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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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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深夜,迷蒙的长雾缭绕整座仙域,使得归庭花火急火燎盛开,放眼望去一片烈阳映红,灿烂夺目。
这片花的上头,正滞留了一块巨大的彩云洞岩,洞岩到处多一块少一块,仿若被暴烈的狂风吹打已久。
而向下看,这片花以下的就是人间。
人间到底还是和仙域有所不同。仙域上的修士一年四季都见不着对方几面,牵连并不多,但人不一样,人的关系千丝万缕,纠缠不清,或者说他们就是以此为生。
当下正值五月头,大街上小摊各自占据着一个小的位置,摊位上陈列了每个用来买卖的物件,红红绿绿,犹如一颗颗炫彩的明珠,折光、耀人。
野花绽放,芳香弥漫,这个时节倒是适合踏春,所以即便是正午迎着艳阳,照样人来人往。
熙攘的道上此刻正有一群人围在一处,交头接耳,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不有失惊恐之色。
“……她死了吗?”
“没死没死!气息没断呢!”
“没死,那人怎么还不醒?”
“她分明是昏睡过去了。可奇怪的是,为何就是把不出问题……”为她把脉的大娘疑惑地凑上前。好奇心驱使下,周遭的人也跟着弯了腰。
即使闭着双眼,也能够分辨出这人拥有远山芙蓉的可人容貌。
女子风鬟雾鬓,眉黛青颦,肌肤胜雪,是娇小玲珑,我见犹怜的长相。
乖巧到失了攻击性,却让人想亲近。就像千山高顶铺洒的春雪,亦像秋后凉雨中浸湿的艳花,在无人恭贺的沉寂中悄然绽放。
撩开遮挡的碎发,她额头有块没化开的淤青,估计是撞着什么,颇有些狼狈。
大娘伸手轻拍她的脸,小心呼唤道:“姑娘,姑娘。”
“别砸我!”女子突然的清脆的一声把众人吓得不轻。她从昏睡中惊醒,一睁眼就见到好几个陌生人围在身旁,不像旁人那样惊慌失措,缓过劲之后居然还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
“这是鬼啊?”
“你怎么就知道是鬼?”
“你傻啊!当今这世道什么没有,牛鬼蛇神缺什么了?”
“还说什么……赶紧跑啊……”
“……鬼啊啊啊啊!!”几个大汉面面相觑,拔腿就跑,其余人也跟着就跑,混乱的人群中杂着几句什么“还是漂亮鬼”。
李流年跳起身来,却见人一溜烟全跑开了,余下一片冷清,她好笑地叉着腰:“喂,你们——”
李流年没死,他们倒是要被吓死了。
但李流年是真的没死。
李流年前世没有活过二十岁。她的结局原是葬身于千万怨气凝练的火海当中,最终尸骨无存,可如今她还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传说中的天外神仙现世救了她,而是因为她重生了。
重活一世,不过是把先前的路再走一遍,李流年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命格仍旧逐渐走向衰败,可能是由于这一世的某些人某些事发生了小小改变,这份衰败好像要比从前缓慢。
她是个漂亮鬼,也是个短命鬼。
命格衰败也跟她干的活有关。
李流年出生那日祥云漫天,意味着她是天选的救世主,被赋予“还修人”的身份。世间存在的所有怨气也只有还修人能看得到,所以他们生下来便注定要替人完成心愿,奔走驱散怨气。
可一旦干预祸临己身,霉运没了宿主便会缠上干预者,不死不休。
因此李流年倒霉也是真的。
李流年抬起手想要拨动额前的碎发,没想碰到那里的淤青,疼得龇牙咧嘴。
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她找了家茶馆歇脚,要来一盏茶和一碟花生米。凳子都还没坐热,茶馆里就又走进一人。
那是位姑娘,漂亮到让人一眼万年的姑娘。
这是与李流年不同的美。她拥有白净的面庞,一双水波流转的桃花眼,还有艳花般娇嫩饱满的唇。
那头自然卷的长发带着缀有铃铛的红绳被尽数绑成斜麻花辫,碎发垂落,没被掩盖的眉目英气,只是上挑的眼尾藏着笑意,以至于举手投足间都透出莫名的、妖冶的风情。
一身蓝白细丝绣花的朴素衣裙,系带束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身部位,显出她匀称到几近完美的身形曲线,恰到好处的丰满而又苗条。
从进门起,女子就在打量四周,包括李流年。
李流年无意触及她的目光,心神一乱,连忙转开眼,把头埋低。好像这样做,人家就看不见,说到底分明就是掩耳盗铃。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彩云洞岩了吗?”见她唇角含笑,言语温和。
看来女子和李流年是认识的,她有目的性地直奔她而去。
谢檀和李流年确实相识已经有一段时间。
李流年是在路途中顺手救下当时遇难的谢檀,自此这人便开始如毒蛇般缠上了她,去哪里都要跟着,还美其名曰要报答。
直至某日,李流年一针见血点出她的真实身份,以为谢檀会有所避让,结果人干脆演都不演了。
面前的谢檀笑得像朵花,还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以后生长出的那朵。
深沉,迷人。
反正不像好人。
“又来了……”李流年无奈,触及到谢檀眼尾的一颗泪痣,不动声色打量起。这抹红很淡,淡到差些看不见,她又怕被谢檀发现,不到片刻便转移了视线。
李流年闯洞岩过后筋疲力尽,也没心思和她寒暄,于是低头,开始自顾自扒拉着碗里的花生米。
李流年的态度冷淡,谢檀确也不恼。她袅袅婷婷走来,带起一阵清淡的花香。
李流年一眨眼,人就直接挨到她旁边。然后伸过一只柔荑,微微屈起抵住了她的下巴,加以几分强硬,将她的脸从碗里抬起。
“你做什么?”李流年脸皱成一团,刚想要推开她的手就听见一句:
“受伤了?”
谢檀笑意消散,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真难看啊,什么时候弄到的,彩云洞岩那会儿吗?”
所以你要炸了它吗?
李流年被说难看,想反驳她,但又想不到什么词能用,就这么慢吞吞地想着,想着还居然有点想笑,发散的思绪慢慢收敛。
彩云洞岩的存在其实并不安全,因为怨气太重,易遭反噬,这样考虑下来,炸了它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虽说要进入彩云洞岩需得两两组队,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檀就一定要和她组队,别人就不行吗。
她使出的力气不大,李流年不难推掉她的手,到底也没有说出这句话。
“谢檀,讲不讲理,我还不能受伤了呀?”她尾音拉长,屈指扣两下桌子做警告,整个人没精打采趴在桌上。
李流年情绪确实低落,不过不是因为谢檀的出现,也不是因为额头上无关痛痒的淤青痕迹。
而是因为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又与谢檀有关。
棘手得很。
谢檀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罐,放在了李流年面前。药罐磕着桌面,传出一声闷响。
“给你。”
“我不要。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谢檀睨她冷笑:“这么大块淤青,不擦药痛死你。”
只有被烧死过,还没被痛死过。李流年甚至非常乐观。她在谢檀的注视下,鬼使神差碰了自己的淤青。
李流年脸色变得难看,她别过了头,忍着没喊出声。
谢檀也没说话,气氛霎时凝滞。
最后还是李流年很没骨气地挪到谢檀身边,弱弱问道:“这个……会留印吗?”
“说不准哦。”谢檀有意夸大其辞。
她夹起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而后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若是这张脸留一道这样恐人的疤痕……”
“别再说了,给我吧。”李流年神情坚定,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谢檀瞥了两眼被抓皱的袖子:“……给你什么?”
“药!”
谢檀没有应话,也没有动作。
李流年心惊:“你不会反悔了吧,又没说不给你银子。”
“没说反悔,”谢檀将药罐塞到李流年怀里,“拿走。”
“那你迟疑什么。”
李流年从怀中掏出小铜镜。对着镜子,她拧开药罐就开始仔细擦起药来。
“迟疑什么……”谢檀打好算盘,缓缓笑道,“若我说我不要你银子,换作你和我一队进入洞岩呢,如何?”
“不要。”李流年拒绝得干脆。她抹完额头,将铜镜揣回兜里。
“你是魔呀,我是仙域的修士,我本来就跟你对立,又要如何与你站在一个阵营里。还有你为什么非要进彩云洞岩,你想做什么?”
“你又想做什么?”谢檀反过来问她。
“我不过小小修士,能做什么?”
李流年让谢檀摆了她一道,面前这人倒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好像料定了她藏着秘密一样。
此刻两人就像棋局上的执棋者,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连话语之间都全是试探。
谢檀直言:“你有事情瞒着我。”
“彩云洞岩里妖物横行,魔气煞重,千百年前本是一块被众人合力封禁的地方,后稳定下来便撕去了封条,一直到现在成为供修士历练的去处。”
谢檀盯着她扑动的眼睫,若有所思道:“可各门派历练的弟子五月底才会组队进入彩云岩洞,偏偏只有你月头要进——”
她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这是不是做贼心虚?”吐气如兰。
这张嘴真能说。
李流年微微瞪大眼睛,耳朵通红,对上谢檀无辜的表情,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和我一组。”谢檀又道。
“我不。”
“你没得选择。”
“谁说我没选择?”李流年逼近谢檀,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她在看清谢檀瞳孔颜色时停了动作,两人呼吸交缠一瞬。谢檀下意识往后仰,反应过来以后,她抓着裙摆的指尖微颤。
李流年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神情倒是自若。
“你就等着吧。”听她探头探脑神秘说道。
谢檀眸色转深。
片刻,她都没有再出声,难得哑口无言。李流年得意地勾唇一笑,拾起剑便大步流星走出了茶馆,留她一人在原地。
……
……
彩云洞岩的组队确实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情。
组队进入的两人必须内力不相上下,且能做到完全信任彼此,知根知底。如此一来,在洞岩中也能默契配合作战,多个胜算。二来是当两人中的一人遇到危险,另一人能够透过感应,及时施与援手。
可对于李流年这样多年来习惯独来独往的人,要找到能全心托付的同伴更是难上加难。
但也不是不可能。
就比如几日后,历练弟子会与要进入彩云洞岩的人一起住在洞岩山脚,在那里他们将会进行同伴的选择,分组分队修炼,以及培养默契和感情。
而李流年要找的人就在里头。
她感觉此后这么多日的相处,她总不能一个有缘人都碰不到。就算碰不到她也能培养起来,久而久之,也能养出默契。
洞岩山脚。
这里坐落于仙域以北的方向,夜里寒风凛冽,各门派也不会真让年轻的弟子们睡在山林里,所以早在几百年前,仙域各大长老就决议在山脚修建房屋,并且随着房屋的建起,原先破落的山脚居然变得气派不少。
高大青山上的林木郁郁葱葱,小溪穿林而过,在林间回响着的,清脆的“哗啦啦”声与呼啸过山河的风声碰撞,让整座山更为空灵,肃静。
那些房屋就建在山林里,被枝繁叶茂的树木遮了大半。露出的檐角古朴曲折,仿若金锤撞钟,古寺焚香,陈旧厚重的历史画卷被缓缓展开。
李流年是第一个来到洞岩山脚的人。
当她在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混入各大门派时,却发现前来的,零散的几个人皆是身着便服。
这下就好办了。
李流年眉头舒展,灿烂笑道:“各位仁兄,好久不见!”
这几个人中有男有女,在听见这句招呼话以后,他们面上无不是挂着明显的怔愣和疑惑,像是在问:他们有见过这个人吗?
就见李流年毫不心虚,反而进一步逼问道:“各位……不记得我了吗?”
这句话把他们问懵了。
短短片刻不到,几个人把有生之年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回忆一遍也没能翻出面前的这个人,他们还真就记不得李流年。
之中一位长相清秀的男修为了缓解气氛,管它三七二十一,这嘴也是张口就来:“当然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记起来了对不对?!我那会儿爬树摘果子,不小心摔里下来,还摔进大泥坑里,你扯了我一把,我才能站起来,你是我的大恩人呐!”说这话时,李流年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倒还如她说的那般顽皮。
“啊?这、这有这事吗……”男修声音逐渐弱了下来,尴尬地摸摸鼻子,“我怎么没印象啊……”
男修看向身边的人,目光流露出求助之意,其余几人则是干咳了两声,然后扭过头去,大抵意思就是:她是问你的,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对对,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事,当时也是想着助人为乐,就没想这么多……”男修神情难掩心虚。
撞上李流年期许真切的目光,饶是再记不得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毕竟门派一年招收的弟子这么多,没有交集也正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人家给了台阶,男修还不下就是傻子。
偏偏李流年也是和他们几个一样,收了腰牌,独自前来的洞岩山脚,他们压根就还没怀疑到李流年真实身份上去。
所以眼下就差一块能够咬死身份的牌子。
其实李流年不混入门派里边也能够找人组队,只是她还修人的身份还不可以被别人知道。
否则。
李流年使劲掐了掐掌心,用力隐去晦暗不明的眸色。
当她再抬起头时,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从山脚深处走近,然后在一群人里面,她先注意到一个最特别的人,一个意外出现在他们之中的人。
“谢檀?”
…………她怎么和容章门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