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粉饰太平 ...

  •   不大的屋子里进进出出都是人,新烧的热水刚送进去,不消片刻就是盆腥红血水端出来。

      尚且春寒料峭,苏嬷嬷额头却已经沁出细密冷汗,她嗓音略紧,利落指挥下人配合张青医治,众人皆打起十二分精神行事生怕行差踏错,今夜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全寄在他身上了。

      小小银勺舀着黑褐色的汤药,一点点浸润发白的薄唇,小心翼翼沿着唇角倾进去。

      张青抬首看了榻上昏沉的男人,目光微紧:“来不及了,快去取人参片来含着。”

      “我这就去。”说罢一人已然出了屋子。

      谢徽止大概陷入一种混沌状态,也许是痛到了极致,感官反倒钝住了,三魂七魄按捺不住往上游离,浮在半空。

      张青心头也是害怕,好容易将伤口缝合,喘过一口气来,见少师虚汗如雨,唇色青白,脖颈处青筋鼓胀,终究气已经匀下来了:“郎君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以后更要好好将养,这一箭射中了要害,只怕以后......”

      “以后什么?”王珏面色凝重攥住张青的手力道失控。

      他微顿,据实相告:“寿数无常。”

      “什么!”苏嬷嬷面色苍白,紧绷的心弦彻底断了踉跄坐下。

      张院判见两人这般情形,犹豫道:“当然郎君还年青,身强体健,也许缓几年就养回来了。”

      “王......珏。”谢徽止挣扎着睁开眼,见眼前人,喘气休休,咬牙说话。

      “郎君你醒了!”王珏见他醒了,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

      颤巍巍的银勺又递到唇边,谢徽止垂眼轻睇,只觉银勺内的汤药似乎晃着他的面容,扭曲又狰狞,胸中剧痛入骨:“咳......她人呢?”

      王珏见郎君才醒便问沈覃舟下落,眉心紧皱,目光如滴血,脱口而出:“郎君,射箭之人就是昭荣公主。”

      “你......咳......咳。”刹那一晃,谢徽止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青白了,张唇之间不可遏制吐出口急血来,汤药、酒水、血气一波波往上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死死拽住王珏的袖子,厉声问道,“她人现在在哪儿!她手上还有我给的匕首!”

      “郎君......”王珏替他深感不值,“她都动手杀你了,你还管她做什么?”

      谢徽止疲倦闭眼,再睁开时,眼里一片冷烬,他动了动腥甜的喉咙,嘶声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谢徽止身体虚弱,动不得身,张院判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三日之内不可见风,不可下榻,所以当沈覃舟时隔三日再见他被王珏扶着打开门锁,阒黑瞳孔瞬时收紧,十指攥紧,心头无限悲凉,犹如死灰,眼角泪水不自觉滑落,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大仇得报了。

      谢徽止瘫坐在圈椅里,身上只披着件外裳,内里衣裳还是上元节那身,他目光阴鸷得吓人,眼里血丝密布,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扫过她空荡荡的手,俊脸发青,薄唇抿成直线:“刀呢?”

      他们说找到她时,就未看见了,侍女搜身也是无果,依着她的性子,这刀一日未找到,便是一日的后患。

      沈覃舟垂首不去看他,只轻飘飘一句:“丢了。”

      谢徽止听完已然怒极,只手捂住肩头,深深吸气,旁人见他下颌绷紧,胸膛起伏得厉害:“用我教你的箭术来杀我?沈覃舟你真是好的很啊!”

      那日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沈覃舟射出的那三箭是冲他的命去的。

      “早知今日,当年你教我井仪时我就好好听了。”沈覃舟倔强相迎,唇齿相讥,“还有谢徽止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怪我,唯有你没资格,我想杀你,我要杀你是天经地义!”

      他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鱼肠剑抽出挑起她的下颌,剑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尚未干涸,他沉沉开口:“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沈覃舟被迫昂起头,见他眉眼平静,面容冰冷,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像潮湿的雪天一样阴冷,全然不顾颈上架着的剑,冷冷笑道:“你会吗?”

      谢徽止垂着眼,微微施力,温热的血顷刻顺着颈蜿蜒而下,再度染红他的眼:“你是不是一定要挑自寻死路?”

      沈覃舟咬了咬牙,心知报仇无望,一时狠怒交加,犹置阿鼻:“不必劳你动手,我自己来!”说罢闭眼,直直朝那剑撞过去。

      一瞬间如临深渊,纵然谢徽止眼疾手快撤剑,可到底晚了一步,剑锋划开她娇嫩的肌肤,鲜血不断渗出。

      “太医!快传太医!”

      谢徽止踉跄抱住她,全身抖得筛糠一般,手上慌乱捂着她脆弱的脖颈,似乎想要堵住,却终究不得其法:“殿下,沈覃舟!谁给你的胆子......谁允许你就这么轻易死掉!”

      沈覃舟躺在那个玄色锦袍的怀中,鼻端弥漫着血腥气,他这样爱洁的人,怎么满身狼藉,酸臭不堪。

      她早就心力交瘁了,只想沉沉睡去,可有人一直在哭,哽咽之声搅得她心烦意乱,只好勉力睁开眼,就见谢徽止一双眼空洞洞地盯着自己,冰凉的泪水不断砸在面靥上,脖颈处凉凉地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周围乱糟糟的。

      沈覃舟不想被他的泪脏了自己的黄泉路,只好耗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一点点伸手替他拭去:“哭什么?不是你要......杀我吗?”这般装腔作势又是给谁看?

      真好,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即使在世人眼中前魏长公主已然一身孑然,可只有她和谢徽止彼此清楚,自己手上究竟还握着怎样一副底牌。

      再睁开眼的时候,脖颈触痛伴浓郁药香如影随形。

      屋子里没有人,听不见侍女一点声响,静谧得近乎死寂,只有一缕昏暗光线透在帐里,沈覃舟下意识抬起手轻微摸了摸脖颈上缠着的厚厚几层透着浓郁药味的白布,她想唤人倒水,才发觉连这最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如此艰难,喉间的滞涩感牵扯伤处,还未出声便已痛得红眼。

      这里不是别院,却令她有种陌生的熟悉之感。

      遂只得无奈闭眼,半夜又突然惊醒,屋里有跳跃的烛火,还有黑沉沉的人影,视线聚焦,她看见另一个谢徽止,面容有些憔悴,带着无限的恐惧和憎恨,站在床边盯着她。

      “睁开眼看到的人还是我,是不是很难过?”谢徽止看她默不作声看着自己,挑眉冷笑,“下次一心求死就不要提前说了,这么多天也没个长进,平白受这皮肉之苦。”

      谢徽止的鱼肠剑劚玉如泥堪与干将莫邪媲美,即使沈覃舟收了力,到底免不得用自己的性命赌上一赌,毕竟总得做些什么才能抵消他心中的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覃舟相信这次失手,还有下次,毕竟美人刀,刀刀致命。

      事在人为,她不信他次次都能这般命大。

      “郎君,院判来换药了。”柔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是红袖的声音。

      这里竟然是闻渊阁!

      他疯了不成!

      沈覃舟心中惊骇,他却缓慢细致地摩挲她的脖颈,笑得残忍:“她醒了。”

      红袖的声音染上欣喜:“公主终于醒了,我这就去请院判进来。”

      “丹蔻呢?”沈覃舟无声问他。

      谢徽止却阴鸷地瞧着她,抿着唇拂袖而去,吩咐红袖:“给她倒盏水。”

      闻渊阁的日子和别院并无什么不同,只是谢徽止再未露过面了。

      红袖成了她的贴身侍女,很早之前她们因着同一个人有过交集,沈覃舟不知道她在谢徽止跟前是否这般絮叨聒噪,不过她对这对主仆倒是一视同仁地冷眼以待。

      她说,谢府除了谢徽止还会回,其他主子都各有各的前程要奔,如今阖府上下要伺候的,除了谢徽止就是她了。

      她说,谢徽止上元节遇袭这件事皇帝震怒,下令刑部彻查上京城里一切和前朝有瓜葛的官员,他认为这是有人心怀旧主在蓄意报复。

      她说,刑部大牢关了一批人,北街菜场砍了一批人,皇城门上挂了一批人,总之每天都有人在被清算的恐惧中死去。

      她说,谢王两家正式退了亲,是王家主动提的,当然这并不影响两家的世交情谊。

      她还说,谢徽止受伤了,刺客偷袭成功,那箭上涂有剧毒,即使刮骨清毒,这几年他都不能再搭弓射箭了。

      夜里下人抱来一只雪白的异瞳狮子猫,那猫起时精神头并不太好,恹在人怀里也不叫唤,尾巴松松垂着,见到沈覃舟的那刻却陡然来了精神弓起身子径直跳到地上,喵呜喵呜往她怀里钻,爪子也控制不住一下一下挠着女人素白的裙摆。

      “富贵儿。”沈覃舟且惊且喜,蹲下身子抱起那狮子猫掂了掂,心头更多的是触景伤情,这猫还是阿湛送的,抬眼,“谢徽止人在哪?我要见他。”

      耳房里他正偏首看书,执一只莲瓣盏,慢悠悠品茗,姿态从容闲散,外头的腥风血雨好似全然被谢府阔大的院墙隔绝在外。

      红袖将她引至耳房便悄声退去,谢徽止抬眼见她怀里抱着只猫儿,神色既不见悲戚憔悴,也不是兴高采烈,只像是淡然接受当下一切。

      若真如此,也是极好,偏他再清楚不过这只是沈覃舟用来麻痹自己的假象和示弱,一旦自己放松警惕或露出破绽,她就会出其不意要自己的命,就像上元节那夜的惊心动魄。

      “红袖说你要见我。”

      沈覃舟抬眸见他唇角微往上勾,眼尾放松,心情似乎极佳,轻启薄唇:“你既不来找我,我便只好来寻你了。”

      谢徽止抬眼看她,眉尖略挑起:“我以为是你不愿意见我的。”

      沈覃舟掀起眼皮,微声道:“你伤养得如何了,听红袖说那箭上涂了毒。”

      “要让你失望了,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他俊颜微笑,犹如朗月在怀,“你呢?”

      沈覃舟揉着富贵儿雪白细腻的毛儿:“还行,只是脖颈上的伤怕是要留疤了。”

      谢徽止蹙眉,视线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低声呼唤:“你过来让我看看。”

      沈覃舟默默看着他,手上力道不由紧了紧,痛得那猫儿有些不安分,却还是缓步上前。

      待她走近,谢徽止便弃了书,放了茶,自然将她的腰肢圈搂,将人挪到腿上来坐,修长的指尖挑起她的乌发和领口,伤口早就结痂,无需涂药,只一道灼眼的褐色横亘在玉颈上,好似瓷器破碎后的笨拙拼凑,当真是可惜了,他的眼睫在沈覃舟看不见的地方细细颤了颤。

      “是不是很丑?”怀里声音闷闷的。

      谢徽止看她僵硬的身子和扭到一旁的娇靥,煞有其事点了点头:“是很丑。”

      “……”

      沈覃舟面上不显,松开抱着猫儿的手,转而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扣进他的肌肤,带去刺痛,默不作声宣泄自己的不满。

      谢徽止也由着她,只觉此时的她就如同那白毛畜生般挥舞着爪子龇牙咧嘴,实际上这点举动,在他眼里只剩下生动,于是扶额轻笑道:“丑点好,给你长个记性,免得你动不动就拿自己性命来要挟我。”

      沈覃舟抿了抿唇,恶人先告状:“是你先把剑架我脖颈上的。”

      谢徽止搂紧她的纤腰,将下颌摆在她的肩头,柔声控诉道:“分明是你先动手的,再说我怎不知你何时这般乖巧听话了,还没说什么就自己撞上来了。”

      昨夜你死我活,今夜你侬我侬。

      只要两人愿意在粉饰太平方面都是个中好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番外随机掉落ing......
……(全显)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