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孤舟》三只沙丁鱼

50、清迈

　　俞舟下飞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坐了一天飞机，中间还在曼谷转了一次机，现在走路都有点飘忽了。

　　本来不至于折腾到这么晚，主要是在曼谷入境的时候没想到有那么多人，然后就耽误了，只好改签下一班航班。

　　这个点的清迈机场冷清得很，俞舟没费多大劲就看到了来接机的季宁。

　　季宁冲她招招手，俞舟眯起眼睛瞧了下，季宁穿的那身称得上是地道。

　　脸上戴着副大大的黑色墨镜，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到底哪来的太阳。花衬衫配着大裤衩，脚上还踩着人字拖，此刻脸上的笑容感觉有种清澈的愚蠢。

　　俞舟很勉强地抬起手，心里祈祷没人看过来。

　　季宁完全不带客套的，张开手就想给俞舟一个熊抱，俞舟很果断地躲开了。

　　“别来这套啊，警告你。”俞舟满是嫌弃的语气。

　　季宁撇了下嘴，然后把墨镜摘了，眨巴了下眼睛，伸手把俞舟的行李箱要了过去。

　　俞舟也不多推辞，问她车停哪了。

　　季宁摆摆手，“前两天有个傻逼把大灯给撞了，给阿远拿去修了。”

　　“啊？那咋整？打车啊？”

　　季宁指了一下，“我租了部车，贼帅。”

　　俞舟顿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季宁上下打量了一遍俞舟，“怎么感觉你又黑了？”

　　俞舟撇嘴，“懒得涂防晒，你又不是不知道西班牙的太阳有多毒。”

　　“戴个帽子你不会啊？”

　　“懒。”

　　即使俞舟多少有点心理准备，看到那辆复古车的时候还是有点语塞，红色的反光车漆，黑色的内饰，老旧的车型，还是敞篷的，就像是老电影里街头巷尾停着的那种。

　　“……你哪搞来的？”

　　“好看吧？吴彦祖同款呢。”季宁得意洋洋地说。

　　“像玩具车。”俞舟实话实说。

　　季宁啧了一声，“你怎么不懂得欣赏呢。”

　　俞舟暗自叹了口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看季宁开车还不太熟练的样子，俞舟心里一惊，怀疑地问：“你驾照拿了吧？”

　　“还没，太热了，最近都没出门。”季宁毫不在乎地表示。

　　草，这时候跳车还来得及吗。

　　“放心啦，这车有保险。”

　　这是问题所在吗？车有保险，我没有啊喂！

　　俞舟为了降低事故发生的概率，谨慎地没和季宁说话，就让季宁一个人在那里叭叭。

　　“妈的，我请的那个酒保，天天就知道泡妞，三天两头找不到人，我明天就辞了他！气死我了。”

　　看俞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季宁转过头去看她。

　　俞舟马上回话，“辞、必须辞，今晚就炒了他。”

　　车尾箱一直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多半就是行李箱磕的。

　　方向盘在季宁手里跟玩似的，而且季宁开车又不喜欢讲规矩，一路上俞舟都心惊胆战的。

　　“妈的，就不应该信你的鬼话。”俞舟下车后就抱怨道，跟泄愤一样狠狠把行李箱提下来。

　　“害。”季宁跟个没事人一样往里面走。

　　这个点的店里正是热闹非凡，院子里摆的桌椅基本都坐满了。今晚请的乐队风格比较狂野，主唱的架势看起来下一秒就能把麦克风生吞了，和台下的观众也乐于打成一片，凑近就感觉耳膜在遭受不断的轰炸。

　　俞舟没走几步就看到季宁口中那个贪玩的酒保，果不其然，那人跟吧台一个穿着火辣的妹子打情骂俏，感觉再过几分钟两人就会出现在昏暗的小巷里然后亲得难舍难分。

　　季宁大步流星走过去，脸色看上去想杀人，俞舟心里默默帮那人祈祷了一下，然后就飞快上楼了。

　　就短短几步路，俞舟都热出一身汗，脚下踩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白天地板被晒得热烘烘的，这时候余热还没散去，感觉还冒着热气。

　　俞舟拿着钥匙，穿过两段走廊，走到最角落的房间。

　　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和她之前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俞舟打开空调，冷气呼呼吹出，感觉身体终于降温了。

　　本来是想洗澡的，实在提不起什么精神，索性玩了会手机。

　　过了会有人敲门，毫不客气的那种，俞舟就知道是谁了。

　　“没吃饭吧？”季宁递来一碗炒饭，刚热好的。

　　“饿死了。”

　　季宁怕俞舟噎着，还很贴心地从冰箱拿了两罐啤酒。

　　那个拉环被扯开后，底部的气泡飞速升腾，砰的一声，白色的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两人简单地碰了下杯。

　　俞舟感受到手里的冰凉，液体入喉带来了清爽和畅快，不由得感慨道：“啤酒果然还是冰的好喝啊。”

　　“那肯定。西班牙好玩吗？”季宁好奇地问。

　　“就那样吧，太阳很大，美女很多。”

　　季宁笑着说：“你光看美女去了？”

　　“帅哥也看啊。”

　　“还是美女好看点吧。”季宁调侃道。

　　俞舟笑了笑。

　　“你就没找个伴啊？”

　　“找啥啊，就我这样，一个星期换一个城市的，谁肯搭理我。”

　　季宁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摇了摇头。

　　俞舟打了个哈欠，说困了要睡觉。

　　“今晚锁好门。”季宁坏笑道，“不然我半夜过来给你盖被子。”

　　“嗯嗯。”俞舟敷衍道。

　　-

　　俞舟差不多在季宁这里待了半个月，早上俞舟嫌热很少出门，季宁是单纯起不来。

　　下午两三点季宁就差不多起来吃早餐了，俞舟这个点已经出门了，所以两人一般只有晚上才见到面。

　　有时候季宁不想在家吃，就和俞舟去吃buffet，两人最喜欢的那家店在河岸边，傍晚那段时间人特别多，因为能看到落日。

　　余晖洒在望不到边的水面上，泛起层层金鳞。

　　说是buffet，其实就是小瓦煲火锅，偶尔两人也会换换口味，去吃玛雅商场附近的一家生腌buffet。

　　星期天两人去了趟周日夜市，清迈规模最大的市集，只在周日晚上有。

　　两人空着肚子去的，一路上胡吃海喝，嘴就没停过。

　　感觉吃太饱了，季宁就随便找了家按摩店，说要消食，结果那个大姐的手劲太大，差点没整得吐出来。

　　出来后俞舟看到有海娜纹身的摆摊，就在手背上弄了个图案，繁杂的线条不显得凌乱，像是蕾丝一样，颜色是红色的、很显眼，她怂恿季宁也整一个。

　　季宁当场作势要脱t恤，说要在胸口纹个左青龙右白虎，给摊主吓得一愣一愣的。

　　有时候晚上俞舟不出门的话就在季宁酒吧待着。

　　季宁租的那个房子很大，和清迈古城隔了一条河，是这边传统的住房，季宁请人翻修了一下，第一层和花园是酒吧的区域，上面一层则是有好几个客房，季宁把其中几间挂到了Airbnb上面。

　　酒吧名字叫“Moonquake”，俞舟当时还笑这名字估计只有中国人才懂。

　　俞舟没说哪天走，季宁也懒得问。

　　-

　　一天晚上。

　　凌晨两点多，等最后一桌客人离开，俞舟和季宁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下院子的桌椅。

　　季宁边搬椅子边抱怨道，“怎么又有傻逼抽大麻。”

　　泰国前两年就把那玩意合法化了，大街小巷都能看见贩卖的商店，特别是旅游区，那是重灾区。夜市也经常能看见在路边支起的小摊，摆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还有那些神志不清、昏昏欲睡的年轻人。

　　俞舟显然也闻到了那个味道，她皱起眉，虽然在旧金山这个味道更常见，但始终没能习惯。

　　“臭的要死。”

　　“哎，妈的。我就应该打印个纸贴在墙上，我看还有哪个天杀的敢抽。”季宁愤愤地说。

　　俞舟没什么困意，兴许是今天太晚起床了。

　　季宁本来想扫地的，今晚人来的有点多，地上太脏总是看着不太舒服，但是扫了没一会就累了，寻思是不是这几天没睡好，明天去做个按摩算了。

　　“我星期天飞机。”俞舟冷不丁地说。

　　季宁转头看她，俞舟冲她一笑，然后很顺手地从桌子上的烟盒抽了一根出来。

　　“哎。”季宁还没来得及阻止。

　　俞舟把烟叼着，示意季宁把打火机递过来，季宁看她那个流氓样哭笑不得。

　　“这烟很贵的，你省点。”

　　“又不是不给钱。”

　　俞舟说话有点含糊，季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意思。

　　季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好意思说，房费你都没给。”

　　“我都是股东了，你还在乎那么点。”

　　这话说得是没什么问题，季宁只好认命给她点上。

　　“真上道。”俞舟欣慰地点点头。

　　季宁差点没把那个打火机砸她头上。

　　俞舟躺在沙发上，还跷了个二郎腿，慢悠悠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终于舍得回去了？”季宁问。

　　“嗯……”俞舟没回答这问题，只是提起另一件事，“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怎么认识的吗？”

　　“哈？怎么说起那个？今晚搞怀旧那套啊。”季宁跟见鬼一样看着俞舟。

　　俞舟自顾自地笑起来，季宁叹了口气，“记得啊，当时你跟个傻逼一样……”

　　季宁环顾了下院子，然后大概指了个方向，“好像就站在那里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台上唱歌那人，我还以为那是你多年未见的父亲，笑死我了。”

　　俞舟伸出食指，故作玄虚地说：“Nonono，是他唱的那首歌好听。”

　　季宁一听这话就乐了，思绪马上飞回那天晚上，然后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和当时简直一模一样。

　　她扯过俞舟的手，细细打量起俞舟的掌纹，“真的，你告诉我，你真的不是穿越来的吗？那首歌都是94年火的，94年你还没出生吧？”

　　俞舟切了一声，然后把手飞快抽回来了，“那肯定没出生啊，但是歌这种东西你不懂，是可以跨越时间的。”

　　季宁不屑地哼了一下，“是可以，但你这个时间跨度也太远了，都跨到太平洋去了。”

　　两人提起的那首歌是《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当时一个喝醉酒的大叔被人怂恿上台，走三步歪两步，怀里被人塞了把吉他，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会，大概是劲有点下去了，手指拨动琴弦，随着熟悉的旋律响起，唱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感觉少失恋一次都唱不出那种痛苦。

　　季宁模仿起当时那人的语调，还添油加醋说得特别夸张，把俞舟逗得直乐。

　　俞舟笑完了说道，“这不就是有感而发嘛。”

　　季宁叹了口气，暗自摇头，“不就失个恋吗？多大点事啊。”

　　这话自然指的是那人，也包括当时的俞舟。

　　俞舟幽幽地瞥了她一眼，心里想着：呵呵，你不也是，不然也不会在这守着这家酒吧。

　　不过看在两人的情谊份上，到底没说出口，虽然这份情谊也没多深厚。

　　季宁大概知道俞舟和谭怡璇的事情，当时听完最多的就是惋惜，但是季宁还是搞不懂，明明两个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趁早复合算了，还在这搞什么青春疼痛文学那一套。

　　“决心为爱回国了？”季宁揶揄道。

　　俞舟眨眨眼，“那倒没有，就是太想吃国内的菜了。”

　　季宁切了一声，“你在我这里好吃好住的，还有我隔三差五给你开小灶，你还不满足啊？”

　　“想念烧鹅、叉烧、乳鸽、白切鸡、煲仔饭……”俞舟跟报菜名一样列了一堆，听得季宁都馋了，连忙想捂她嘴。

　　“好好好，你赶紧滚，草，我又吃不到。”季宁嫌弃地说。

　　俞舟马上应道：“怎么吃不到，你也回去两天，反正店里没有你几天又不会爆炸。”

　　“那可说不准，就那帮人的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准真的给我店干黄了，而且关门这几天的损失你赔我啊？”

　　俞舟呵呵一笑，这一听就是借口，不过也懒得拆穿。

　　季宁之前透露过一点，也是说国内有个想见又不想见的人，回去了总是烦，不如还是留在这边，起码不会胡思乱想。

　　唉，同病相怜啊，俞舟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