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孤舟》三只沙丁鱼

65、坦白局

　　谭怡璇在俞舟家吃饭这件事变得稀松平常。

　　俞舟下班要早点，等谭怡璇开饭的时候，她就吃点水果或者零食垫垫肚子先。

　　如果谭怡璇实在抽不开身的话，也会提前跟俞舟说一声，然后带份宵夜过来，还不是外面买的，而是谭怡璇从家里带的，应该是阿姨做的，手艺好得不得了，吃过两次就把俞舟馋坏了。

　　俞舟又不好意思直说，就总是旁敲侧击说自己刷到了哪个视频，突然就很想吃什么什么，谭怡璇心领神会，改天就送来。

　　有时候俞舟一时兴起，也会做些甜品或者是糖水，当然甜度按谭怡璇的来。

　　有几天谭怡璇说喉咙痛，晚饭俞舟就做的白萝卜和苦瓜。

　　两人有时候也会出去吃饭，谭怡璇找的都是私房菜，每顿饭俞舟都吃的心满意足。

　　谭怡璇偶尔会带点小礼物来俞舟家。比如看到客厅的花蔫了，就会带一束花来，或者带两本俞舟感兴趣的书来。

　　甚至有一次，谭怡璇拎着个袋子，有些别扭地递给俞舟，也不说里面是什么，俞舟打开一看，有点哭笑不得，是给那堆玩偶买的小衣服，也不知道谭怡璇怎么量的尺寸，还挺合身的，就是那个夏威夷狂野风俞舟还是有些不敢恭维。

　　俞舟就隔三差五给鲨鲨换套衣服，有一天心血来潮，给鲨鲨摆了个搞笑的造型，然后拍了照、配上文字，做成了表情包，谭怡璇看到后默默点了添加。

　　两人经常饭后去散步，谭怡璇总能从口袋里掏出一堆东西，跟哆啦A梦的百宝袋一样，有时候是棒棒糖，有时候是猫条，久了之后那个天天溜猫的小女孩都被收买了，哪天谭怡璇没来，小女孩都抓着俞舟好一顿盘问。

　　俞舟有一次很委婉地提醒谭怡璇，如果谭怡璇很忙的话就别来了，倒不是自己怕等她，就是担心谭怡璇晚高峰堵车难受。

　　“没事，顺路。”谭怡璇说。

　　嗯，天南海北都顺路，俞舟在心里默默帮她补充道。

　　两人最近喜欢上玩桌游，像是《南北战线》和《失落的城市》，谭怡璇也不知道俞舟到底是从哪里鼓捣来这些东西，俞舟说是梁璟推荐的。

　　俞舟把规则搞懂后就讲给谭怡璇听，两人都上手挺快的，打得有来有回。

　　不过有时候谭怡璇也会耍赖，眼看要输了就找个借口想溜，俞舟哪肯让她走，死命拽着，非得让谭怡璇承认是她手下败将。

　　谭怡璇威胁说明天宵夜没了，俞舟马上就服软。

　　如果是俞舟输了的话，俞舟就打着哈哈，违心地奉承谭怡璇两句。

　　-

　　一天晚上。

　　两人吃完饭在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玩个游戏怎么样？”俞舟眨巴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谭怡璇示意俞舟说下去。

　　“坦白局。我问一个问题，你答一个，然后我喝一杯。再轮到你。”

　　谭怡璇都没思索，就说可以。

　　俞舟早有准备，从冰箱里找出几罐黑啤，然后拿了冰块和酒杯。

　　“这么点？”谭怡璇不屑。

　　“不够待会买。”

　　“你知道我是喝不醉的吧？”

　　“知道啊，没事，这次就当我让你了。”俞舟大度地说。

　　“行。”谭怡璇勾起嘴角，心想待会你别哭。

　　“我先来？”

　　谭怡璇点点头。

　　“你想过来找我吗？”俞舟也不藏着掩着，直接把最想知道的问题问出来，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

　　“想过。”谭怡璇回答得很干脆。

　　“什么时候？”

　　“这是下一个的问题。”谭怡璇提醒她。

　　好好好，这样玩是吧。俞舟有些不情愿地喝了这杯，“到你了。”

　　谭怡璇也是问同样的问题，俞舟回答也一样简短。

　　谭怡璇痛快地喝了，喝完还有点不得劲，这玩意对于她来说跟白开水差不多。

　　“不能就说几个字，”俞舟提了新的要求，“好歹得多说几句吧。”不然半个小时俞舟就得歇菜了。

　　“你以为搁这写作文呢，还有规定字数啊。”

　　“哎哟，求你了。”俞舟双手合十，态度是一等一的好。

　　“行。”

　　得了回复，俞舟就放心了，接着刚才的问题问：“什么时候？”

　　“每年。”

　　俞舟拿酒杯的手抖了下，差点就掉了。

　　谭怡璇想了下，修改了回答，“今年没有。”

　　俞舟本来想问为什么，但忍住了。

　　“你呢？”谭怡璇又把问题扔回来了。

　　“去年。”准确来说，其实每年俞舟都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是去年才下定决定。

　　俞舟隐隐有个猜测，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你来找过我吗？”

　　谭怡璇讲起三年前过冬的时候，和蒋思睿一起去Lake Tahoe滑雪，玩完自然是去了旧金山，在那边住了几天才回国。

　　看俞舟皱着眉，谭怡璇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托着腮、看着俞舟的眼睛，说道：“我去找你的话，你就会跟我回来吗？”

　　俞舟心虚地低下头，犹豫了会，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对啊，你又不肯跟我回来，我去有什么用。”谭怡璇两手一摊，“到你了，你之前来找过我吗？”

　　俞舟咬着嘴唇，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坦白局，你说的。”

　　“没有。”俞舟声若蚊吟。

　　谭怡璇对于这回答完全不意外，很符合她对俞舟的认识。

　　俞舟想起来，回国前离谭怡璇最近的时候是在清迈，明明两人间的距离从一万多公里缩短到少了个零，但当时俞舟觉得自己没准备好就搁浅了这想法。

　　谭怡璇不打算继续那话题，转而问道：“这几年你找过别人吗？”

　　“没有。”

　　“为什么？余情未了啊？”

　　“是啊。”俞舟也不否认，“毕竟也没有哪个傻子能一直追着我跑。”

　　谭怡璇轻笑了下，不过俞舟读不懂她眼里的意味。

　　工作头两年俞舟完全没心思去想谈恋爱这事，后来是对周围那些人都不感兴趣，也有人向她示好，不过俞舟一一婉拒了。她觉得心里还装着人的情况下，再去接受别人的喜欢是件不公平、也不光明磊落的事情。

　　俞舟没打算过问谭怡璇这几年的感情生活，一是觉得那是她的自由，二是因为自己提的分手，现如今拿这件事去质问她完全没有底气。

　　没想到谭怡璇自己提起了，“我也没找过。”

　　“啊？”

　　“单叶欣没和你说吗？”

　　“我以为……”俞舟忽然笑起来，末了又摇摇头表示没事了。

　　“很惊讶？”谭怡璇漫不经心地问。

　　“有点。”俞舟本以为谭怡璇这性格，半年换三个都不意外。

　　“为什么回来？”正巧借这个机会，谭怡璇也想听听俞舟的真话。

　　俞舟确实是撒不了谎，犹豫了很久，最后艰难地说：“为了找你。”

　　“什么？”谭怡璇像是一副没听清的样子，俞舟当然知道她是装的，却不得不再重复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些。

　　“哦。”谭怡璇还拉长音表示自己这回听清了，还听得很清楚，“不是因为签证到期了？”

　　俞舟挠挠头，看起来很苦恼。

　　我想的什么破主意，感觉底裤都快被扒光了，俞舟有种被迫裸奔的感觉。

　　“不是，最后一年抽到了。”俞舟不情不愿地坦白。

　　俞舟专业是STEM专业，OPT是三年，每年可以抽一次工签，头两年没抽到，第三年本来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抽到了。但是抽到后就开始纠结了，俞舟已经做好了回国的打算，现在又来这出，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工签。

　　“这么好机会，怎么不留下。”谭怡璇揶揄道。

　　俞舟有些气，谭怡璇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在那问问问。

　　谭怡璇看着俞舟憋屈的样子像是愤怒的仓鼠，觉得有点好笑，“我有这么好？”

　　俞舟觉得谭怡璇现在真的是蹬鼻子上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行吧。”俞舟很别扭地说。

　　“嗯？”

　　俞舟暗自深吸了口气，“配我刚好。”

　　谭怡璇终于笑出声了，“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

　　“跟你学的。”俞舟嘟囔道。

　　“那我应该是个好老师。”

　　“是是是。”

　　打开话匣子就好办了，接下来喝酒什么的都无所谓，不过两人很默契地遵守着游戏规则。

　　“不后悔吗？我以为你挺喜欢那边的。”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俞舟想了下，补充道，“但是毕业的时候我确实是想留在那边的，这个我承认。”

　　谭怡璇问俞舟全世界跑的那一年过得怎么样。

　　俞舟的目光游离，似乎还在回味着那一年的时光，“挺开心的。”

　　她接着说道：“我一直是四海为家嘛。以前的我总觉得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东西，而且我不喜欢把感情寄托到别人身上，人都长了两条腿嘛，都是会跑的，不太靠谱。”

　　“现在呢？”谭怡璇饶有兴致地问。

　　“现在啊，嗯……可能变了点吧，”俞舟笑着说，“可能有些人还挺靠谱的。”

　　谭怡璇也勾起嘴角，“是吗。”

　　“嗯，我觉得我眼光还挺好的，目前没翻车过。”

　　俞舟放下酒杯，目光从玻璃杯上的倒影移到谭怡璇的脸上，夜色在不经意的时候潜入了她的眼眸。

　　“到你了。你后来是找到我的？”

　　俞舟指的是她俩读小学的时候，谭怡璇搬家后的事情。

　　“公众号。”

　　俞舟一头雾水。

　　“也是，我没跟你说过。你不知道我们是同一个国际部吗？”

　　“啊？”俞舟茫然地摇头，这还是第一次知道。

　　“不同校区，也挺巧的。”

　　谭怡璇提起那个不言苟笑的校长，俞舟就知道了，还真是同一个。

　　“你是不是参加了AMC比赛？”

　　俞舟略有迟疑地点头。

　　谭怡璇笑了下，“成绩还挺好的。你不知道你上了学校的公众号吗？”

　　俞舟又是摇头。拿奖的时候是升旗仪式，确实拍了照，但她完全不知道那照片放公众号上了，可能班主任讲了，但她记性本来就很差。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谭怡璇打听到了俞舟所在校区的消息，也知道俞舟申请的大学和最后选定的那个。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同个大学，结果你晚了两年。”

　　俞舟似乎刚理清楚头绪，现在看谭怡璇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这人处心积虑的程度有点超乎她的想象。

　　谭怡璇疑惑地看过来，俞舟终于回过神，解释道：“社大省钱嘛。而且当时家里的事情太多了，我没赶上入学。”

　　反正最后兜兜转转，两人还是进了同一个大学，谭怡璇也终于得偿所愿，追到了俞舟。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你自己想起来，告诉你多没意思啊。”谭怡璇振振有词。

　　俞舟有些无语。

　　“而且，告诉你又能怎么样，结果还是那样啊。”

　　俞舟抿着嘴，小声地说：“也许不是呢。”

　　“你这么念旧啊？”

　　俞舟低着头，没说话。

　　谭怡璇瞥了眼俞舟，俞舟喝多了就容易上脸，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

　　挺可爱的，谭怡璇心想。

　　她看俞舟还想喝就伸手拦住了，“你以为你是我啊，再喝下去，明天头痛死你。”

　　俞舟眨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一脸无辜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喝醉的呢？”

　　谭怡璇兴许被温柔的月光蛊惑了，她慢慢凑近俞舟，直到能看到那扑闪的睫毛，略微发红的眼尾让俞舟看起来多了几分脆弱。

　　咫尺之隔让俞舟有些紧张，握住酒杯的手更使劲了，冰块随着她的动作在杯子里小幅度地摇晃，撞击到杯壁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正如她慌乱的心跳。

　　谭怡璇覆上俞舟的手，仔细地摩挲着指骨，把酒杯从她蜷曲的手指里抽出，然后轻笑道：“我对醉鬼没兴趣。”

　　俞舟：……我恨。

　　她照旧把谭怡璇送到门口，在玄关的时候，谭怡璇看着俞舟低垂的脑袋，手比脑子还快，不由得就摸上了她的头，柔软的发丝缠上谭怡璇的指尖。

　　俞舟觉得好像有股微小的电流从头顶传来，引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酥麻，她没敢动，还把头往谭怡璇那边歪了歪。

　　谭怡璇好像对俞舟这个动作很满足，摸了好一会才停手。

　　她还不忘提醒俞舟待会喝蜂蜜水，俞舟嘴里嗯嗯地敷衍着。

　　谭怡璇站在门那，没有打算走的意思，俞舟有些疑惑就抬头看她，谭怡璇这时才笑起来，清亮的眼睛里是快溢出来的温柔，非常迷人，俞舟一时间有些愣神。

　　“晚安。”那声音在俞舟听来宛如天籁。

　　兴许是心跳没赶上，俞舟的反应慢了一拍，她小声地回答：“晚安。”

　　怎么觉得这两字这么烫嘴呢，俞舟合理怀疑肯定是酒喝太多了，现在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等谭怡璇走后，俞舟关上门，一点点抚平翘起的发根，嘟囔着谭怡璇不会把自己当小狗了吧。

　　被谭怡璇摸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余温，俞舟忽而有点傻气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