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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外三(华霄玉) ...

  •   魏公子近来频频遭窃。

      窃贼举动莫名,满室宝珍不视,专一盗他服饰衣冠。家中带来的绫绸料子,魏公子穿一件,失一件。落后,贼眼又惦记上书画,前日乘兴作就的《菊花图》还不待拿人品赏,便被贼手偷了去。
      魏公子很是气急。

      遇贼报官,魏公子也少不得此一途。官是报了,奈何贼人窃术高明,不是眼皮底下神鬼不知,便是几日不露形迹。一旦公人退走,即刻卷土重来。凡此种种,分明拿人耍玩。衙堂非是自家开,流水银经不住造使,魏公子无辙之下寻先生重看风水另置宅院,岂料方搬居一日,贼厮又紧跟而来。一心咬定他般。
      魏公子大为郁闷。

      他暗思仇怨,百般回想,也不知得罪何人至此。侍童劝他回去扬州,离身此地,兴许就绝了这等怪事。魏公子自是不愿,此番离乡是为终身计,表妹一日不应,他便一日不回。再不能错过。

      道及表妹,魏公子思心切切,虽才几日不见,却好似几载光景过去。俊美郎君打点衣帽整齐,携上画卷就要出见佳人。侍童一旁相拦:“公子,莫要出门罢。回头身上新衣又该教贼窃了去。”

      思心已甚,魏公子哪里肯听,不过衣物,丢了再置便是,当下浑不惧大步出府。不足半个时辰,人归来,分明晴光底下出去,竟淋淋水污而归。表妹未见,衣画凌乱,皮肉也摔出红青。魏公子不信邪,下一天重又出去,一般惹出狼狈,一日一日,竟接连五日晦气,气得素来好修养的公子当院喝骂贼人!贼往来相报,夜里把他箱衣画轴偷了底光,把个魏公子气得撅了身,竟是病倒了。

      吃气的公子余怒不散,病榻上咬牙,激得病气越发沉重。侍童焦心之余宽慰主子因病得福,自病下,几日不见贼影,想来因由全在公子出门一头。而公子出门,多只为一人,贼之目的昭然若揭。

      魏公子闻言,暗忖在心,一日表妹前来探顾,他便把话问询。表妹这才知他遭遇,被问及可有符合形迹的相识人,表妹蹙眉摇首,表示并不晓何人会如此,末了,宽慰许是有人恶意捉弄,只不理会,想来便会自觉无趣。

      魏公子自是不疑,表妹岂会与贼人识面。经表妹相劝,魏公子散了气,一心安身卧养。不觉半旬划过,那贼果真不再来,魏公子更信表妹之言,加之自他病养,表妹常时来望,言语相谈,喜悦涌心,精神日渐焕发。

      这日夜,他画兴大盛,遂披衣起榻。推窗,见高月枝影,即令侍童设案置墨,魏公子执笔,任情意驱手,作桃花鸳鸯一图。
      不论时节,只诉心肠。

      谧夜昏朦,轻风阵寒。魏公子打了哆嗦,他作了画卷,自又畏起贼手,一思量,决心亲守。宁余夜不眠,也要保得画全。侍童见主执意,一道案前同守。

      玉漏丁丁,穹墨渐褪,东方剥出鱼肚白。日光初明里,侍童脖首低垂,熬着困盹;魏公子守了半宵,不仅乏意全无,反倍加抖擞,抱着画卷,转到院庭里坐,伴着啾啾鸟音,顾盼伊人……
      伊人总也不来。

      魏公子守得茶饭懒食,眼睁睁东影西斜,一腔心再按捺不住,抱画就要出府,侍童劝拦不住,只得叫过人手,护卫出行。

      魏公子像是又病了,着了迷症。心中有去处,眼前却似蒙了雾,要走一段,才能明一段。除却身前的丁点路途,旁的人旁的事,皆是看不见的。

      “表哥?”

      伊人一语呼唤,魏公子方从昏朦中清醒。把眼观看四方,才知到了心念之处。

      “表妹,我昨夜新作……”耳畔生出回音,魏公子握出怀中画,要展开送人眸前。

      “不急,先过来坐。”表妹一面相扶,一面问他,“昨夜可是未睡?你病体初愈,不该通夜作画。”

      魏公子被牵着落了座,闻表妹言,立要解释:“不曾通夜。”话落,又觉自己谎言,便补上一句,“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却说不出口,生怕表妹怪责无用。

      “担心有人趁你睡时窃了画么?”

      魏公子不语。

      “……表哥无需谨心,不会再有人偷你的画。”

      听见表妹安慰,魏公子缓了缓,重鼓勇气:“表妹,可要一看?”展开时发觉画纸被他捏出折纹,他的心跟着蹙起来,忙出手要把画卷回。

      被人按住。魏公子忐心良久,方闻耳内语声——“记得少时,表哥也曾作过这样一幅。”

      “表妹还记得。”喜悦之余不免生出一分窘,“我那时习画不久,笔墨欠缺,未能作出此画妙处,是以不敢赠与表妹……”

      表妹笑言夸赞:“今日不同往日,表哥现时画艺,倘相赠,我是不敢收了。”

      魏公子伶俐心,听出表妹话外之音,默了默,他把画收卷,捏在手中,眼对了虚空。表妹正要好言劝慰,猝然见他起身,随后向外疾走:“这幅画不好。我回去、回去重作。你生辰将至,权作你的生辰礼……”

      “表哥。”

      魏公子顿步,回首。

      “我不过生辰。”

      魏公子眸中凄然一闪:“我忘了。”

      魏公子抱画而归,来时他尚能目见一方路途,去际却感天地合一,茫茫然漆黑地。

      三更芭蕉,凄窗夜雨。失情人孤衾辗转,檐铃风竹,他不知,他的枕上心事,同到了旁人心头。

      “你要见我。”

      华霄玉临立窗街,身裳尽染风雨。她轻声慢语:“再不见,表哥可要教你害苦。”

      她身后,一影立着,脚边还沥沥滴水,一道雨线滑过唇峰:“我不会再偷。”

      “这般听话,”华霄玉阖窗回眸,看那风雨山水里来的人,“为何不肯多听一言?”

      风雨即刻隔绝,房中安静许多,各般都是相熟,那玉炉飘袅的香烟也是惯闻,心头缱起久违的安宁。

      见人不语,华霄玉过去桌案落座。垂立的人缓动身躯,把脸对她。借由烛光,便可见案前人浑身尽湿,面目雨迹凌乱,狼狈,含怨,是不甘烧燃的烛痕。

      “不言语么?”

      苍白指尖蜷了蜷,对方眼神直视,一如既往不容他物:“要说。”

      “说什么?”
      华霄玉看着人。

      “掌柜道我不肯多听,你又何尝不是?”他的声音是含着怨带着争的,“此生只要你听我一言,仅一言,你若情愿,往后百言、千言、万言,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华霄玉该知眼前人说不出旁的,她深感无奈:“世人千万,你何苦如此不饶?”她是要他放弃的,偏他依旧执着——

      “我若饶了,才是苦。”

      华霄玉一心要吐露决绝,言语前被他抢去先:“掌柜勿言。”

      他面目无波,颇有些平声伤言,“还望掌柜可怜,不要再出决绝之语。”

      他惯爱如此。
      华霄玉知其示弱之道,奈他所求之事艰难,她此生恐难应允,当绝则绝才是各自好处。她的冷冷决心被人察觉,对方竟抢身攀窗,逃避而去。

      “…………”留华霄玉一人愣对风窗。

      原当他短时不会回返,哪想深更回寝时赫然见他默立房舍。
      湿衣湿面,水中捞出模样。

      问他话,浑然不觉;再问,就抬手示耳。竟将耳道堵塞。他自己不闻,却要华霄玉听。

      “他同对你有心,掌柜可一同拒了他?”

      华霄玉懒作回应,偏开半扇房门,请他离开。他倒也不赖,让走便走,一面走动一面嘱咐似,“掌柜不能要他。”

      人是出去了,可并未离开。华霄玉总能从细微动静中感知他的存在,她的无声被当成一种纵容,自此,不论风雨,他每夜皆来。立在门内,推门即见。他必要先她一时,待她进房间,便拿一言两语来说,随后在她逐客示意中擦身离开,檐廊,屋顶,悄无声息的栖息。吾乡楼如此,邬府也是如此,她宿于何处,他便出没何处。像是跟定她的眼睛,白日无形,夜晚露迹。

      只一日例外,即华霄玉生辰,这一日同是她亡夫祭日。吾乡楼众人表面不顾忌提及,实则心里都揣着一份谨慎,是刻意拿今日当个平常。邬宗北无需刻意谨慎,然每逢兄祭,他伤感之余总抑不住失落之心,嫂嫂离他遥远,此一念这一日体会的尤为深切,往往需多日的朝夕相见才可弥合心中不敢示人的裂缝。

      这道裂缝缓慢愈合时,隐身许久的魏公子来到,他是来辞行的,扬州表哥终是回了扬州。至于另一人,自也要何处来何处去——

      “与其每日缠扰,何不去谋个前程?便是要我听你一言,也该有一些旁的底气。”

      非对魏公子的决绝,嫂嫂言声缓和给人留了余地。

      “掌柜要我谋前程,我若谋来,却待如何?可会成全我听我一言?”

      “倘若不曾出现旁的人。”

      他定是不愿的,这一切太像为打发他而脱口设下的谎言,然他情愿相信,只因魏公子有前程,而他与魏公子不同。
      殊不知,对付他就要这个不同。
      毕竟,他最是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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