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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将温酒拂去一腔暖意 ...
前排提醒:无穿越背景,年龄差七岁
偏离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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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落尽子规啼》by G2er/黄诗扶/国风堂
一同食用。
↓
莺啼燕飞,絮绒的杨花纷纷,京都城门外悠悠驶入一辆不凡的马车。
马车内,十岁的孩童正叽叽喳喳地同自家小厮说话。小孩嘛,总耐不住无趣。
你说,我爹是什么样?你说,这次他唤我进京做什么?
小厮噤若寒蝉,只顾埋头赶车。
有些话主子问得,他们做下人的可不敢乱回。
诶!这是已进京都了吗?
孩童撩开帘,探头,乌黑又亮的眼珠子好奇地瞧这瞧那。
哎哎?我滴乖乖小主子哟,您好好坐行吗?抓紧缰绳,小厮胆战心惊说道,话中颇多埋怨孩子顽劣,小人可担不起您摔了的万一,很快便能到了。
心中暗暗讥讽,澹州来的私生子,怕是早已看痴了京都的繁华?若不是老爷下的差事,我何苦这般要紧这没名没分的皮娃。
好吧。孩童瘪瘪嘴,缩回近来月余坐厌倦了的车厢,再忍忍吧,不是说快到了吗?
摇摇晃晃的车子,搅得他心口闷闷,一团浆糊在嗓子眼,上下不得,像卡了根鱼刺似的。
渐渐,好动的孩童难受得许久没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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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街,清街,清街……”
马车忽而缓了下来,似乎听见小厮长吁一声,却随之而来一顿时的天旋地转,车轮又滚动在青石板上。
孩童掀帘,一把拽住小厮攥绳的手,猛勒疼了马,眼见就要马惊脱缰,小厮顾不上任何,费了老大劲才堪堪重新稳住马儿。哎呦,我的主啊,您这是做什么呀?汗冒出了尖,稍有责备意。
为什么又走?还没到吗?
十岁孩童眼中的正色,便已足以令一个成年人不禁生寒。
小厮不敢再敷衍,忙解释道,当今二皇子殿下的人正前方清街呢,不得不避。
二皇子殿下?凭什么他清街我们就得让?一板一眼的稚嫩嗓音,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哎呦,我的主啊!这话可不得说!
“驾!”前方有人赶着鸾车咋咋呼呼而来,三步内便已近身许多,看见他们马车居然避也不避,越发起劲挥动缰绳,像捕猎幼兽的猎豹。
哎呦呦,今天得交代在这了,小厮俯下身子,无望遁地,视线余光里瞧见那倒霉催的小主子竟也避也不避,直愣愣地迎着车,乖乖,乡野劣童胆这么大?难道这时候看傻了?
噼里啪啦一阵响,一边的摊铺翻倒了许多,小厮哆哆嗦嗦,灭顶之灾竟迟迟未至。
睁开大义凛然的眼,那鸾车竟是好好停在了他们马车的后方。
二、二皇子,赎罪饶命——
“呵。”鸾车里传出一声轻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厮憋了半天,才意识到二皇子问的不是自己,而是自个那位胆大极了的私生子,汗涔涔地流下,生怕乡野童冲撞了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子,猛地俯下身,正欲开口言说。
范闲,我叫范闲。却被抢了先,是户部侍郎范建的私生子。
“哦?私生子,啊哈哈哈哈,可真有意思。”
这下小厮身上的汗真得淌不尽了,这乡野顽童怎么这么敢说呀。
“范闲。我记住了。”
啪嗒。一粒小小的剔透葡萄丢在年幼的范闲身前车板上,“帮我尝尝甜不甜。”
二皇子的鸾车远了,小厮脱力叩在地上,满脸欲哭无泪地朝向范闲,我的小主子呐,你下次能不能打声招呼,忒吓人了。
你很怕那个人?范闲拈起那粒葡萄,放在眼前端详。
这京都,没人不怕皇家的。小厮如是说。
都是活阎王,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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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记得父亲确是范建这副模样,范闲老老实实地合手行了礼。
行了、行了吧,父亲曲下腰托他站正,掐掐他胳膊,爽朗的笑声对着旁边的美貌妇人,这小子,又比上次结实了不少。
可不嘛,这都多久没见了,滴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范建开怀的目光投向他,忙收敛了心思,挪正眼珠子到该在的位置。
范闲,回去准备准备,过几日一同赴场宴,范建侃侃嘱咐,他又老实行了个暂退礼。
准备准备?他一个小城来的私生子,有什么好准备的?该准备的是姨娘。这不,已经送来七八套做工精细的衣服。
范闲掷出一块石子,瞧它在水面蹦了两下后就陡然无力般直坠下沉。
闲少爷?闲少爷?府内丫鬟呼唤声忽远忽近,他嫌换衣麻烦,已逃了五日,每次都跟个滑溜溜的泥鳅似的,看得见、抓不住,可惹人恼。
范闲丢了手中的一把碎石,主动“自首”。罢了罢了,这不过一寸的清浅水面,没意思,好无聊,这京都可真没意思。
姨娘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规矩,生怕他在那皇帝老儿宴上出差错。
范闲听得耳痛,可还是老实抿着唇,嗯、嗯,点头如捣蒜,思绪早飞出车驾外,一缕杨柳花悠悠飘入,范闲斜眼偷偷瞥它,想不明白了,为啥这皇帝老儿非要在宴上见他呢?一个私生子,有什么好看的?
皇宫是真气派啊。弯弯绕绕的路也多。范闲跟着范建跟着领路太监,走到一半时已记不清最初的路线。
那太监的步伐可真有趣,跟落在鼓面上的骤雨似的,范闲笑起来,没完全长开的脸颊肉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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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上书卷猛然扫落,其中几片脱落,掉进了旁边烧得正旺的火盆,激起更旺的火苗。
书案前的父皇勃然大怒,衣袖散在一干二净的案面上,李承泽跪得腰板笔直。
李承泽!禁足你半年,自省其身。
儿臣遵旨。
一副木然。
范小公子请走这边,太监伸出手,恭敬引导范闲去到与范建不同的路。
范闲迟疑地侧目瞟了瞟范建。
范建无声许可,范闲极力乔装拘谨的背影一点点没入层层叠叠的挂幔里,望出的目光多了几分由不得的忧然。
哼,范建一甩收起衣袖,迈向宴厅。
侯公公,咱们这是去哪啊?范闲往后瞧,范建的身影已看不见,孩子的猴急再也装不住,扯扯细碎脚步的人,探头探脑地问。
哎呦,小范公子,您随我来,便自然知道了,是不是?侯公公笑得每条皱纹都夹起友善。
这人瞧着不像个好人,小小的范闲犯起嘀咕,忒像澹州街边哄拐稚子的坏蛋了。范闲同自己的狐朋狗友还抄木棍揍过这群坏蛋呢,难道这皇宫里的人都是这副模样?
“殿下,殿下!”
“您要不要与陛下解释解释?”
前方路传来隐隐约约的男子劝声,旁边似乎还有脚下无声的足点地,如猫儿走道轻盈,却是急促,逼得那男子无奈错乱了步,急匆匆。
引路的侯公公忽而慢了,回过头讪讪,堆起讨好似笑容,小范公子,咱们改个道?
上次也是这样,被奶奶宠得无法无天的澹州小霸王范闲才不想让,他偏要瞧瞧这又是哪位活阎王?
不行,万一误了见驾的时辰怎么办?侯公公是红人不会有事,我只是一介草民可担待不起,一话说得这深宫里的老狐狸不禁汗颜,理对是对,可有些歪了……陛下也没定什么时辰,罢了,理对了就是理。小范公子说得在理,但老奴可算不上红人。
“殿下?”“……”“殿下!”
男子更急了。
李承泽一直忍着耳边的聒噪。月色皎洁下的宫墙宫瓦,这寂静的城,惨白的月。前方忽而冒出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谢必安霎时亮出锋利锃亮的剑,护住他身前。李承泽推回手下紧绷警惕的剑柄,弹了弹直愣愣人的脑门,“傻了不是,这里是皇宫。”
谢必安怔忡着垂下头,手指仍是用劲握着剑柄。
扑哧。旁观有一会的范闲忍不住笑出声,没瞧见身侧侯公公的惊慌,坦坦荡荡从阴影里走出,你好呀,二皇子殿下。
没行礼。
李承泽望了会这胆大妄为的少年,“哈哈哈哈,范闲?是这名吧?”真是有趣的人。
殿下好记性。
上次隔了两车,李承泽压根没露出半分面容,不过那声音听着,便估摸着容貌不会差,此时此刻无意得见,何止是不会差?
活阎王?是观音才对吧。同谪仙似的。
范闲眯眯眼,当下就生出了欢喜,如同澹州时望见隔壁府内的贵女温婉,就吵着闹着要娶一样的欢喜。
他悄悄揉揉屁股,京都还挺好,有这般心思,也无人持竹鞭来训他。
“你这是,要去哪?”观音说了话。
侯公公急急地迎上前,礼数周到地向二皇子执礼,殿下,是陛下召见。
“哦?那便去吧,别误了时辰。”眨了两下眼,眸中的笑意便都散尽,同孤零零的月似的。李承泽偏几步,让出道。
瑟瑟夜风寒凉吹过廊间,吹动二皇子的发。范闲赶上侯公公的步伐,塞了枚贴身的石头在李承泽手心。这石头光滑圆润,是范闲寻找许久、珍爱之物。
李承泽摊开手心,瞧这枚莹白的石头。
“殿下?”谢必安又急躁了。
拦住人,收起石头,“孩子而已,无事。”
“是。”愤愤应下。在暗处险些咬碎了牙,石头曾是殿下的小名,亦是殿下身不由己的宿命。此孩童用一块破石头直戳殿下痛处,手段极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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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范闲到了,侯公公万般地虔诚。
范闲瞪了瞪眼,手脚生疏的不会跪,等犯懵的脑子久久绕正时,面前的帷幔被几个宫女掀开,走出了个衣袍曳地的男人。迟了。
陛、陛下,学着侯公公的样子,笨拙地喊道。
男人一笑,笑说得了,瞧着就是个乡野顽童,不会跪便不用跪。然后牵着他,来来回回问了许多关于澹州的事。
范闲起初是有些怵的,搞不清楚这人想干什么,但讲着讲着澹州的事,就忘了怵,直到后面讲欢了,脱鞋盘腿坐上皇帝的软榻。
瞧着皇帝乐呵呵的表情,眼中景象重重叠叠,才突然恍觉,自己究竟在何处,怵意攀上后背,迅速从榻上下来,举着手尬尬不知该做些什么。真是要命,早知道,前几日就学一学姨娘派人教的礼仪了。
无事无事,还是皇帝拍拍软榻,结束了范闲的无措,你来,朕不治你罪,来同我说说你娘。
我娘?
还得我娘管用。
于是范闲放下心,回到榻上,小仓鼠般嚼着皇帝的糕点,在澹州,谁人不知我娘叶轻眉之名,她惊才艳艳,一双巧手便……
皇帝似沉醉般听着范闲的叙述,故人往事,深渊难测的眼睛竟流露出了唏嘘怀念,柔和眉眼同方才训斥二皇子李承泽时截然不同。
好了,朕该去宴会了,你呢?你想去吗?曳地的长袍比夜还黑,范闲吃饱了糕点,饮着解渴的茶水,单纯的大眼睛眨啊眨。
啊?我可以不去吗?
自然,朕是皇帝,可以许你不去。
那感情好,拜托皇帝跟我爹招呼一声,我就先走了,范闲感激地浅浅作了个揖,便穿鞋、理衣,头也不回地跑出殿。
庆帝望着十岁范闲的背影,哈哈哈……帝王莫测的笑声久久传响在大殿内,侯公公等人如似烂面条般,俯首跪了满地。
范闲在怀里揣了块好吃的糕点,急匆匆想赶紧跑出宫。
四周都是高墙,急躁的脚步被困住,空无一人的幽静皇宫,像个孤寂华丽的笼子。
有人吗?有人吗!范闲无法,只能朝漆黑的天声声呐喊。
叫了许久也无半点声响答复他,远远不绝于缕的舞曲声声掉进范闲耳朵,仿佛还能听清人人觥筹交错的谈笑,总不能这皇宫里的所有人都在那吧?范闲瞪着眼,自己与自己较劲。
诶,去吧,不然一晚上也都走不出去,只得妥协。
宫墙上鬼魅般隐入夜色的身影消失,真正恢复无人的道路,想不明白,陛下为何纵容这孩子,又暗暗追着逼迫他?
寻着声响走近,找宴会比找宫门好找多了。
大殿上舞娘衣袂如烟,漾起人心中涟漪,各自陶醉,无人察觉混了个孩童进来。
找寻起范建的身影,清一色一模一样的官服,实在难辨。
诶,王兄你知否?宴前,二皇子殿下因前几日当街耍疯被罚了禁足半年。
哎呦呦,竟有如此事。
可咱们太子殿下代陛下向百官敬酒,如此风华正茂,圣恩浩荡,前途无量呀。
是啊是啊。
范闲钻出身躯,他人小,早已有醺意的官们怎会将他放眼里。
二皇子被禁足了?可刚刚不是才见过?
念及此,聚精会神望向大殿之上,锦衣贵胄皇子间果真没有李承泽的身影。
怎么能这样,今夜这京都里有名有姓的人都在此宴会,连他这个澹州来的私生子都在,李承泽尊贵皇子身份居然被困在自己府邸!
范闲生气,随便抓了个太监,我要出宫,我忘了路,你领一段路。
小太监稍稍抬起头,似深深视了眼范闲,恭敬地埋首,小大人稍等,待小人先将这壶美酒呈于殿内。
没拒绝,范闲便松手随他去,数到殿前台阶一百五十级时,小太监来到他身边,请吧,小大人。
范闲努力仰首,学他父亲范建那样。要努力,让小太监看不出来自己并非“大人”,殊不知自个这般滑稽的模样落在他人眼中有多诙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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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如愿出了宫。
谢谢你啊,回首同那位小太监道谢。
您言重了,一样的小碎步,一会便没了行踪。
范闲立即奔往二皇子府。府址是他方才想着法儿不露痕迹问出来的。
去哪了?昏暗宫里庆帝身影模糊在朦胧的烛光。小太监跪地,只道,小范公子向婢询问二皇子住处。
李承泽?这倒是有趣,随手丢下书册,封面印着《红楼》。讳莫如深中,小太监一步一步告退。
府门紧闭。可难不倒范闲,上树爬墙的事澹州时常做,一身贼子的本领他还真给练出来了,今日终于派上大用处。
圆月当空挂在枝头,凌空飞出的碎石落入池塘,打散了圆月静静沉没,范闲坐在墙头,像个登徒子被当场抓包。
谢必安一双眼快瞪出火星子,只觉方才掷石的力道就该更大些、速度更快些,怎能没把这人打落。
身旁的二皇子坐在秋千荡啊荡,荡起清风明月,荡起纷飞的杨花,荡起范闲心中的涟漪,轻飘飘的衣袍片片,荡得水面粼粼。范闲看呆了眼,心跳好似元宵大街上舞狮人的铜锤声。
“喂,小孩,大晚上的,你爬我院墙做什么?”李承泽坐在秋千上,摘了粒葡萄。
我,我……我来给你送糕点!
好不容易,清空脑子里的棉絮、舌头里的结。
你,你能先让我下来吗?
李承泽笑得那样好看,“这里没人不让你下来呀?”
是吗?你旁边那凶神恶煞的人都快把我瞪穿了,范闲嘀咕,跳下墙,拍拍手,掏出贴身藏着的糕点包,珍重地双手捧给李承泽,你吃,二殿下,好吃得很。
糕点形制显然是父皇案上,御膳房的特供,李承泽任秋千悠悠慢慢,瞧着他手里的糕点,没打算接走,“小孩,吃的已送完了,你还有事吗?”
有的有的。
范闲一把将糕点放在那碟葡萄旁边。
郑重其事地看着李承泽,上次你给我的葡萄,很甜,我尝过了。
“哈哈哈哈。”观音似的人走下秋千。范闲惊讶发现二皇子居然没穿鞋,剔透白足上一点红痣,深深按下眼眸中的闪烁。不都说,瞧了谁的赤足,便要娶谁吗?那他是不是就能……
“谢必安,去给我拿壶酒。”李承泽走出两步,回身对恶煞说。
范闲眯起眼,笑得孩子般纯良。哦不,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恶煞冰冰凉凉拿来酒,只有面对李承泽才会有那么点人性的柔情,可是他的殿下对他说“退下吧”,范闲得意扬扬,趁着李承泽没察觉,冲忿忿又不得不听令的谢必安比鬼脸。
李承泽斟满酒,只有一个杯子,这是压根没打算让范闲也喝。
范闲扒着桌角,有些皮糙肉厚的不知耻,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名字,可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
“李承泽。”
哪几个字?
观音便沾了酒水,一笔一划写在桌面,范闲热络地说,我知道了!
环境再次落于寂静,圆圆的月安分地映在水面,范闲大大的眼睛直直盯着一杯又一杯饮酒的李承泽,醉生梦死的消沉。
范闲忽然伸手夺走酒壶,顽劣大发似的死死抱在怀里。
“又做什么?”李承泽好像是醉了,手指居然勾了勾自己鼻子。酥酥痒痒的,好想打喷嚏。
李承泽,我以后能直接叫你李承泽吗?
“你这不是已经叫了吗?”见无赖小儿紧紧攥着那酒壶,饮尽杯中仅剩的酒,缓缓起身,踉跄了几步,撞在空空的木椅上,如同他倥偬的人生。
皎洁月色洒落小院木板,在池塘之上,李承泽捏了把鱼食,漫无目的地洒入水中。
范闲注视他虚浮的步子,心想,怎么天上的月亮还来到了凡间。
李承泽,有人说没人不怕皇家人。范闲追出去,仅到李承泽腰的个头,默默退远两步,不想要、不喜欢,时刻警醒两人差这么多。
“那你怕吗?”
我不怕。喜欢还来不及。后面这句话没说出。
“为什么不怕?”
因为,因为……十岁的范闲拧着眉毛,绞尽脑汁地想措辞。因为,因为你能让我叫你李承泽!因为我觉得这里很有趣!
身边的人轻吟笑,一瞬间像极了被渔人窃走羽衣的仙子终于取回羽衣,下一刻便要乘风腾云而去。
范闲上前,攥住了他的衣角。
“有兴趣听我聊聊诗词歌赋吗?”
有啊,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做什么都是愿的。
范闲迫不及待牵他走回房内,我有兴趣啊,坐哪听呢?
“真是奇了,一个小儿竟对枯燥的学识感兴趣……”李承泽任由他牵着,疲惫的眼一点点低敛。
我不是小儿!我是范闲!我叫你李承泽,你该叫我范闲。
“好好好,范闲、范闲……”急忙安抚莫名跳脚起来的小孩。扑哧,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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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红楼》,无名氏所写,真是说尽了贾府内的错综复杂。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和惋惜、真诚与美好。我爱这故事,只是世人自比贾宝玉怆然时,我总要替黛玉叹一叹……”
“还有这些诗……”一册叠一册的书卷,昏黄的烛光中暗黄的页边,被翻了许多次。
范闲懵懵懂懂地听,什么《红楼》,什么贾宝玉,什么林黛玉……听不懂,听不明白,但他知道李承泽很是喜欢那个世界。
“杨花落尽子规啼,”不知何处的曲悠扬、凄凄飘入窗口,一朵杨花转啊转,落在范闲的指尖,李承泽那边还在说话,自言自语,像是没太大指望有人应和,“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醉倒一地的杯盏,晶莹的酒洒在木板上,倒映天上的明月,范闲晕晕乎乎地躺下,真是奇怪了,地上怎么还有个一模一样的月亮,嘴里嘀嘀咕咕,砸吧嘴,舌头敛一敛嘴角的酒滴,通红着脸颊,安心沉睡去。
“哈哈哈,你不行,你醉了……”李承泽笑着,松开握着酒壶的手,同样泄力躺上地板。
三更天,不放心前来查看的谢必安所见的便是如此一地狼藉。
抱起他的二殿下,忿忿不平地踹了踹一边睡得跟死猪似的范闲。
四更天,范闲忽然惊醒。
空无一人的书房和静寂无声的四周,令他瞬间困意全无,生怕是自己黄粱一梦,撒开脚丫子在府中像闷雷天无头蜻蜓似的乱窜。
跑进了个房间,瞧见床上闭目安睡的李承泽,孩子般的委屈顿时忍不住,衣袖抹去小珍珠,脱下酒臭的外衣,拾起鞋袜轻轻放在床边,轻手轻脚地捏起李承泽的被角,泥鳅似的一下钻入。
冷冷的身子凉到了李承泽,不安地皱眉,呓语几句,范闲探出手,好似个大人样,一下一下慢抚着他。
柔和的眉眼,笑意不断,久久端详。
沉闷的天,晨曦遍地,李承泽醒来时,头痛地按揉太阳穴,一偏头!好大的一个范闲。
“喂。小懒猪,醒醒。”李承泽推推范闲。范闲睡得正香,伸手握住了他,“……醒醒,你该回家了。”李承泽奋力抽回手。
顽童睡得比猪还沉,李承泽只得作罢,先行起身换上衣。
更衣时,一侧的谢必安一脸欲言又止,“想说什么便说吧。”李承泽道。
“殿下,此子来路不明,更似乎得陛下欢心,您可、您可千万不要……”
“不要什么?”李承泽放下木梳。
“不要与他来往过甚。”谢必安隐忍恳请。
“怎么是我与他来往过甚,不是范闲自己上门的吗?我如今可是在禁足,谁来与我来往过甚?”李承泽的眼神不带一点情绪,斜斜掷落谢必安的脚边。噼里啪啦的,跪满地,乞求宽恕。
“没意思。”
“若是范闲,可不会像你们一样胆小怕事。”李承泽点点仆奴的脑门,端了碟葡萄,长笑出门去。
李承泽!
迎面便遇见口中之人,小顽童喜上眉梢地同自己打招呼。李承泽纳了闷,这一天天的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可算醒了。”递出葡萄,“给。你说很甜的葡萄。”
范闲的确饿了,囫囵吞咽。
“吃完了,就该回家了。”忽然听见李承泽说,一口葡萄汁呛在喉咙眼,上下不出的难受得猛咳嗽。我不、我不回去,却还要倔强地说话。
“不行。”观音用两个字断了他的念想。
之后便是任凭范闲再怎么不愿意,范府前来接人的马车也已停在二皇子府门外。
范闲小脸皱皱巴巴,一步三犹豫,全然不顾自己回去后要承受的父亲怒火,只顾得抓着李承泽的手,颠来倒去地说,我还会来的,我一定还会来的,你不能忘了我,要记得给我留扇门。
想着昨夜,李承泽的鼻息轻轻洒在自己手心的痒痒,仿佛九泉赴死般苦大仇深地踏上自家马车。来接人的小厮生平第一次在皇子眼皮底下做事,手不停地抖抖抖,顾不上小主子的不情愿,忙不迭赶车,急急逃脱两尊活阎王的打量。
李承泽目送马车远去,问谢必安,“他真的还会来吗?”
“倘若他还敢来,属下必杀得他屁滚尿流。”
“哎。”李承泽嫌弃地啧啧嘴,“这可,太粗俗了。”
三月杨花飘得满城皆是,府内的乐曲又一次婉转悠扬地响起,李承泽回身,“关门吧,尚在禁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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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你可知犯了什么错!老爹范建抄着柄戒尺,吹胡子瞪眼地咋咋呼呼斥责他。
范闲跪得不服气,梗着脖子回答,我不知,交朋友,何错之有?
交朋友?哼,交朋友,范建不屑一提,那把厚尺悬在范闲头顶团团转,到底也没真落在他身上。
范建坐在椅上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水,二皇子李承泽,是你长大后注定要斗的人,你们交不了朋友。
范闲忒不满,气鼓鼓地薅了把老爹喜欢的盆景,凭什么,他们大人说不行就肯定不行?还有他斗李承泽做甚?
我只求自己快点长大,快快能听懂李承泽口中的《红楼》与宝黛,快快能饮酒,不至于三杯两盏就醉得不省人事。才好做他名正言顺的知己。
范建锁了范闲几日,小小的房间闷得范闲喘不过气,哪有广阔天地下撒野来的畅快肆意,一天一天越发觉得李承泽苦。
不行,我得遛,范闲心想。
于是趁着婢女送来吃食间隙,滑溜泥鳅一下便钻出了范府,混入大街小巷。
完了完了,要是回去,老爹一定非得打死我,直奔二皇子府的路上,范闲反反复复练这话。叩响门无人应答,翻墙被谢必安逮住,再次见到李承泽后,范闲却只是说了再见时的问候,你好呀,李承泽。
嗯。这次比第二次遇见第一次见面,大胆了许多。
“你还真来了。”李承泽淡淡说。
你有想我吗?你期望我来吗?对了,你怎么没给我留扇门?叽叽喳喳的,寂静许久的院子又久违地热闹起来。
孩子缠着一个两个问题不放,问得李承泽头大,无可奈何地偏开揉揉,“怎么没留,只是没猜着你说的是府门……”
那还能是什么门?范闲心直口快,随口便问出,忽然想到了什么般,眼神偷偷瞥向后院的房,大喇喇敞着门,小脸顿时烧红起来,像猴子屁股,像天边火烧云,羞答答地不知所云,我饿了、我饿了。
“去备餐。”李承泽吩咐。
饭菜还未呈上时,范闲占了李承泽的葡萄,一口一个,吃得嘴边汁水流溢,李承泽还是赤着足,半蹲在他身边,瞧他吃得一塌糊涂。
清风好似醉人,悠悠飘来几日前的酒香,范闲被瞧得脑子犯懵,不知怎么的问出了,为什么我爹说我长大了要与你斗?
“什么?”李承泽好像是没听清。
范闲坐起身,郑重其事,我说,为什么我爹说我长大了得与你斗?圆溜溜的眼睛盛着的满是认真与不解。
“这个嘛,你得去问你爹呀……”李承泽好像是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卖着关子似坐上秋千,轻波流转,如他一对奇珍异宝般的眸子。
估计是我爹老糊涂,搞错了谁和谁斗。范闲放下葡萄,巴巴地追到李承泽跟前,替他推着吱吱呀呀的秋千。
李承泽头靠秋千粗绳上,如同只小巧玲珑的猫儿缩起赤足放在秋千木板上,似是也有那夜的醉意朦胧,“想吃葡萄。”
范闲屁颠屁颠地跑走,端了满盘的葡萄,颗颗晶莹剔透沾着水。范闲手心热乎,温了温它,摘下喂给李承泽。
李承泽顿了顿,大抵是没想着葡萄会被送到自己嘴边。
顺着范闲的小手,含走一颗。入口便察觉差异,舌尖轻轻将葡萄打了个转,迟迟没咽下。
范闲的手便也一直举着,明知是捉弄。
你这样好看的人,静悄悄的院落,范闲忽然出声,不是该藏起来吗?就像金屋藏娇的故事一样。
小孩哪能憋住什么心事啊,所以他说的都是心底所思所想的真话。
“那谁是阿娇,谁又是刘彻?”
这不,明摆着白问吗?范闲嘀嘀咕咕,却还是板起脸一本正经答复,你是阿娇,我是刘彻,我筑金屋藏你。
秋千又无风荡起来,李承泽稍稍盖着脸,羞羞发笑,远处不知缘由而来的曲,悠悠裹起两人,曲声听得不真切,恰逢李承泽开口,“为何不是我是刘彻?”
啊?
范闲没理解李承泽的这番反应。
正常不是该怒骂,亦或是喜?怎么去在意谁是谁刘彻呢?
想再追问,饭来了。
李承泽离开秋千,“走吧,小馋猫,不饿了?”
这就来这就来,放下葡萄,亦步亦趋追着石板路上李承泽长长的影。
天空闷闷的,几只蜻蜓停在空中乱撞,桌前翠色更翠的湖景,美得范闲没挪开眼,狼吞虎咽、囫囵吞枣般咽食。
“为什么一直瞧着我?”对面的李承泽戳穿,范闲心虚地藏了会视线。
秀色可餐。瘪瘪地回答,两眼一闭,做好被当做登徒子打出门去的准备。
可李承泽没打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离去席间,身后那个恶煞随从还狠狠剜了自个几眼。孤零呆坐的范闲平白生出汗,自己说错话了?惹到李承泽生气了?
急燥燥地跑出,循着李承泽的影,我说错话了,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对不起、对不起……就这样歉疚了一路,终于到房前屋外时,李承泽猛地一个转身,范闲颇为滑稽地忙刹停。
“我没生气。”
呼呼,你没生气就好,范闲拍拍自己,不对,你没生气,为何要突然急走,你有气可定要与我直说,千万别憋着,再不济你拿棍子打我出出气。
反正我皮糙肉厚。憨憨地挠挠头。
“罢了。”李承泽推开门,回首淡淡问范闲,“要不要进来?”
来!来啊,范闲眼中又亮起光,没脸没皮地赶上李承泽跑,急切关上门,又冲谢必安得意笑。
进来干嘛呀?
“给,好吃的葡萄。”
李承泽踢开鞋,赤足踏上木板空地,翻出了近年来自个珍藏的奇玩,倒在地上,噼里啪啦的一阵动静,伸手招招范闲,“过来。”
“这些,你会不会玩?”
定睛一看,不过是些木头卯榫接起来的小玩意,范闲拍拍青涩的胸膛,口气大得很,当然会,就是一些小东西而已。
“哈哈哈哈,甚好,那便比上一比。”李承泽拍拍手,一位乐姬捧着琵琶坐到纱帐后的椅,弹起曲曲又一曲。
范闲咬牙,为自己一时的逞强而努力。
李承泽憋着笑,直直瞧被自己逼得滋出汗的小儿,还故意开口激,“不会就放弃吧,就一个解不开而已。”
不行!
雷雨来之前的闷热,难得吹来一股清风,吹得池塘里铺开的莲叶微微抖动,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摇啊摇,纱帐中的乐姬正巧唱道: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清风起,风将温酒拂去一腔暖意。知心人,酒过半巡称知己。”
不玩了不玩了,范闲丢开玩意,耍赖似的瘫在地上。
被丢出的小玩意撞在木板上,竟七零八落的自行肢解起来。范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李承泽瞧他这副浑然不解的模样,趣味忽地泛上心头,就想捉弄他,“解开它的关窍便是不能解。”
.
“清风起,风将温酒拂去一腔暖意。知心人,酒过半巡称知己……”婉转的歌声同乐曲,李承泽召来下人,送来一壶壶酒。
“你放心,这酒不醉人,你能喝。”
一口清冽的葡萄味,范闲不慎洒了些在衣裳,可你知否,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承泽唤人来为范闲更衣,可他又耍赖,死死抓着李承泽不松手,方才任我出糗的人总要付出点代价,借着醉意,可劲耍脾气,抓皱了李承泽的衣服,五六个人挠痒痒也不放手。
“退下吧,我亲自动手。”最后逼得李承泽只得妥协。
“行了,这总可以松手了吧?”
原来他知道自己没醉,砸吧砸吧嘴,还想演这出戏,脑门上忽然被人弹了一弹,范闲顷刻吃痛地捂住叫起,睁眼便见李承泽直勾勾瞧着他,瞬间老实,不记痛地抿嘴乖巧。
“进去换衣。”
嗯。
范闲拖了身李承泽的衣服走出来,又是宽袍又是大许多,衣袖都拖在地上,走了两步,被绊倒在地,惹得李承泽哈哈大笑也不恼他了。
范闲狼狈地爬起,却只是静静像个摆件似的无奈看着李承泽笑,知道对方是故意。
我真的好喜欢你,范闲用心、真挚说。
可惜,李承泽只当是童言无忌。
赖了许多天,久到整个京都都传闻二皇子与一个私生子终日厮混,久到范建再也耐不住、拉着老脸登门要人。
不太可能不归还人。“你回去吧。”李承泽道,“过几日再来。”立马哄好了范闲。
二月初八再见,若我不来,你便罚我再也不见。范闲离去时,挥着手,高声嚷得全京都人都听见了。
李承泽盖住耳,“嫌弃”地轻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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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倘若相逢即别离,迢迢千里无期,此地何时再相遇,
清风起,风将温酒拂去一腔暖意。知心人,酒过半巡称知己。”
那曲又响起,李承泽伸手,指尖稳稳地接住了一朵无处可依的杨花。
笑着笑着,确是真心实意的笑。
哼,二月初八?宫内烘烤得通红的地板,庆帝听完小太监的话,朝向旁边的臣子,你说,范建勤勤恳恳在其职上数十年,是不是该升一升了?
臣子摸不清陛下之意,慌里慌忙地顺着话,旦凭陛下决断。
二月初六这天,一道圣旨横空出世,打破京都这滩暗涌上的平静。
范建,品行端优,励精图治,擢升为户部尚书。
一道圣旨,范府车马盈门、终日沸沸扬扬,而与李承泽约好二月初八再见的范闲不得不即刻回澹州去。
范闲闹啊争啊、绝食、出走,都无法。原来之前自己能肆意都是父亲默许。
范闲跪在范建跟前,恳求父亲能不能再过两天、就两天。
只要两天,他就能同李承泽道别。亦或是当下放他出府一趟。
不行!你需得即刻就走!范建这下是真动怒了,强行绑了范闲,塞他进马车。
车轮慢悠悠再次滚动在京都路上时,躺在车内的范闲心情寂然,哀莫大过于死。
失约了、失约了、失约了……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
李承泽会期盼我去吗?他等不到我会失落吗?没我陪他度过无聊的禁足日子他又会怎么度过?一个一个问题冒出脑子,随着晃晃悠悠的车,范闲闹尽了精力,缓缓眯上眼。
“吁,范家小公子可否已离去?”是李承泽身边恶煞的声音。
可惜范闲已熟睡、可惜马车就在谢必安身边堂而皇之离去。
“不,不知。”城门的兵卒颤巍说。
老爷,为何要这么急地将闲儿送走啊,城门上柳姨娘望着远去的马车,不解问范建。
诶,先一叹气,树大招风,叶轻眉的孩子所有人都忌惮,回澹州对范闲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何况皇帝的旨意,意思就是要范闲立刻马上消失。
哎呦,这可说不得,姨娘连连缄口。
无妨无妨,话散进风里,无人能听见。
“殿下,人消失了。”归来的谢必安汇报道。
李承泽仍赤着足,吃着他的葡萄,望着空荡荡的秋千,神色不改,“大概是他厌了所以躲起来了……”
酝酿多日的雷雨终于浩浩荡荡倾落,吹入半缕清风,吹散了余下的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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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数不胜数个日夜后,澹州一处府邸内,一少年郎蹦蹦跳跳。
范闲!又没规矩了是不是?奶奶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十七岁的少年郎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今日京都来的人,又要接他回去。
范闲乐得一夜没睡好,只想着念着记忆里已有些许褪色的李承泽。
皇帝老儿认了他是神女叶轻眉之子,特封为监察院提司。
至于他生父是谁,其实早已不重要了。
范闲啊,这次回京都,就是少年权臣了,需得顾惜自己明白吗?奶奶絮絮叨叨嘱托。心随意动,在奶奶柔和的额前亲了一亲,奶奶放心。
回京都后的日子可真是忙之又忙,事务繁多,处理起来一件接一件的霸占时间,根本没时间去见李承泽,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两句他的事情。
什么李承泽又被庆帝赐封地了,
什么李承泽与太子分庭抗礼,
什么李承泽被告灭人满门。
什么!?
灭人满门?
不过这事好像也就悄悄抹过去了。后来无人再提及。
总之又在京都起早摸黑地过了一个春夏后,直到秋季明媚的黄叶悠然飘落,范闲终于在京都立足了根基,也终于闲了下来。
庆帝一日召见了他,透过他瞧着故人之姿,恩赐他办场预祝加冠的宴席。
宴席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办起,可范闲这心里总不踏实,半夜趁酒意,抓了一壶,如同七年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直愣愣便往二皇子府去。
还是那个熟悉的墙头,此次却无凶神恶煞的谢必安拿石子打落他。
范闲极其轻松便进入,记忆中那架秋千已无了踪迹,清波微漾的池塘上也已布满了叶,里面悠然自得的鲤鱼,似乎被李承泽喂得过于肥胖。
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如同无人一般。
他都已经闯入许久,居然迟迟未见侍卫发现。范闲摇摇头,想着这府中的护卫太松懈了,改日需提点提点。
天上高悬的月亮,便如他们当初皇宫再见时的圆和亮,又是个满月,范闲想着,急急地在府中走动起来,却不愿高声呼喊一声,心里总拧巴着一个结,不知道该怎样坦坦荡荡。
“范闲。”
撞上了来人,如鬼魅般隐在阴暗里。
待看清究竟是谁后,他忍不得想呼自己一掌,说什么呢,什么鬼魅,明明是观音。
瞧着眉眼间熟悉,却又陌生的李承泽,记忆里那些褪色的画面宛如活了过来,色彩一点点重聚,由一点散发开一圈又一圈的鲜明。
他记起了,记起自己对他的情感,记起自己与他相处的点滴,也记起自己是如同毁约……
你,你别生气,巧舌如簧的提司大人傻傻的不会说话,不敢对视李承泽,活像个欠了情债的负心郎。
“我为什么生气?我能生什么气?”
就……李承泽问得范闲哑口无言,他大概都忘了吧,毕竟自己当初只是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凭什么让京都城里的二皇子过了七年还惦记。
没事,是我胡言乱语,范闲答。记不得也好,省了他一些尴尬。
“是你二月初八没来吗?”
这…………范闲真成石柱了,谁来教教他打脸两个字怎么写。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还记得呀,故意插科打诨,却没活跃起气氛,反而更加难捱的气息流转在两人之间。
范闲自己大眼着瞪小眼。
“有事吗?”李承泽似放过他般,轻飘飘地换了个话题。
哦哦哦,范闲狂点头,举起怀里抱了许久的酒,这是我冠礼的酒,送给你喝。
“你二十了?”
不不不,范闲摇着手,陛下赐的宴,用的这理由而已。
“这酒……好喝吗?”李承泽故意略去范闲话中某些字眼,只问他酒的事。
好喝,是我自家酿的陈酿,就是专为我加冠准备的,范闲喜上眉梢道。
“那怎么现在就取出了?”
这不皇帝赐宴嘛,总要认真对待些,范闲狡黠,这样子倒是与李承泽记忆中的十岁顽童有些重合了。
李承泽不动声色瞧着面前这位盛极一时的提司大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同当初与自己把酒言欢的知己不一样。
可到底是哪不一样,他又说不出。
或许是自己变了……就像前几日皇帝斥的那样,越发目无王法了。
“好啊。”李承泽低敛下眉眼,邀请范闲进入书房。
书房也还是老样子,除了多了许多新书、除了许多旧书被翻得更加泛黄以外,没有任何改变。
范闲坐上自己的位置,却多了几分拘谨,知晓了礼仪的少年再也不能无拘无束,即使面对的人仍然是自己珍贵的观音。
酒壶放上桌。
李承泽找来一个杯盏,又是没打算让范闲喝的意思。
范闲默默笑了笑,只道这人还是一样的“小气”。
罢了罢了,自己冠礼的酒便不再同他计较,他要独享就独享吧。
醇香的酒水被倾倒入杯中,李承泽端起杯置于鼻下闻了闻,后以一股决绝的劲,猛地一口闷下,舌头都没尝出酒的味道。
哎呀,你怎么喝这么急?目光中范闲急急地撩袍靠近,李承泽由着自己的心,借势躺入了他的怀中。
忽得观音亲昵的范闲脑子太犯懵了!手脚僵硬到不知所措。
“范闲,你抱抱我,我好冷。”怀里的李承泽缩成一团,哆哆嗦嗦乞求。范闲这才看清,他居然是里衣直接套了外衫就出来的。手臂随之用力搂紧了李承泽,将自己的体温过渡给他。
“范闲,你是不是,喜欢我?”
什、什么,殿下说什么,险些咬到舌头,真把范闲吓坏了,寻思今夜李承泽也忒直白?
“回答我,是不是?”
什么二皇子、什么监察提司,不都是人吗?范闲此刻瞧着怀里缩成一团的李承泽,生出许多怜惜和不忍,就顺着真心,疯一把怎么了?!
是,我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发疯、喜欢到我这澹州七年全部都是为了再见你而在活。一口气吐出自己的这些心思,畅快了不少。范闲怀念地笑起来,不再掩饰自己浓烈的情感。
“好、那就好。”范闲还没问清楚到底是好什么,李承泽又说了下一句,“那你吻一吻我。”
“那你来吻一吻我。”
范闲呆滞了,思维和呼吸凝固在体内,血脉好似偾张,实在听不进去别的声响。
李承泽的话像紧箍咒般缠绕着他,瞪着眼珠子,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就梦想成真了。
梦里的观音就躺在怀里,喃喃说着“吻一吻”的话,范闲虔诚地俯下身体,情不自禁地战栗,为今夜的逾矩和一晌贪欢。
“唔。”李承泽涌出一口黑血,溅洒在范闲衣袍,怀里的人啊,悄没声地没了动静。
范闲抱着他,直到手臂失去知觉,通红晶莹的眼眶溢出一滴泪。
浑身发麻的冰冷,范闲不敢低头,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地抬着头,抬头,看不见地上溢开的血、感觉不到怀里观音的渐冷。
只能无助地搂得更紧、更紧。
为、为什么会这样?这酒我也喝过,怎么我就没事?
难道、难道。
颤颤巍巍伸手捞近那壶被李承泽喝过的酒。
半晌,破碎地弃了酒壶。
只、只有、只有这壶有毒。
夜深了,怎么的范闲也泛起皮肤疙瘩。
是谁!究竟是谁害他!瞪红了眼,手段雷霆宛如初生狼崽的范提司大人生出狠厉杀意。
酒?
冠礼?
……
陛下……?
是庆帝!
二皇子灭人满门,皇帝斥责二皇子殿下。二皇子和太子分庭抗礼。
全都连起来了,范闲颤颤地起身,安置好李承泽,仰起头,可眼泪还是滑落脸颊。
原来是李承泽没用处了。
可李承泽是自己的观音啊!
范闲颤颤巍巍,走入圆月中的院子里,捏了把鱼食掷入池塘中,呆呆瞧着鲤鱼欢脱吃食,又流下一滴泪。
“是我杀了他。”少年的灯灭了。
李承泽是范闲注定要斗的人,当年的话如枷锁,范闲不愿想缘由。
悠悠扬扬的曲声忽而又响起,多年未闻,音律和词却似刻在自己体内般,木木地跟着曲唱起来,
“倘若相逢即别离,迢迢千里无期,此地何时再相遇,
清风起,风将温酒拂去一腔暖意。知心人,酒过半巡称知己。”
知心人,酒过半巡称知己。
秋风瑟瑟吹入院落,拂起池塘面上的涟漪,鲤鱼受惊胆小游入水底。
杨花落尽,知心人远行。
.
我错了,那日我就不该走,果然,你罚我再也不见了。
“范闲,不要怪我卑鄙。”李承泽如是说。
今晚无意碰见你前,我本意已想自戕,只不过,既然遇了故人便停下叙叙旧。到后来,觉得死在你怀里也不错。
原谅我的卑鄙,死就死了,还要埋份仇恨在你心里。
答应你,若是泉下相遇,满足你所有愿望。
不过最好,还是别见。
那日你离去没听见的词曲,唱给你听。
.
……
倘若相知即相惜,
昭昭明月无比。
-
年少无心喊过欢喜的贵女早嫁做人妇,真正动心的人寻回了羽衣,九霄云天,去做快活自在的神仙,挂在天边圆圆的月亮,是李承泽留给范闲的唯一念想和残忍。
原来原来,谁与谁注定别离。
这段旅途暂时告一段落吧~再见时或许是第三季了。觉得还行的宝子们可以聊聊天么,收藏就可以段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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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将温酒拂去一腔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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