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孤舟》三只沙丁鱼

49、日记

　　我的初恋是在三年级。

　　记得小学的时候，小区里有个小孩，长得水灵，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的像月牙。

　　声音又好听，撒起娇来总能得到想要的。

　　有一次我又被几个小孩堵在巷口，她一个人拿了根木棍就冲到我身旁。

　　个子还比别人矮了一个头，气势倒是很凶。

　　一开始就是自报家门，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像就能吓退别人一样。

　　看到那几个坏孩子想扔石头的时候她又开始大叫，把邻居都吵过来了。

　　估计那几个小孩也是怕惹上事，听到大人的声音就跑了。

　　她家大人也过来了，看见我就想把她拉走。

　　她拗不过，只好说明天让我在大树下等她。

　　当时我家门前就有棵大树，我以为就是那个。

　　我那星期放了学就赶紧跑回家，生怕晚了就错过了。

　　但是她没有来。

　　我还在想她就是一时兴起，转头就忘了我这个成天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小孩子。

　　但我还是会去那里等她。

　　周围的邻居看到我经常在那棵树下待着，就提醒他们家孩子别来靠近我。

　　久了那地方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去，倒是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我就把那些写满秘密的日记本放在树洞里。

　　但是下雨了，我画的好多画都看不清了。

　　我也不是画给自己看的，都是想着也许哪天那小姑娘就会跑过来，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画画。

　　我三年级的时候转了学。

　　开学典礼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她还是喜欢扎两个小辫子，蹦起来就一跳一跳的。

　　她还是那么讨人喜欢，老师同学都喜欢她。她对别人也很好。

　　我在三楼，她在二楼教室。

　　我就总是会去办公室搬作业，这样我就能经过她教室的窗户。远远地看一眼我就开心了。

　　我以为她就是听大人说的不要和我玩，所以才会忘了我。

　　一节体育课，我不小心摔破了腿。

　　我没哭，只是盯着膝盖发呆。

　　可能是看到有个人放学后还一直坐在草坪上有点奇怪，她就过来找我。

　　真奇怪，我怎么总是最狼狈的时候被她遇见。

　　她看着我的伤口，先是拿衣服擦了下，发现血凝固了，然后说一起去校医室。

　　我说校医下班了。

　　她想了会说要不你去我家吧，我家大人会治好你的。

　　我说门口有坏人，不能从门口出去。

　　她就说操场有个洞，在垃圾回收站那里，可以从那里钻出去，不过就是会有点脏。

　　我看着她洁白如新的校服还有我灰蒙蒙的衣服，说要不你穿我的衣服吧。

　　她马上摇摇手，说女孩子是不可以脱衣服的，没事，我不怕脏。

　　我们两个就跟老鼠一样钻出去，她也不介意变脏的校服，还很兴奋地说知道这里可以溜出校门，但是一直没试过，要是没有和我一起的话，估计也不敢干这事。

　　她眉飞色舞地说很羡慕坏孩子，希望自己也变成坏孩子。

　　我说你不是坏孩子，你是好孩子。

　　她说不过我，就只是赌气地往前走。过了会看我没跟上，才想起来我腿受伤了。

　　她跟我道歉，然后过来扶我。她搀扶着我走到了她家。

　　她家离学校很近。大人们看到她一个人回来吓了一跳，还带着个受伤的我。

　　她妈妈帮我擦药，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饭。我说好。

　　还没开饭的时候，她怕我饿着，就从抽屉里找出了之前藏着的零食吃。

　　我第一次看到饭桌上原来是可以有那么多人的，她家很热闹。

　　她家大人也对我很照顾。她像是个开心果一样笑个不停。

　　吃完饭她带我去小卖部买零食吃。

　　她说钱都是偷偷攒下来的，让我不要告诉大人。

　　我们就在外面玩到天黑。

　　我问她为什么没有来找过我。

　　她没想起来，说我们这不是刚认识吗？

　　我摇头，说不是。

　　我们去小卖部借了把剪刀，然后我把头发剪了，问她记不记得。

　　她说好像有点印象。

　　我说她在巷口帮我打跑了一群坏孩子。

　　她大笑，说当时以为我是男孩子。

　　她跟我说，当时是乱跑才跑到我家的，后来家里看的很严，放学后都不会让她自己回家了。过了几天她觉得我不会等在那了，所以就没想去了。

　　她问我家是不是离学校很远。

　　我说要开车才能来。

　　她说没关系，去不了我家，我们也可以在学校见面。

　　我说好。

　　她又问我剪头发会不会被家里骂。

　　我说不会的，没人管我。

　　我以为她会说我很可怜，但是她没有。

　　可怜这些是大人才会下的定义。她不觉得我可怜。

　　她觉得我应该很快乐，没有大人管。

　　我说我很羡慕她。她不信。

　　我说家里面没有人会跟我一起吃饭，也没有人会给我过生日。

　　她皱起了好看的眉毛，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其他人的家庭不像她家那样。

　　不过她说没关系，以后会帮我过生日的。我也可以随时来她家吃饭。

　　我说着说着就哭出来了。

　　她吓坏了，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我告诉她不要怕，不是她的错。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一个人受伤的时候再疼都能忍得住，哭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没人会来帮助我。但是有别人关心我之后，我才觉得委屈。我才明白原来这些事情不是正常的。

　　我们聊着聊着就天黑了，她家大人出来找我们。

　　她妈妈说联系上我家里人，待会就会有人来接。

　　她把我护在身后，说我家里人对我很坏。

　　她紧紧拉住我的手，只是一个劲地哭闹。以为这一向奏效的手段这次也会灵验。

　　其他人要把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帮她擦干了眼泪。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我笑着说她眼睛像是兔子的眼睛一样，很可爱。

　　我说我们可以在学校见。到时候我们都要带自己的日记本过来。

　　她说好，我们拉钩。

　　她问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问我会不会讨厌她。

　　我说不会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她。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发火。她紧紧攥住我的肩膀，像是要把我揉碎那样大力。

　　她说我不懂事，为什么要乱跑。

　　我说我没有乱跑。她把我关进一个小房间里，说要让我在里面反省。

　　但是我不觉得我有错。我觉得那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后来我们会在学校见面。

　　她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敢追着同班的男生整栋楼乱跑。

　　家里给她买了双公主鞋，她就穿着那双鞋成天到晚蹬蹬蹬地踩。过几天就变得脏兮兮的了，我会帮她擦。她会笑着跟我说谢谢。

　　我觉得她笑起来真的是好看，连我见过最美的晚霞都比不上。

　　她的字也比我的好看，是可以被拿去参加比赛那种。

　　我找不到她的缺点。

　　当时班里都流行着搞恶作剧。

　　我因为上学更早，所以比同龄人都小一岁，个子也比不上别人。因为不爱说话，成绩也只是中下游，自然不讨别人喜欢，所以我就经常成了被整蛊的对象。

　　在我做值日的时候，总是被人关在扫把间里。他们会用拖把和桌椅顶住门。

　　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会想起还有个人被关在扫把间，然后放我出来，再嘻嘻哈哈地跑开。

　　运气不好的话就得等到值班主任过来巡查才能把我救出来。

　　后来她就发现了，我们制定了作战计划，但是我们两个人肯定抵不过一群人。

　　她气不过，说要去告老师。那群人根本不怕，只会冲她做鬼脸。

　　我说老师不会管的，以后她来把我放出来就好。

　　这也成了我们俩的默契。

　　只要我敲三下门，她就知道我被关在里面。

　　这像是成了我们之间的一个寻宝计划。

　　我是她的宝藏，她要来拯救我。

　　我们在树洞下看了很多次日落，会在阳光下做手影，我们每次都玩到太阳下山后才回家。

　　她看到了我之前藏在树洞里的画。

　　很多被大雨打湿都看不清了，但是她还是会夸我画得很好看，问我以后要不要做个画家。

　　我说不知道。我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她说她以后要当老师，然后叫其他人不要来欺负我。

　　我说我以后要变得很高，然后保护她。

　　她说不需要我的保护，她可以保护自己。

　　她终于来给我家给我过生日了。

　　她送了我一个发夹，上面有一只很漂亮的草莓。

　　她说这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要我好好珍惜。

　　我说一定会的，睡觉都要放床头。

　　她说还是别放床头吧，待会压坏了。我说好。

　　唱生日歌的时候，她要我闭上眼许愿。

　　然后她问我愿望是什么，我还没说出口她就捂住了我的嘴。

　　她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我决定把那个愿望写进日记本里。

　　我希望我们能天天开心。

　　我给了她最大的那一块蛋糕。

　　她说以后会有很多人来给我过生日的，因为她今年的生日就要许这个愿望。

　　我说不用别人给我过生日，她来给我唱生日歌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吹蜡烛，然后一起许愿。

　　我们拉钩。

　　后来我妈的工作又变了，我要转学搬家了。

　　我到最后一天才告诉她。

　　她又哭得很伤心，比之前我们在她家分别那次还要伤心。

　　我就是不想让她太难过，所以才决定最后一天再说。

　　她说我是个骗子，说我拉钩上吊后失言了会变成小狗。

　　我说没关系，变成小狗我最喜欢的还是她。

　　那是我最后一次帮她擦去眼泪。

　　但是她的眼泪像是喷泉一样，怎么样都止不住。

　　她还是问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我点头，让她以后不要再哭了。

　　我不想再过生日了，因为生日愿望没有实现。

　　大人都是骗子，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我只希望我们能天天开心，但是我们现在还是那么难过。

　　我们自此之后没有再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