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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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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识被他赤裸裸的直视盯得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再加上原本的心虚顶不住就投降了,可表面的镇定还是要装一装的。
“我好了。沈学长想谈什么?谈吧。”
“来这边。”
沈知许率先起身,示意他到书桌那边。
江识在他身后重复着他的脚步跟了过去。
两人隔着桌子面对而坐,沈知许将试卷递到他面前。
说道:“江识。能告诉我原因吗?”
看着那上面一枝独秀的个位数,江识选择移开了目光。
但低了几分贝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能有什么原因?我早说了我脑子笨,不会。我成绩怎么样沈学长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沈知许捏了捏眉心,“可我更知道,你是能考好的。”
前提是如果认真对待的话。
沈知许冰凉的手掌覆上青年那双一直在抠自己手指肉的背上,他道:“江识。一个多月的相处,足够我了解你。”
他了解江识的水平,知道江识在遇到会与不会时的小情绪。一个故作轻松、一个故作困难。
“了解我?”
沈知许的话不知道触动了江识的哪根神经,青年自嘲出声,“学长了解我什么?了解我阅读障碍,了解我心理变态?”
沈知许听着心里不好受,“别这样说自己。”
江识抽回了手,藏在桌子底下。
江识:“学长大我几个月,但学长可能不知道吧。我小学其实比学长你还要早一年上的学,但学长知道为什么现在你是高三而我才高二吗?”
“为什么?”
沈知许确实不知道,但听江识的语气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我初中的时候烂透了。逃课、纹身、打架什么没干过?最后打架还把人打进了医院。结果就是我被扔进少管所待了两年。”
江识试图从他脸上看到震惊、嫌弃、疏远,可对方永远都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打人?”沈知许问。
他的关注点,总是能叫江识意外的。
为什么打人?
当年连他爸妈都没问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他那时三天两头总打架,结交的社会朋友又都是父母让远离的那种。
但有时候小孩就是那样,你越是阻止他,他就越来劲儿。
只有摔疼了,才会闷声长记性。
“因为他们骂我是没爹没妈管的小野种。”
江识深吸了口气,语气不稳,“他们骂不过我就咒我爸妈,我那时还小,自然是忍不住就动手了。”
事实是哪怕换了现在,他也不见得能忍得住。
看着江识因为委屈而不自觉睁大了的双眼,倔强地不让星辰化成汪洋,沈知许是心疼的。
江识扭头,他讨厌看到这种怜悯的眼神。他又不是流浪儿,别整得他跟多缺爱似的。
他咬着嘴唇,再次开口:“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逃课,为什么纹身吗?”
他说话时,手掌落在胸口处。
沈知许摇头。
江识笑了,吊儿郎当地靠着靠椅。
说出的话却能让人血压飙升,“因为刺激啊!年少嘛,谁能不干点混账事儿?反正年轻又死不了。”
沈知许深吸了口气。
江识持续输出,“我从少管所出来后,家里就开始给我请家教。从初中到高中,这中间不知换了多少个家教也没将我掰正。所以学长凭什么自以为仅仅两个月时间不到,就能改变我什么呢?”
他凭什么觉得不过几十个日夜而已,就能抹去那多年留下的痕迹?
沈知许黯然伤神,“两个月。也是足够做很多事情的。”
江识却是道:“可对于我来说,两个月也不过眨眼间。反正学长教完这几天就不来了不是吗?我成绩提不提升、提升多少,以后也和学长无关了。”
既然不是真的关心,又何必装作在乎?
心里这么想着,可就这么放人走了,他又不甘心。
“除非学长不走。”
这是江识唯一一次开口留人。
就算他要走,怎么也得等自己哪天厌倦了、厌烦了先开口才可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的一颗心搞得乱七八糟,就拍拍屁股想走人。
在他还没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时候。
江识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按照沈知许平时对他的纵容,肯定就答应了。
只是这次他注定要失望了。
沈知许并没有给出他想要的答案。落在桌上泛白的指尖捻起试卷的一角,沈知许说:“江识,我可能没有那个精力了。”
“……学长,不愿意?”
江识不懂。
他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自己后来也没再拿东西吓唬人了。而且也没干其他坏事,至于被吓跑吗?
沈知许给谁当家教不是当呢?
“你果然是嫌弃我了。”江识眼神黯淡了下去。
就因为自己这一次没考好,给他口碑带来了污点?
“我没有嫌弃你,就是时间不够了。”他不想吓到江识,“我接下来也不会再去别家做教了。”
“不过你如果遇到不会的,还是可以发信息给我的。只要我能回的都会认真回复。”
看看,这是连面都不愿意见了。
“随你。”江识收回了试卷。
铁了心要离开的人,是怎么都留不住的。这不是自己很早就该明白的道理吗?
接下来的时间,直到补课结束。江识都没再怎么说话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沈知许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有些疲惫。
江识余光撇过去,心情更不好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明明他今晚,认真了的。
沈知许看过去,江识就拿起桌上的课本挡住了自己的脸。
“学长慢走不送。”穿过书本的声音闷闷沉沉。
自从那次露营回来后,江识每次都是要将他送到楼下的。沈知许大约知道他今晚是在别扭什么。
如果可以,沈知许希望他此后长路平平坦坦。
只是人生哪有事事顺心。
沈知许下了楼后并没有走,而是找到了江母想跟他谈谈关于江识的问题。
江母也正好要找他。
“沈老师看到阿识得试卷了吧?”见他难得有疲倦的样子,江母轻叹口气率先出声,“我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料自己心里大概也有个底,沈老师也别太受打击了。”
江母有时候自己上去送水果,也碰到过沈知许在给自家儿子讲题。虽然她听的不是十分懂,但也知道沈知许讲得很细了。更别说沈知许之前在其他家做家教,口碑一直很好的。
她是真担心沈知许看到小混蛋的成绩会受不了,当时说好的到月底,就怕连最后那么点时间都撑不下去人就跑了。
再说江识。
自己儿子的态度江母怎么会看不出?换了那么多家教,也就这位沈老师能治得了他。
成绩虽然没上去,但人是安分了不少。
江母一直坚持给儿子请家教,另一个原因也是怕他再出去鬼混结交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毕竟叛逆期的小孩掰正难,掰歪却是分分钟的事。之前的家教是怎么走的她心里多少是有底的。
她不是不想望子成龙,只是江识曾经给她的后遗症实在太大了。
江母早就想开了只要儿子将来别危害社会,成绩差就差了。左右江家的钱也足够儿子将来不用出去工作卷生卷死的。
沈知许说:“江伯母,江识他其实很聪明的。只要稍作努力按照他目前的程度来看,距离他高考想要考个普通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江母一听,忙问:“沈老师的意思是我们家阿识还能有救?”
“是的。只是……”沈知许似乎在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江母说道:“伯母。以江识的知识储备,不该考这么个分数的。”
“这话怎么说?”这分数还能是她儿子藏着掖着考出来的?
沈知许说:“江识他,知道您和江伯父的事儿。”
“哪个事儿?”江母心中不安。
“知道二位离婚了。”沈知许说。
这话像是一块石头,砸向了江母。
“……是阿识刚刚跟你说的?”她不是怕儿子知道,只是不希望江识现在知道。
所以费心费力地在儿子面前演着家庭和睦的戏码。
沈知许摇头,“这事一直埋在江识心里,是之前一次江识生病时迷迷糊糊袒露心声。”
他知道这种事本不该由自己这个外人来提起,但是他实在担心江识再这么下去会把自己闷出问题来。
青年看起来大大咧咧,事实上却敏感得很。
什么事都往心里藏,只有在不经意间的一些小动作,让人察觉。
沈知许说:“我之前带过的一个学生家长,是心理科医生。”
他最近咨询过那位医生。
“江识的这种表现,很大可能是缺乏安全感,想要通过父母重点关注的事情来引起关心。”
江家看起来还算是好的,江父虽然更看重儿子的学习,但也没硬逼着他每天各种的补习班。
沈知许见过有的家庭,父母重点关注在成绩上、艺术上,想要自己的孩子在起跑线上占先优势。
有的孩子成绩本就不错的,但是人人都想争那个第一。
有的孩子甚至连假期都是安排满了补习班,钢琴课、舞蹈课各种。
他们不爱孩子吗?
爱的。
但是这种爱,会压得人连个喘气儿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期望高,小孩最终的成果稍有差强人意,就会引发家庭无尽的争吵。
可第一只有一个。
很多父母总会说别人家的孩子,但极少数孩子会用别人家的父母来反驳。
再优秀的孩子,也会有缺点。
能给孩子优质品质生活的父母,也会有普通家庭的不足。没有谁能完全复刻谁的完美而抛弃所有缺点。
大人如此,小孩也是。
对于孩子来说父母是最亲最能信任依赖、无可替代的人,而父母的孩子理应也是独一无二的。无论他们有没有兄弟姊妹,他们都不应该被拿来攀比。
孩子的成果很重要,孩子的身心健康也同样重要。
而江家,与那些家庭都有一个共同的致命点。他们缺少陪伴,尤其是江识这样从小生活在物质包裹下的小孩。
人所赋有理所应当,人越是缺少什么,越是想抓住什么。
沈知许不止一次地想过,江识想要什么,害怕什么。在最后的时间里他还能为江识做些什么?
沈知许说:“我看过江识小学的成绩。”
他之前突然想看看小学时候的江识,青年就乐呵呵地翻出来自己整个小学时的相册给他看。
一年级的江识小小一只,稚嫩的模样又乖又可爱。穿着小白衬衫校服,系着红领巾。手里捧着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笑起来两颗小虎牙特别抢眼。
沈知许问:“伯母还记得,江识的成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滑的吗?”
江母一愣,陷入回忆。
……那是初中的时候。
也是江识叛逆期最严重的时候,他经常逃课开始结交社会的朋友。
有时候花销大了还会悄悄拿家里的钱去‘接济’那群朋友,年纪最小的江识一个人承担着一群人的开销。
那时候她自己事情也一团乱,忽略了儿子。等她意识过来事情严重的时候儿子已经闯下大祸,把人打进了医院。
虽然最后赔了钱,但那时候的江识已经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江父怕他再犯浑,狠心将人丢进去,两年时间硬是不管不问,只有江母经常独自一人时淌眼抹泪。
沈知许又问:“再冒昧问一下,您和江伯父的……婚变,是什么时候呢?”
这一刻,江母忽然就明白了,“是在小识成绩下滑的时候。”
江母目光透过沈知许,落向他身后,艰难开口:“小识……”
她怎么都想不到,儿子竟然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却什么都藏在心里。
他那时该是多么的难过?却还要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眼恩爱。
沈知许在江母喊江识的那一刻,身体就明显一僵。他回头望去,江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紧紧看着他。
江母走过去,抱着儿子几乎是哭着说出口,“傻小子,你怎么都不和妈说呢?”
“你们在说什么呢?”江识木讷开口。
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沈知许,“学长难道没听过闲事不要管,管多了、命短。”
江母听着他离谱的发言,抬手就拍打了他一下,“小混蛋,怎么和学长说话呢?”
沈知许脸色渐白,他视线垂落在地上。
呼吸逐渐困难,说话时整个胸腔都在疼。
他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