　小丑鱼很疑惑曼雅阿姨为什么会这样说，但立马听了她的话点头说他知道了。

　　四周空旷死寂，毫无活人的气息。海芽很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曼雅阿姨聊着天，即使曼雅阿姨只是偶尔回应他一句。但是小丑鱼不希望曼雅阿姨睡着觉，小丑鱼很不安，坚持不懈和她说着话。

　　“曼雅阿姨，你知道吗！我上岸后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类，他是船上的渔夫，名字叫做朝霞，他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海芽热切地和曼雅分享有关于他与渔夫之间的所有欢乐。

　　“他的母亲一定很珍重你的这位渔夫朋友。”

　　曼雅发现刚才还萎靡的小丑鱼一提到渔夫，情绪就活跃了许多，侃侃而谈着。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这一特别的变化。

　　“渔夫可强壮了，他一只手就能将我托举起来，还能带我在天上转圈圈呢，一点汗都没有流下呢！”

　　“那是海芽你太轻了，我可以比他多出几只手臂扔起你。”

　　“曼雅阿姨，请你不要小看我！”

　　小丑鱼才不轻呢！

　　他也有好好地锻炼手臂的！

　　海芽可是每天都抱着渔夫的胳膊让渔夫把他往上举呢。

　　“可是，曼雅阿姨，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出现故障了……”

　　海芽捂上心口的位置，那颗紧贴在皮表之下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因为他接下来的每句话，愈加急速了。

　　“只要一看到渔夫，一靠近渔夫，我的心脏就跳得很快呢，拦也拦不下，根本就不听我的使唤了……我明明有好好地控制心跳的，可是就是不管用。渔夫不在我身边的这几天，好像……我的心就变成空荡荡的了，为什么感觉这么沉闷呢，疼疼的，为什么我的心脏会变得这么痛呢？疼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这几天我都没有睡过好觉呢，全部都要怪这颗心脏。这是什么情绪呀，曼雅阿姨，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份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一种很重要的感情，博尔特都说我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是我不明白，我还是小丑鱼，我还是海芽，所以……究竟不一样在哪里呢，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告诉我。”

　　那颗心脏在小丑鱼的手心里骤跳着，牵制着他的每根脑神经。心脏每跳一下，渔夫的身影就在他的脑海里自由涌现，无时无刻地。海芽想把渔夫从自己的脑袋里甩出来也无计可施。

　　怎么有这么多的渔夫，小丑鱼才不需要其他渔夫呢。

　　他只要一个渔夫就够了。

　　曼雅默默地望着小丑鱼，这一刻的小丑鱼在一片宁静的黑暗里，无光照映，曼雅甚至看不出他的神情，可她却能感觉出小丑鱼此刻竟是太脆弱，被忧伤的气息包裹着。她喉口张合，淡淡说出。

　　“海芽，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小丑鱼抬高眼眸，远远地向她张望，是迷惘，是早已不记得了。

　　“其实，我们生存的海洋是大海为我们留下的最后一个宝物，曾经这里只是一片没落的干涸地，没有生命，只有茫茫的雪原覆盖在大地上，是大海赋予了我们作为鱼儿能够存活在海里自由呼吸的种子。同样，大海在离开时，也在这里留下了另一个宝物，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降临在我们每只鱼儿身上的不能被剥夺的罪罚。我们从出生到长大，都在锲而不舍地追求着它，有的鱼儿至死也无法得到。”

　　“另一个宝物？”

　　小丑鱼迷茫，他从未听说过，曼雅阿姨所讲述的大海如今在他听来却是这样陌生。

　　“海水里的每颗心脏都被称为爱的容器。而我们至生至死也都是这件宝物的容器。海芽，你忘记了它。”

　　小丑鱼忘记了爱。

　　曼雅阿姨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在了小丑鱼的心里，原来这就是爱呀，小丑鱼仿佛能看到爱滋生的痛苦是怎样盈满了他的整副躯壳。

　　心口疼，呼吸疼。

　　“看来两位聊得很开心啊。”

　　在海芽还来不及体悟这种失落的感觉时，洞外有人走了进来。准确来说，是被人推进来的。

　　先是声音抵达，而后那人噙着一抹微笑，映现在小丑鱼的视线前。

　　那人身穿白大褂，戴着一副眼镜，小丑鱼猜他应该是个医生。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轮椅，下半身被铺上厚厚的毛毯。

　　小丑鱼立马警觉了起来，自以为面相很狠厉地质问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人困在这里？”

　　“你们？不，这里可不只你们两个人呢，小朋友。”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优雅地牵动着面部的每处皮肉。可在小丑鱼看来，这个人的笑容是可怕的，扭曲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丑鱼最讨厌别人说话拐弯抹角。尤其是这个人。

　　“曼雅，你和这位小朋友在这里聊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将真相告诉他吗？你真能忍啊，不过这才符合我对你的了解，我从以前就很佩服你。”

　　那人挥手示意站在他旁边的黑衣人，黑衣人点头明白，走到曼雅的笼子跟前，揭下了遮盖的黑布。

　　曼雅的真实状况一览无遗地在海芽困惑的眼前显露。

　　小丑鱼睁大瞳孔，似是不敢置信面前的曼雅阿姨究竟是还活着还是早已死去，直到他看到曼雅阿姨微睁开眼睫，小丑鱼才确信曼雅阿姨还活着。

　　“曼雅阿姨……你……你的身体为什么……”

　　小丑鱼不敢再说下去了，他分不清曼雅阿姨的手在哪里，声线颤抖着问完后，才发觉自己的泪水已经流满了整个脸庞。

　　“你疼不疼，曼雅阿姨，对不起……”

　　“海芽，这是我自己的错误导致的，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的。”

　　曼雅浑身是血，墨蓝色的靓丽长发如今变得暗淡无光，凌乱地披散在脸上，身上，像是一道道新鲜的伤疤蜿蜒，干泽的血迹经过日夜流逝而一块一块地凝固在她曼丽的皮肤上，在小丑鱼看来那些都是消除不去的肿瘤。原本可以将小丑鱼裹起来的那些手臂统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两只枯竭的断骨，无力地垂在铁板上，体无完肤的身下已经没有多余的血液可以流出了。

　　可怖的画面让小丑鱼哭得更恨了，可是曼雅阿姨始终温婉地对他扬起笑。

　　“好了，小朋友，你知道我为什么抓她吗？”

　　那人笑着打断他们，启动轮椅挪动到小丑鱼面前。

　　“柯尔西德，你不能这么做！”

　　曼雅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慌了，她冷着语气想要制止他。

　　“曼雅，你冷静一下，你明明可以怨恨他的。如果不是为了他，我也不会抓你到这里，你也不用受这么严重的伤。”

　　“什么……为了我吗……”

　　小丑鱼呆呆地愣在原地，空白的大脑里无法消化他的话。

　　“没错，因为你，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你！你明白吗，他们，是他们！一直把你藏在海里，我只能眼巴巴地去捉海洋里的其他鱼儿来顶替你，可惜到头来还是一条没用的废物。没想到你还是从海里出来了，这简直就是天赐！是上天看我如此努力奉献自己才可怜地把你送过来了！”

　　柯尔西德越说越激动，他癫狂地笑着，再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狰狞面貌，亢奋地挥舞着手臂对木然的小丑鱼激烈演说。

　　“小朋友，不，或许我该称呼你为小使者，大海的意志就在你的身体里。”

　　小丑鱼彻底理不清了，柯尔西德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触及到了海芽的理解盲区，看着他面目狰狞地卑鄙狂笑着，只觉得他疯了。

　　柯尔西德情到深处，一把掀开下身的毛毯，空空如也。他指着朝小丑鱼激动地解释。

　　“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让我重新获得双腿，我才能再返回大海里！”

　　“柯尔西德，大海已经不会再容纳你了，你这么做只是徒劳，请你放了海芽，他不是你要找的鱼儿。”

　　曼雅气若游丝，嘲笑着柯尔西德的疯狂行径。

　　“你闭嘴！”

　　柯尔西德恼羞成怒，他捶打着那双空荡荡的地方。

　　“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也不会落到这种下场，大海也不会抛弃我！这都是你们的错！”

　　海芽看他越加疯癫了，出声喊他，才换回了柯尔西德的一丝理智。

　　“柯尔西德，你说是因为我才把曼雅阿姨关在这里的吗？”

　　“小朋友，我不会说第二遍。”

　　柯尔西德重回笑脸地望着他。

　　小丑鱼第一次感觉，还是迦迩先生的笑容略胜一筹。

　　小丑鱼捏紧双拳，他闭了眼睛，胸口的气堵得他难受，只能一口气输出才能缓解。

　　“如果你能将他们全部放回大海，我愿意留下来做你治疗你双腿的工具。”

　　柯尔西德双眼放光，明显是难以置信小丑鱼提出的条件太有利于自己了。小丑鱼无惧的眼神让他更加怀疑和澎湃。

　　“海芽！你在干什么！你不能这样！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海芽！”

　　曼雅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可她浑身都丧失了力量，只能无助地朝海芽怒喊。

　　“曼雅阿姨，我不怕的，我可是海底的小霸王呢，这点痛不算什么！”

　　小丑鱼粲然一笑。转头神色坚定地和柯尔西德确定，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小丑鱼可是要做英雄的。

　　“怎么样，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我亲爱的小使者。”

　　柯尔西德再也掩不住笑意。

　　“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回到大海里。”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