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女巫守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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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亚黑着一张脸，任谁都能看出她糟糕的心情。
她的老师却视而不见，还要在雪上加霜，在伤口上撒盐：
「当然，最大的错在你，玛利亚。」
女巫仿若一个谆谆善诱的师长：
「在你九岁，教学开始前，我让你做了一件事，
我说，除非你完成这件事，否则我不会教你任何知识，
你还记得，那件事是什么吗？」
玛利亚依旧沉默着，脸色倒是有了一点变化，变得更难看了。
女巫看在眼里，毫无所感，写个不停：
「多么宝贵的共同记忆，每个女巫都该记忆犹新，
通向魔法奥秘的第一课：背诵女巫守则。」
玛利亚坐回躺椅上，半侧着脸，不想看下去，但碳黑的字迹还是溜过眼角，进入她的视野。
「第一条，不能告知一位女巫，她想要的是什么。
难道你以为，守则是对别人的要求，不是对自己的要求？
还是得附上注解，这句话是在说，不要让任何人告诉你，你想要的是什么？
噢，或许还要为注解添加注解，“任何人”里也包括人造物？」
“别说了。”玛利亚虚弱的声音响起，“我以为你……”
「你以为？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你的老师，我给你的镜子，就值得信任？」
女巫莫名感到一股怒气，尤其是想到这可能与力量消失有关时，她少见地严肃起来。
从前，她几乎不对这个孩子说重话，因为玛利亚从小就对自己相当苛刻，不需要谁来说，她都能逼迫自己做到最好。
看着这孩子在她父亲面前忍耐贬低和调笑，转头又在她母亲面前露出笑容，还强作无事，希望她不要插手，并保证自己能够解决……她不忍再多嘴。
她看着这个孩子，发现她与记忆中不同了。
她长高了，长开了，脸有了棱角，神情染上迷茫，但也有些地方始终如一。
「我倒不知，你对我这样依赖。」
玛利亚一看到这句话，就背过身去，双手搭上椅背，头靠在手臂上。
狭窄范围里的呼吸声，带来室内倏然安静的错觉。
看到她这副模样，老师也该离开了。
她朝镜子瞥了一眼，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就像一面普通的镜子。
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为失望，她抬起脸，伸展四肢，在躺椅上摊开。
“伟大的创造者辛西娅女巫阁下向你传达。”
玛利亚惊坐起，许久没出过声的镜子继续转述道：
“你从不向我求助，向我提问也要摆出一副由好奇心，由拯救女孩的使命感驱使的模样。你不承认自己有麻烦，不承认自己有疑惑，我还当你那小脑袋真能承受一切。你能吗？
“对一个活人说你做不到，你不懂，你需要帮助，损害到你脆弱的自尊了？
“你的自尊什么时候起，变得像个男人？
“你不对我说，却对一面不知底细的镜子说得起劲，老天！
“相信一面镜子！它甚至没有生命，玛利亚！”
玛利亚重新缩回躺椅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女巫守则？
“因为无数女巫犯下同样的错误，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你应该庆幸，主导你的只是一头天真的独角兽，而不是什么贪婪的——”
玛利亚终于忍无可忍地朝镜子的方向大声反驳：“我明白！我明白！我没蠢到那个地步！我只是……只是不认为镜子的回答偏离了我的目标，仅此而已！”
真正的沉默在房间内弥漫，玛利亚急促地呼吸着，辛西娅看着她，发现自己也在喘气，她兴许有好几十年没这样激动过了。
良久，她叹了口气。
镜子停止转述，黑色的字迹再次浮现：
「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曾经知道，现在却被恐惧蒙蔽。
这就是你失去力量的原因。」
玛利亚没有回应，女巫也没有让她更难堪，双方都没了动静。
但她很清楚，还没过去两杯酒那么久，女巫还在。
“……我不知道，”她呢喃着，声若蚊蚋，“……也许我从来都不知道……”
她没有从躺椅上爬起来。与人交谈用这样的姿势是十分不体面的，她早在会说话前，就学会了端坐，可她现在没那个精力去顾及这些有的没的。
“老师。”玛利亚低低地唤了一声，传入辛西娅耳中，激起了她的鸡皮疙瘩，她意识到事情开始超出预计。
她第一次说了过分的话，而她的学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落。
“直到不久前，我还以为自己想当王后。”玛利亚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还在问，镜子，镜子，世上要数谁最美……”
玛利亚双眼向上，盯着木梁的一处疮疖，“你说的对，老师，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能向一面镜子确认，相信一面镜子……”
辛西娅想写点儿什么，但玛利亚没给她机会，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管不顾地往下说：
“他们说我最美，我就以为那是我的长处。
“他们说我会成为王后，我就以为那是我的去处。
“他们说王后最伟大，我信了。
“镜子说创造最大生机的才最伟大，我又信了。
“我……从不知道自己想——”
“伟大的创造者辛西娅女巫阁下向你传达。”
镜子突然开口说话，打断了她的自我剖析：
“停下，停下，我实在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
“玛利亚，你千万要记得自己今天说了什么，一定别忘了。等到一百年后，或许不用那么久，五十年后，我们再拿出来回味一番，老天，我真期待那时的场景。”
玛利亚稍微坐起身来，看向镜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捕捉到她的目光，辛西娅又恢复了文字交流。她是个急性子，等不及传话筒念稿，再说镜子的声音也没配制好，听起来略有些刺耳。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能成为女巫？」
玛利亚沉默片刻，闷闷地道：“因为我反应快。”
辛西娅忍不住笑出声来，惹来她前后左右座不快的视线，她举起掌心，做了个抱歉的口型。
她的面前，像周围所有人一样，悬立着一张近乎深黑的皮革纸，羽毛笔浮空垂直于纸面，本该像周围的所有羽毛笔那样做纪要，但仔细看去，那笔的羽尾却在空中画出了不同的轨迹：
「感谢你的信任，小玛利亚，但你最近对我的话，似乎不那么信服了。
我前天分明说过，女巫不能选择学生，只有学生能选择老师。
你宁愿相信倒数三下，也不相信这句话吗？」
意思是，即使她没在倒数结束前给出回复，女巫也必须收她做学生？
玛利亚勉强想了想，“……你们不是有协会吗，也许有什么任务指标。”
辛西娅暗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简直不明白她这个学生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守则第二条，永远铭记，第一次施咒时的自己。」
玛利亚同样不明白女巫到底想说什么，只是看到这句话，就下意识地道：“我记得，魔力从我的每一处流向外界，我与世界仿若一体。”
「回答错误。」
辛西娅认真思考起自己作为一个老师是否失职了。
这么重要的守则，她等学生倒背如流才开始授课，怎么会这样？
也许下次再碰上九岁的小孩，她应该先教文法与逻辑，再要求她们背——等等，没有下次，她将永远绕着莫拉山走。
她隐晦地向周围的女巫们投去鄙夷的目光，难怪这些人宁肯绕远路，也不走莫拉山。远路意味着人烟稀少，不会碰到新生的小女巫！
时隔六年，再次像个老师一样正经教学，辛西娅浑身不自在，但她更不能让玛利亚继续误解下去。
「首先，需要永远铭记的是“当时的自己”，不是“施咒的感受”。
其次，那也不是你第一次施咒，而是你第一次完整施咒。
不完整的施咒也是施咒，女巫从不追求完整，完整是教会编造的谎言。」
玛利亚看着这几行字，感到异常地茫然，看得久了，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两下，“……你是说，我应该记住的，是你来的那天……的我自己？”
「没错。」
「我们不像教会，害怕失去权力，要挑出被选中之人。
你能成为女巫，全是因为你想成为女巫。
是你，发生了变化，第一次有了“自己”。」
「为了维护这个珍贵的自己，你需要力量，于是一个女巫诞生了。
离得最近的倒霉鬼，也就是我，听到你的呼唤，
按照公约，必须来到你身边。」
玛利亚终于明白了女巫的未尽之言，“……所以，我曾经知道我想要什么。”
「否则你不可能成为女巫。」
该怎样形容她此刻的感受？
她以为自己是个可鄙的小偷，挥霍着她不该有的财富，直到被真正的主人找上门，物归原主。
可她不是，她只是不慎丢失了一个钱袋。
她只需要堂堂正正地找回属于自己的钱。
“我有一个问题。”玛利亚迅速转移了话题，别说五十年后了，她现在就已经想把刚刚那段深情自白剔除出她的脑袋——如果女巫的脑袋也归她管，她会毫不犹豫地对她做同样的事。
话一出口，想起女巫的愤怒，她又改换说辞，道：“我是说，我请求你的帮助，老师。”
辛西娅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突然礼貌得让我感到陌生了，玛利亚。」
玛利亚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抚平衣襟，理了理头发，“我向来这样礼貌。就连你说脾气不太好的红发女巫，也没能挑出我这方面的毛病来。”
「我还在会议中，你最好长话短说。」
从天还亮着，小广场一片人声嘈杂，到现在星空下，只听得见虫鸣，女巫陪了她很久。
玛利亚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把瑟西对祭祀和白雪的判断告诉了女巫，“……总之，我认为术士在欺骗国王，白雪是他们的试验品。”
说出这些肮脏的欲望和算计，她像是吐出了一口经年不散的浊气，身心都变得轻盈了些许。
“我不知道要怎么让白雪活下去。难道白雪只能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如他们所愿地死去？老师，请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女巫守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