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晴》檀汐

15、打错了

　　继国庆那次舒晴毫不犹豫往她大哥心上插刀子开始，秦灏天就没有再和她提过一句感情问题。
　　舒晴心下是松一口气，她虽然真的十分不忍心，但也实在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毕竟以秦灏天的性格，如果她不剑走偏锋的出招，怕不是要拎着她去厉宇帆面前把话说个明白。
　　但她也知道，她把她大哥拼命护了也不知是多少年的窗户纸一下就捅破了，别说再叨叨她了，就算秦灏天从此不愿再和她多废一句话，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其实也还好，秦总忙成那个样子，他俩本来平时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唠几句嗑。秦灏天还是像之前一样，偶尔在群里和她怼两句，嬉笑怒骂里带着藏不住的关心。她感激得紧，自然也是不会再去没事儿触一触她哥的逆鳞。就像她那天保证过的，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就好了。
　　时间到了十一月，某天秦灏远突然在他们五人小群里发了条链接，是宁中公众号的一条帖子。
　　秦灏远：今年70周年校庆哎，学校好像平安夜艺术节有大活动，邀请校友都回去呢！
　　他艾特了不在宁城的两位：@秦灏然@舒晴，小哥，姐姐，回来吗？
　　秦灏然这个在大洋彼岸的，竟然回的比舒晴还快：回，我本来圣诞就回来。
　　秦灏远：好！姐姐呢？
　　舒晴扒拉一下日历，有点遗憾的回：圣诞啊，不行呢，我们那会儿要团建。
　　秦灏远：你们公司……真会挑日子搞集体活动。太没眼力见了吧，你们不是外企吗？老外圣诞谁还愿意和同事过？
　　舒晴：就是因为国外基本都放假了，我们中国团队才可以趁机出去玩几天嘛……
　　秦灏远：去哪？
　　舒晴：浙江
　　秦灏远：那很近啊！你抽空回一趟吧，消失一个晚上也没什么的吧。
　　舒晴：再说吧，到时候看。
　　她倒也不是真的非去团建不可，只是宁中、艺术节、平安夜、校友……这几个关键词简直debuff叠满了。她哪里敢去。

　　这些年科技越来越发达，宁中的平安夜艺术节也越办越大手笔——今年的主舞台直接搭在了室外操场上，做的比音乐节还热闹，甚至还在舞台上搞起了全息投影，酷炫拉风的令他们这群年过三十的老校友们咋舌惊叹。
　　“这阵仗是不是有点过于大了……”他们几个在校友区，观赏角度极佳，秦灏远一边欣赏表演一边感慨，“当年我姐操办的那次，就那些舞台装饰，她拉赞助拉的头发都一把把的掉啊。”
　　“有个校友就是自己创业做这个的。”秦灏天答，“友情赞助。”
　　“噢。”秦灏远恍然的点点头，“我姐生不逢时啊。”他一边说，一边眼睛余光忍不住去瞥一下也站的不远的厉宇帆，虽说他们家几个都知道了厉宇帆好像正经谈恋爱了，但可能提到舒晴就会想看看厉宇帆反应这件事已经深入他的灵魂。
　　当然我们优秀的厉总并没有任何反应。
　　秦灏远心下暗叹一口气，只听后面夏飞扬出了声：“哎，现在开始放历年艺术节精华集锦了。”他似是在给身边的施南解释，“我们宁中的平安夜艺术节阵仗历来都很大的，我们那会儿虽然说没有现在这么高科技吧，但还是很精彩的。”
　　施南问他：“你表演过么？”
　　“我五音不全。”夏飞扬笑，“喏，前面这几位，再加个舒晴，他们才是宁中艺术节的superstar。”
　　正说着，舞台上开始放到秦灏天他们几个表演One OK Rock那一年，夏飞扬拉一下施南胳膊：“快看！”
　　前面的秦灏远不知怎么的就有点耳热。可能是这么近距离又逼真的看自己当年“中二”的“黑历史”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施南半晌才出声，很是感慨羡慕的语气：“这也太棒了……”他忍不住看向秦灏天，“天哥，你以前在学校，是男神级别的校草吧？”
　　夏飞扬笑得乐呵呵的：“对，他是。还有游哥。他俩当年在学校里并称‘宁中门面双子星’。本校当仁不让的两位校草。别说全校了，全市都挺出名。离校毕业不知道多少年都还让无数学弟学妹们念念不忘。”
　　按了秦灏天的性格，他应该戏谑回来，再顺着打趣几句夏飞扬。
　　但此刻他没有，他只是回头冲施南眉眼弯弯的温柔笑一笑：“我可不敢当，我那时就是个纯种的傻逼。”
　　除了游亦航，几乎所有人闻言都愣一下，连厉宇帆都转头看过来。
　　秦灏天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说了那一句就转头继续看台上，迅速转移了话题：“这集锦顺序是倒着放的吧，那是不是就该轮到小远弹琴那年了？”
　　“啊。”秦灏然飞快地接上了话，“还有舒晴唱歌呢。”他想起往事，忍不住笑，“舒晴就是那年一战成名的吧。”
　　还没等谁说什么，突然，一个一直没有加入他们对话的声音响起：“舒晴……表演过？”
　　众人又一起齐刷刷看过去，堂堂霓裳厉总，一下被这成群的目光洗礼的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秦灏远有些懊恼，刚才他被他大哥那句实在是有点不符合人设的话给惊了一下，都忘了观察厉宇帆了。
　　他赶忙道：“是啊，就是我刚入校，我姐初三那年，她上去唱过歌。”
　　厉宇帆看起来有些恍惚：“哦……那年，那年我好像得水痘还是什么传染病来着，没参加。”
　　“啊是么。”秦灏远笑着指指舞台，“那你快看。错过真是太可惜了，我姐唱的那首歌，贼冷门，但是巨好听啊。我后来一直想听她再唱一遍，她都没再唱过呢。”
　　“哦。”厉宇帆应一声，还是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叫什么？”
　　“《打错了》。”
　　他听见秦灏远的回答，突然浑身像是触电般，不可遏制的震颤了一下。
　　舞台上，多年前舒晴的声音已经伴着乐声响起：
　　对你说打错了
　　我不是你那个什么

　　厉宇帆和舒晴从大学开始，这些年聚过那么多次会，他当然听过舒晴唱歌。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后来舒晴抽烟的缘故，她的嗓子变得有些沙哑，再也不复当年的清亮甜美。
　　所以此刻厉宇帆听起来，那声音让他止不住的一阵阵恍惚。舒晴的声音无论怎么变他也不可能听错。于是此刻响在耳畔，是最熟悉，也最陌生。
　　他看着舞台上那个虚无又真实的舒晴，是久远时光深处的样子。
　　这的确不算是一首出名的歌，至少厉宇帆三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
　　那旋律是俏皮而轻快的，但是不知为何，听着舒晴唱，却让他没来由的觉得……是遗憾。是遗憾吧？
　　他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当年他第一次给舒晴打错电话时，电波那头那个亦是清脆嘹亮的女声：“你打错了。”
　　他有些止不住的呼吸急促起来，双手在身侧握了拳，那个电话，就发生在这次艺术节的半年前。舒晴为什么要唱这首歌？和自己有关系吗？那时她……就注意到自己了吗？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他身边明明被那么多熟悉舒晴的人环绕，但他要怎么问出口？
　　最后一段副歌唱完，伴奏旋律淡下去，只余舒晴格外轻柔空灵的声音，婉转的轻吟着尾段。跨过时空，响在宁中热闹的平安夜里。
　　你们会讲什么
　　口气会不会软软的
　　你紧张得想哭
　　多年后想起今天值得不值得

　　听清最后一句话的厉宇帆，彻底失去了所有语言的能力。
　　他不知道这首歌，但他知道这句话——毕竟，舒晴用它做了十好几年的微信签名。
　　这是挺平常的一个句子，他从来没有想过它竟然会是一句歌词。
　　一句，来自多年前舒晴可能是想要唱给他听的一首歌的歌词。
　　他几乎是瞬移到了秦灏远面前，小秦总的视线突然被挡，一时吓一跳：“厉哥？”
　　“灏远……舒晴没来吗？”
　　秦灏远愣一下：“啊，我姐她们浙江团建去了，就没来。”
　　厉宇帆点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好。”
　　“宇帆。”秦灏天唤住他，“你要去找她么？”
　　“我只是……”厉宇帆转过头，他的眼睛通红，但是在冲秦灏天笑，“想给她打个电话。”
　　秦灏天叹口气：“宇帆，你俩的事，我大概知道些。我之前也说过她，对于你，是她不懂珍惜，自己胡搞八搞，错过了才知道后悔，她活该。但是，既然你已经move on了，你也……放过她吧。她已经够难受的了。”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完全没了他平时总带着一点的宁城口音。新闻播报一般字正腔圆的冷静，是在说舒晴，又似乎不只是在说舒晴。
　　厉宇帆笑得身子有些颤：“我move on……我怎么move on？”
　　秦灏天皱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灏远抢了先：“厉哥，你不是交女朋友了吗？”
　　厉宇帆怔一下：“什么？”
　　秦灏天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我之前在会所见过你约会一个姑娘，头发黑长直的，个子还挺高。还有在商场vip室。”
　　厉宇帆反应了大概一分钟，表情里有些无奈：“天哥，那不是……不是约会啊。那是我们男装供应链要拿下的一个重要合作伙伴。”他颇有些苦笑的摇了摇头，“唐总平时长居国外，好不容易请来了宁城，就招待了她几天。她孩子都三个了，家庭和睦的很，可不敢造这种谣啊……”
　　秦灏天瞬间哑然，什么叫三人成虎，更何况这次的谣言源头还是他自己。他当下就内疚的不行：“抱歉抱歉，宇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可能是涉及到我妹妹，我关心则乱……先入为主的乱想乱猜测了。”
　　厉宇帆又是恍然悟过来什么似的：“所以舒晴她也是这么以为的？”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俩在北京的那次争吵，想起舒晴在城市的暮色里端着烟，淡淡的跟他说“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吧”。
　　还不待惭愧的秦总说什么，厉宇帆已经飞快地转身跑了。
　　“大哥。”望着厉宇帆飞驰而去的背影，秦灏远叫了他哥一声，“厉哥和我姐，这下是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秦灏天也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他俩可赶紧的吧。”说着又自嘲的笑了下，“我这人啊，真是太自以为是了。总是这样……差点就误了一桩好姻缘……”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股别样的落寞，秦灏远早就觉察出来他哥今晚情绪有些反常，赶紧过去揽他的肩，笑道：“没事啊，大哥！不管怎么样，我看厉宇帆的样子，这次是誓要把我姐拿下了吧！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啊，我终于要有姐夫了！”
　　夏飞扬也走过来搭上秦灏天：“天哥，我当年是不是就说，你妹夫擎好呢。”
　　“好。”秦灏天也笑，“我妹妹……可算是能有个好结局了。很好，太好了。”

　　厉宇帆冲出了层层人群包围着的操场，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几乎是一秒没耽搁的连气都顾不上顺，直接掏出手机开始给舒晴打电话。
　　舒晴不知是不是在和同事进行集体活动，一直没接。他也很有耐心，就一直不停的打。
　　直打到他逐渐凌乱的呼吸都变得平稳，电话终于被接起，那边传来那个他不久前还在舞台上听到的，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喂？厉……宇帆？”声音里还带点儿不确定似的。
　　“是我。”厉宇帆应一声，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适才因为狂奔而过分慌乱的心跳声也回来了，“你……方便吗？”
　　“方便。”舒晴答，她的背景听起来倒确实是挺安静的。
　　厉宇帆深吸一口气：“你……猜我在哪？”
　　舒晴愣了一下：“啊？”旋即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在宁中吧。”
　　“对。”厉宇帆在一旁的花坛边坐了，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楼，突然意识过来这是舒晴之前上学时总爱偷偷来抽烟的实验楼。“我在，你的秘密吸烟处门口。”
　　“什么秘密吸烟处……”舒晴笑了，“那时候小，不懂事，一点不讲公德。现在还有不听话的学弟学妹来这边抽烟吗？要是看到了，替我好好教育一下他们。”
　　“没有了。”厉宇帆道，“今天白天就听他们说了，实验楼二楼的废弃厕所早就改造了，而且现在学校24/7的全方位摄像头覆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给熊孩子们偷偷抽烟了。”
　　“那就好。”舒晴听着还挺高兴。
　　“舒晴，你的秘密基地没有了。”
　　舒晴觉得有些好笑：“没有就没有吧，我的青春还没有了呢。”
　　“嗯。”没想到厉宇帆竟然十分直男的应了这句话，“你的青春也没有了。”
　　舒晴哭笑不得：“你大晚上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我青春没有了？我真是谢谢你……”
　　“但是我还在。”厉宇帆平静的打断她，“还有你初三那年唱的歌，也还在。”
　　舒晴这下彻底愣住了：“……啊？”
　　“舒晴，打错了，是不是唱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