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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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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至于。既然去了就要准备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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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看着试衣镜里的自己,很久没有再买衣服了。
“您穿这个好看,很显气质。”店员一边抚平衣服一边夸耀。
弥生试穿的是一条淡蓝色绣花的长裙,穿在身上有一种花团锦簇的感觉,弥生对着镜子看了看,很满意。
抬头看见一个半透明布袋子里装了一条黑色无袖长裙,纯棉的质感。孤零零的放在那里显得庄重严肃,一般场合有些难驾驭。但是那天在琴馆见章醒枝穿了一条几乎相似的,很是古朴典雅,适合她,很好看。
弥生看了看那条裙子,衣服是为人服务的,有的人就是有一种魔力,万物都不过是装点她的工具,永远熠熠生辉的是她自己。
“这条裙子可能会有点长,上次有个女生将近一米八,她买了一条,这最后一条就直接给它挂出来了。”店员说的很委婉,她肯定穿不了。
“要那么高才能穿。”
她或许见过哪位女生穿的样子。
弥生将裙子拿下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裙摆都快拖地了。
这下似乎有‘快一米八’的概念了,看来她大学也长高了不少。弥生默默的将裙子放回去,买了适合自己的淡蓝色绣花长裙,还拍了照片给弥月看。
“姐,您真是我亲姐,居然还去试衣服了,会不会太隆重了一点,受宠若惊。”
“这下我得去要一张请柬,不能辜负了你那么重视。”
弥月一顿语音输送过来,语气激动,明面上来说都是一家人,像带个朋友亲戚是再正常不过的,现下弥月就觉得不好了。
“姐姐真名就叫弥生吗?”徐璟华在电话里询问。
“是。”
“我一直以为是笔名呢。”
“那我的名字高低也是个笔名。”弥月打趣道。
“不好意思姐,我是不敢想弥生姐会来,不然早就要写好请柬了,是我思虑不够。”徐璟华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歉意,客客气气的。
“没事,我也没想到。”
婚礼前两天,弥月回到家,看着徐璟华试着敬酒服,转着圈,化成一团幸福的云,轻飘飘的在大家面前晃荡。
“你现在日子是好过了,学历好,又找了个条件不错的男的,真是好命。”一张蓝色褪了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的头发发白,人也消瘦。
徐璟华并没有搭话,依旧笑着走到镜子面前又照又看,从鞋盒里拿出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踮了踮脚踩了上去,像她小时候期待过年穿上新衣服一般。
“到了别人家就不能这样了,要有做媳妇的样子,不然再好的日子也难过。”瘦削的女子脸上并无喜色,看见她这个样子又补充了一句。
弥月窝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看手机一边附和几句。
“妈,她们年轻人有分寸。”
“是啊,还是现在的媳妇好当,想我们年轻的时候,听都没听过还有婆婆给做饭的。”女子又冷冷的说了一句。
旁边的男人伸手摸了摸头,继而搓了搓脸,说道。
“还是以前的婆婆划得来,像我小时候太奶奶说我们小辈什么,一句话也不敢回,她抄起拐杖就狠狠的打,那个时候的女人是真厉害。我太奶奶家境也好,还裹过脚,现在的女的是越读书越不懂事。”男人像是缅怀过去似的,说完手臂一摊靠在沙发上,露出一个惬意的笑脸。
这种对话弥月也见怪不怪了,继续窝在椅子上划手机。
忽然,椅子晃动了一下。
“你也要赶紧找,你妹妹都结婚了,你再不抓紧难找喽。”女人用脚推了推弥月的椅子,弥月抬起头。
“不急。”
本来弥月就是抱来的,加上她还有一个亲姐姐,每年还会拿赡养费。一年到头就回来不了几天,现在这样已经是比较好的状态了,催的急了,弄得太难看反而得不偿失。
而且弥月在他们家里是什么样的位置夫妻两心里也清楚的很。
“你姐姐也没对象吧?按照年份来算,嗯……”女人心里默算了一遍。
“三十来岁了是吧?”
弥月低头不答。
“她现在跟她姐姐亲,我们是冤枉养她了。”男人脸色不爽,鼻孔轻哼了一声。
反正就婚礼几天待在家,等婚礼结束再要回来就得是过年了,弥月心里想着。
这个家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她和弥生是双胞胎,她的亲生父母在得知生了一对双胞胎并不高兴。农村的生育政策,每家每户按照一胎半来算,男孩一胎,女孩半胎,在大家眼里男孩是主要的劳动力。她们三岁那年,母亲重新怀了孩子,一家人又紧张又害怕,怕是男孩又怕不是男孩。临近生产的那几天,计生大队的人一过来,父亲就带着母亲躲进山里,他们听人吓唬说:超生除了要罚钱,孩子还得归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十月怀胎生下的,不敢马虎。生产的那天凌晨,父亲拖着一辆板车将母亲拉去医院,母亲躺在板车上,身上铺了一床被子,乌蒙怪异的夜色里,细密的雨打在板车前搭的透明塑料皮具上。七八公里的马路说长不长,像一头牛一样拉着板车,人的力气还不如牛,足足走了四个小时,从天黑走到天亮。父亲把脚下的鞋踩烂了,母亲身上盖着厚厚的旧棉花被子,被雨水和露水浸湿,重的让她喘不过气,但是她也不好意思将头伸出来,没有人会愿意让人观赏一路。
破晓的云霞顺着天边升起,映照远山,犹如沾惹上了一层黏腻的红光,流泻而下,像是产妇双腿.间失禁的血液,那血重新漫了上来,爬上了山头,又钻进她的被子里。
这样好的晨曦微光,她只能闻到血腥味,穿入她的鼻,刺入她的喉。
父亲一到医院就瘫坐在走廊上,明明紧张嘴上却一直骂着脏话“他妈的真是吃了好大的亏。”“真是吃了好大的亏。”
他脚上的那双鞋子已经完全脱落,坐够了又赤着脚踱来踱去。
母亲被送去了产房,一路上她没哭也没叫。
同样没哭没叫的还有生下来的婴儿,一个期盼已久的男婴。
母亲枯坐在医院的产房里。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那些人已经到了她们家等人,要确认情况属实。父亲赤着脚又重新把母亲包裹着用板车拉了回家,拿着医院的开的证明,确认不是偷偷将孩子送养逃避罚款。
没过几天,来了一辆三轮车,带母亲去结扎,她再一次像牲口一般被运走。
回来之后就疯了。
她跑去生育前躲藏的山里寻找她的孩子,滚进了水库,淹死了。
父亲得到一千元的赔偿。
她的父亲养不活两个女儿,送走了一个。
一个叫弥生,一个叫弥月。
弥生艰难的长到了十四岁,被送去工厂打工,之后她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在外面被人打死了,有人说欠了债躲起来了,还有人说得了很严重的病。
弥月被一对不婚不育的夫妻收养,没过几年,夫妻两怀孕了。当时人都说弥月是福星,带来了子嗣。好景不长,养父开始闹离婚,说他从头到尾不能生育。离了婚,养母带着弥月和出轨的男人又重新组建了家庭,那个男人本就有一儿一女,公公婆婆俱在。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到哪里都不受人待见,何况养母还带着个领养的女儿。她的养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这么多年‘没生育的’‘不下蛋的母鸡’这一朝生了孩子,扬眉吐气了,是能做母亲的。于是马不停蹄,又生了个儿子。现在新的家庭都有了亲生的孩子,弥月就担任起了保姆的职责,负责照顾弟弟妹妹,通过不停的干活来讨一两个好眼色。新家的奶奶也是个厉害角色,她的养母过的并不好。弥月一手将弟弟妹妹照顾大,早上洗了他们的衣服给他们喂了饭才能去上学,蹒跚学步时走到哪里都抱在身上,生怕磕了碰了摔了。等她上高中的时候,弟弟不过十岁出头,质问家里人“为什么钱都要给这些女的,家里的钱为什么要给这些女的去读书。”继父在一旁笑着调侃道“这小子也知道这样说了,有当家人的意识了。你们现在花的钱都是你弟弟的,以后要好好回报你弟弟。”
弥月不明白,她照顾这个弟弟尽心尽力,从小到大,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这个家里似乎没有人看得见她。
人的真心从来都不值得。
思绪重新回到这个客厅,养父母还在讨论徐璟华的婚事。
“彩礼钱十五万,其实也没有怎么划得来,要是早点送出去打工,挣也能挣这么多。”养父看着徐璟华高兴的挑衣服,说了一句。
母亲仍然面色凝重的看着徐璟华。
“这十五万算是对我自己的一个交代,不管以后过的好不好,我应该不会回来了。”徐璟华笑着回头说了一句,尽力保持最后的虚假繁荣。
“你这话什么意思?”银发女人刚开始还不太在意,听见这句话坐直了身体,厉声问道。
“没什么意思。”徐璟华红着眼眶抱着衣服回了房间。
她就要出嫁,希望有一个和和美美的结局,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她已经尽力了。
然后留下一地细碎的骂声。
弥月窝在椅子上,拨通了一个号码。
“姐,我想你了。”
弥生听到对面的人重重的吸了声鼻子,语气闷闷的。
“我来接你吧。”
“嗯。”
弥月坐在车里,身后的建筑物不断更迭,拧开了一瓶水喝了一口,看着驾驶座的弥生,轻轻说了一句。
“长大真好。”
红红的眼眶蓄满了眼泪,一低头,像是串珠似的滚落。
“怎么了,回去一趟怎么变成这样了?”弥生瞥了一眼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