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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迈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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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冬天,很冷。黎月华和戚照清都没有工作,放假在家。
那肯定是某一年圣诞节之后的事情。她们两个人都能在家休息的时间通常就是圣诞之后。两个人在开着暖气的温暖家里坐在沙发上头挨头昏昏欲睡,黎月华突然提议开车出去玩。
说走就走,戚照清很习惯黎月华的荒唐,换了身衣服拿了手机就跟住她。
黎月华开车,漫无目的,最后到市区外一间小庙门前停下了。
“拜佛?”
不怪戚照清惊讶,她们没有人相信神佛的。
黎月华停下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到这里。但她听说过这里,她有一位来访者说的,每当心里乱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烧香。
去看看咯,黎月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还帮戚照清也解开她的安全带。
戚照清下了车,说求神拜佛要虔诚的,我们都是不懂硬要跪拜,搞不好佛祖生气。
黎月华说不会的,没有那么小心眼儿的神佛。
进了庙里,僧人不见踪影,香火也不旺,一进门左手边上摆着一小摞香,难看的字迹写一张纸,表明放在这里的香供人免费拿取。
黎月华拿了三根香递给戚照清,两人在进正殿之前点燃了供到炉里。
正殿供奉一尊佛,颜色是金灿灿的,冲着每一位来者咧嘴笑,很慈祥。黎月华不认得这位是谁,也没问。她身边的戚照清甚至都是第一次踏进寺庙。
面前摆着两个暗红色的蒲团,黎月华和戚照清非常客气地跪拜。
拜的时候不自觉就向佛祖祈祷,希望一切顺利。
“你许愿了吗?”离开的时候,黎月华问。
戚照清诧异又尴尬:“这是用来许愿的?”
好像也不是。
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把希望寄托给根本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佛?
分明向他们烧尽香火,也得不到任何救助。
——
平安夜过去就到圣诞节。
其实黎月华和戚照清都没有仪式感。除了春节因为戚照清要回家所以会被作为一个比较特殊的日子,两个人竟然连情人节也很少过。
究其原因,其实倒是戚照清不喜欢。
她不喜欢很多事情,对很多东西也都没有兴趣。黎月华曾评价她守旧,如今还是这么评价。
不过黎月华没有想过去篡改戚照清的喜好,她尊重戚照清每一个想法,正如戚照清对待自己。
自两年前开始,两人的圣诞节也分开。
其实不分开的时候也不过的,反正她们每天都在一起,春节回戚照清家也不分开。但是分开了,黎月华就觉得圣诞节是个要紧的大节日,必须要在一起。
戚照清不说她其实只是不想分开,黎月华也不说,揪着圣诞节不放,到底在今年想到合适的理由把她叫过来一起。
午夜的钟敲响,十二下,不知从哪里传来的。
圣诞节到了,但是没有人料到会是这么来。傅回舟还蹲在地上哭,她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黎月华也在哭,在心里,哭的浑身发抖,靠在戚照清身上不能动。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没有陷入奇怪的想法。她是为傅回舟痛心。
傅回舟以为自己的世界在打破自己不是暮风后会变得真实,可实际上她不过刚刚揭穿第一层。
好惨的人。
黎月华期待会有神佛,希望神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声,来帮一帮傅回舟。
傅回舟一双红彤彤含着泪的眼睛看过来,停留在黎月华的脸上不动。她咬了咬嘴唇,目露哀求。
黎月华知道傅回舟在想什么,她想让自己去帮她,去安慰她。但是不行——这一步她必须踏出去,她只能自己努力接受。
睫毛颤动两下,黎月华垂下眼睛。
摇摇晃晃的,傅回舟站了起来。海云边的双眼一直紧盯傅回舟,如果她有任何负面的行为,海云边会第一个上前阻止。
但是傅回舟只是站起来。
她面向黎月华,看了又看,然后很神奇地露出微笑:“真是不像。”
哪怕傅回舟没有明说,在场的人也都能在心里把她的话补全,‘真是不像杜风眠’。
真是不像,确实不像,不可能像。
杜风眠有无忧无虑的面孔,如果能活到五十岁也是这样。很少有人能像她保持那么纯粹的天真,总之黎月华做不到。
“对不起打扰大家休息了。”傅回舟用手背抹掉眼泪,礼仪和客套在这一刻出现,“我好了,我不哭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没有人动。
都知道她反常。
海云边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傅回舟转身走到病床边坐下,“傅回舟。”
“几岁?”
“三十五岁。”
“你和我对一下暗号吧。”
“铃儿响叮当。”
暗号对上了。
刚才还要哭尽一生眼泪的女人现在神态自若地坐在病床上,她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像一个巨大的玩笑。傅回舟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正常,也比之前任何一刻都反常。
黎月华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往年的圣诞节。
傅回舟总会以过度正常的面容表演,在所有人都转身后自杀。
海云边显然也想到这一点。
她没有离开,可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我不会死的。”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次巨大蜕变,那么傅回舟好像在这一刻已经完成属于她的蜕变。
尽管每个人都知道她不对劲,但是黎月华还是跟着海云边走了。
回到昏暗的宿舍,监控屏的蓝光是唯一光源。
傅回舟坐在病床上,和她们离开时的姿势一样。她确实没有去死,脸上还保持着微笑。时间久了,那微笑就像一副假面具,光滑漂亮的,没有情绪。
傅回舟就这样微笑了很久,然后监控器里传来她说话的声音:“你说你是傅来,但我没有侄女。”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你在我的脑子里,你的声音确实是从我脑子里传出来的。可我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人,你不知道吗?”
傅回舟的双手捏住床沿,她的脸上还在笑。那张微笑的脸好像是她新买来的假面,被她爱不释手的戴在脸上,不肯摘下来。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你也是疯子。”
“不,疯子还是我。是我幻想有人在和我说话。”
傅回舟不肯承认傅来的存在。
合情合理。黎月华已经开始计划如何进行下一步,让傅回舟接纳傅来。她有短暂的一秒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和理智也开始割裂,可顾不上理会。
事后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为此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
不过这也是后话,先说眼前。
眼前是海云边开始录下傅回舟的反应和表现,以免她们有所遗漏。
戚照清站在黎月华的身后,一只手拖住黎月华的脊背,另一只手握住黎月华的胳膊。她抿着嘴唇看屏幕,最后说一句傅来真是好样的,她迈出好大一步。
傅回舟必然不可能当下就接受傅来。
但傅来与傅回舟共同生活二十五年都不肯告诉她自己的存在,现在却说,怎么不是好大一步?
黎月华做出专业解释:“这说明现在是傅回舟心理最脆弱的时候,我们应该趁胜追击。”
海云边附议:“错过这个机会,她会建立新的防线。我们不能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去打破。”
戚照清没有提出意见。在傅回舟的个案上她帮了很大的忙,但是参与时间最短。
因此她只是问一个问题:“傅来如果知道傅回舟接受了自己童年创伤后自己就会消失,她还会愿意告诉傅回舟吗?”
黎月华说:“按照过往经验,傅来不愿意。”
戚照清:“但我们不能欺骗傅来。”
“是,可我们首先必须遵从傅回舟得意愿。如果她愿意面对自己的童年创伤,那么傅来很难留下。你也知道,傅来的出现就是为了承接傅回舟的创伤。”
“我们不能强迫傅回舟,也不能强迫傅来。”
“我们不会强迫傅回舟,也不会强迫傅来。”黎月华看向戚照清,拿出从前教导她的姿态,“尊重每一位来访者的意愿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戚照清没有再应话。
黎月华在她的脑袋上摸了两把,表示安抚。
视线再度转回屏幕,傅回舟已经不再和傅来说话。
“下午我会尝试约见傅回舟。”一直在边上安静的海云边开口,“但是我的把握不大,她现在的状态太恍惚了。”
“没关系。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黎月华在床边坐下,“只要不让她重新建立新的世界观,一切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