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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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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扫整个战场花费了半天的时间。
克拉克的部队也加入进来,极大地缩短了时耗。
两队疯狗重新合二为一,遵从银灰色雌虫指令的虫群将敌方啃得干干净净,唯一可惜的是亚王虫克里沙自己并未现身。
萨克帝一见有冤种接手,便立刻进入了摆烂模式。
他是真的打累了。
再次回到栖息星域已是第二天清晨,持续一天半的战役全部化作困意,提醒他赶紧休息。
弥补受到损伤最好的方式就是进食和休眠。
连老板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大概马上也要有自己的名号了”都没拉住他想睡觉的精神状态。
结果他一下船就看见白色的雄虫正站在驳接轨道的入口处等自己。
危。
超级危。
刚结束战斗的核心种累得要死,抢船的撞击要了他半条命,后续大逃杀又要了他剩下半条命,现在一身的干涸血迹和战场上带下来的坏疽铁锈味。
早知道他应该学学那只高位种,清理一下自己再下来。
“你受伤了吗?”
雄虫走近一些,打量着他问道。
“一点轻伤。”
萨克帝本来想说没受伤,他害怕自己的伴侣掉小珍珠。
但鉴于他顶着这个外形,直接否认看起来实在太扯了,于是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一半的事实。
格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并且伸出了手臂。
那是一个要抱抱的姿势。
核心种紧急往后退了好几步:“你等我擦一下。”
然而雄虫沉默着逼近,一把抱住了还在试图逃避的黑色雌虫。
“骗子。”
格拉小声说。
苍白的手臂和合拢的纯白翅翼被血污染脏了一片。
萨克帝:“……”
他忘了自己的伴侣精神力拔群,根本糊弄不过去。
“我错了。”
核心种怀抱着沉痛的心情干脆利落地道了歉,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是曾经身边同僚的经历告诉他,一旦犯错被对象抓包,要赶紧诚恳地认错,不然今天说过的谎会统统变成明天随时待爆的炸药包。
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摸摸雄虫的头,结果把对方的脑袋也摸脏了,好尴尬的场景。
“咳,要洗澡吗?”
萨克帝强行岔开话题,蹩脚地转移格拉的注意力。
然后他就看见,雄虫虽然依旧埋着头抱住他没说话,那双珍珠色的虫翼却轻微动了动,尾巴也小幅度地摇摇。
格拉果然没走寻常路。
核心种找了两个池子,他和雄虫一虫一个。
萨克帝自己先在搓搓盐里用异化形态滚过一圈,将那些明显的污渍全部蹭掉后才躺在池子中泡水,谁知道他刚咸鱼躺平不到一分钟,应该在老实待在另一个水池里的雄虫跑过来,一头拱进他的怀中。
疲惫得快要闭上眼的黑色核心种差点吓死,几乎直接从池内蹿出去,难得尾鞭上的鳞片都竖起来一圈。
雄虫热热的、软软的,潮湿的虫翼和鳞尾都缠在他的身上。
“这不太好吧!”
萨克帝还在手脚并用试图往外爬,连尾巴带翅膀各支棱各的,四肢全有它们各自的想法。
好一出兵荒马乱。
但格拉只是抬头看着他,细长的白色尾巴轻微晃动,以一种轻松的姿态甩了甩。
“你之前不是说要教教我的吗?”
哦他是这么说过。
问题是他自己还没学会。
核心种难得脸色铁青,然后他就看见那只已经学会猫猫使坏的小色虫笑了出来。
格拉拖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回池中。
“我开玩笑的,我就是想靠着你和你说说话。”
雄虫一本正经地开口。
“你这个话,是正经话吗?”
对方艰难地问,同时漆黑的虫翼把自己裹得死紧,连旧地最严格的清教徒看见都要赞美一下他的严防死守。
然而格拉一拱一拱地挤进他的怀里,蹭开那些合拢的翅翼,在核心种的手臂间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像只猫咪一样蜷缩着安定下来。
萨克帝头皮发麻。
他的确习惯了抱着自己的伴侣,但绝不是眼下这种坦坦荡荡随时擦枪走火的状态。
结果格拉真就是盖着被子纯看手表,一旦被搂住便再也不动了,只是闭着眼睛发出小小的、快乐的嗡嗡声。
“你累了,我不闹你。”
一边说着,雄虫一边摸了摸他的脸。
“你受伤了吗?”
对方以轻松的口吻重复了一遍在驳接轨道闸口的问题,尾巴摇动。
真是只记仇的小混蛋。
金棕色的眼睛眯起,很久没有人敢于这样挑衅到他的面前来。
“受伤了。”
一边说他一边捞起那花瓣般散落铺陈于水面的纯白虫翼咬了一口。
雄虫对于这个动作其实是有严重心理阴影的,瞬间从欢快的情绪中脱离,身体僵直。
但是核心种压根没用力,也没有重复这一举动,反而紧紧地搂住他,沿着他的翅膀一路亲。
每次先搞事的都是格拉,但每次先顶不住败下阵来的也是他。
“让我看看是哪只小虫子记我的仇,嗯?”
说着萨克帝捏了捏伴侣的脸,对方嗡地一声,尾巴直直竖起来。
“我,是我!”
格拉认输的速度相当快,立刻怂了。
但仍旧紧紧地抱着核心种没松手。
“我看见亚瑟在帮你解析大信息巢。”
掂了掂怀里的小雄虫,金棕色的眼睛中带着笑意,一旦接受不做人的设定,羞耻心也会随之让步。
“还记得我说的话?别让自己陷入危险。”
黑白的长尾缠绕在一起,萨克帝不得不感叹一句尾巴是好文明。
雄虫真的很可爱,雄虫的鳞尾也很可爱。
而雌虫则是一种时至今日依旧偶尔让他感观飘忽不定的生物。在研究这个物种习性的时候,他会有极端的矛盾感。
很难想象在同一个物种的内部,雌性和雄性的差异会如此巨大。
每次都将他本来就不太灵光的性别判定系统给烧糊。
显然,虫族有和人类社会互通的地方,但也有背道而驰的部分。
繁育的能力对宇宙间的任何生物而言,都像是一种诅咒与掌控共生的权柄,有时诅咒为个体带来的负面影响甚至远胜于其所带来的利益,人类无法将其分割,但虫子做到了。
自虫母时代起,掌控一切的王虫便将繁/殖的代价完全转嫁至其它虫族乃至其它生物的身上,眼下的核心基因直系完美延续了这一传统。雌虫掌控族群,即便不使用寄生的手段,卵依然交由雄虫负责孵化,不存在虚弱与消耗,永远保持在战斗力的巅峰。
当诅咒被分割,余下的只剩无法撼动的权力。
这一情况同虫族的社会结构也十分相似——保留好的,转移坏的,一代代筛选出最有利于族群的基因,种族的繁荣昌盛高于一切。
这是另一种环境下的自然选择。
和人类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你在想什么?”
当他的脑子在满世界乱跑的时候,格拉再一次贴贴他。白色的虫子很注意不要去主动阅读伴侣的精神波动,但一些情绪方面的感知是无可避免的。
“你在想其他的虫吗?”
还是个小酸坛子。
萨克帝乐了。他挠挠对方的腰,收获了一点气哼哼的嗡嗡叫。
“我在想人类,以及雄虫和雌虫。”
但是格拉不会同他闹别扭,格拉只会亲亲他。
根本顶不住一点。
“我只是想,如果我以人……咳,以我自己的观念去分析雌虫和雄虫的生存状况,是否是一种傲慢的体现。”
他轻轻地叹气,摸摸格拉的头。
“我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很难解释这种事情,人类和虫族的社会结构是一组完全相反的对照。”
所以即便是他,在指定伊芙琳继位的时候,依旧顶着四面八方的压力。
哪怕伊芙琳再优秀,甚至对方手握第二军团、背后是整个霍尔曼家族,从血与火的战争中厮杀出来,所有人在注视她的时候依然会感叹“我们要迎来一位女帝了”。
然而权力的结构在虫族完全颠倒了。
这是何其反差强烈的一份对比。
“我大概曾看过一份文件,和亚瑟的观点截然相反的一段记录。”
感受到雄虫沉默着地听他说话,萨克帝忍不住用手指捋过对方柔软的小翅膀。
“那是一场由文字转述的谈话,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白皇帝因为自身的原因,相当难以留存下可以公示的影像。”
“很长一段时间,这位皇帝被人类称为疯王,即便在他坠入阿卡夏之前、尚且拥有人类的身份时,依然污名缠身难以洗刷。”
“我只记得他说,他在另一种意义上依旧爱着人类。”
“当时我不明白。”
当格拉再一次凑上来用亲亲安慰他时,核心种笑了笑。
“为什么在遭到那样的背叛之后,他依然选择了一名人类作为伴侣、选择为了人类而封闭阿卡夏。”
“然后等到我自己……我差不多懂了。”
“我很难不以憎恨人类天性中一切恶劣部分同等的程度,去同样深切地爱着那个种族。即便它曾让我失望千百次,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爱它。”
“同朽烂的部分相比,还有更多的人拼命往上爬、试着去撑起分崩离析的群山。”
比如伊芙琳,比如克莱因,比如骂了他无数次的叶慈元帅。
以及年代更久远时期的第五军舰队长;和伊芙琳同样出身于霍尔曼家族的艾琳·霍尔曼;又或者是以寻血猎犬的身份爬起来,却最终却掀翻了马普兹科学院的塔娜·马普兹;甚至是至今仍旧守在卡姆兰阻止异种潮汐扩散、保护法赫纳残存模型的联邦遗民……
金棕色的眼睛垂下,如同一泓深而远的湖泊。
“我很难不去爱自己来时的路。”
这差不多是一次坦白。
人类跌跌撞撞走到今日,苦难和腐朽依旧随处可见,有关于文明的一切却如同一颗被护在手心的火种,从一双手传递到另一双手中。
“当然,两边我都抽到了一个不算差的签,占优者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有些过于厚颜无耻。”
“即便想要活下去都如此困难,你曾想过希望虫族消亡吗?”
他问自己的伴侣。
“永不。”
格拉回答他,那双浅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躯壳与灵魂并不匹配的雌虫。
“或许这并非你想要的答案,但天性告诉我,我依然祈求自己的族群永远繁荣昌盛。”
“哪怕所有雄虫的生存伴随着痛苦,哪怕中低等雌虫成为核心基因族群的消耗品——我们也从未希望自己的种族消亡。”
“然而在此之前,也请你不要误会,我比其它任何一切都更加爱你。你是我灵魂天枰上唯一的砝码。”
“所以你很厉害。”
萨克帝笑着亲了亲雄虫的眼睛,亲被小扇子一般的白色睫毛蹭得有些痒。
“遗失一段记忆会让我陷入忧虑,回顾过去会让我忙于自我攻讦,但你却早已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且勇敢地去争取了。”
“你误解了一点。”
格拉轻声开口。
“不会有雌虫去试着理解我们的痛苦,就像我们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死在厮杀争斗、族群保卫战中的雌虫一样。”
“和身份、种族都无关。你试着去听见我、我们的声音——即便你本可以不那样做。”
“这是区别你与其它虫的地方。”
雄虫说。
“所以无论你是否在那艘劫掠船上遇到我,又或者是无论重新相遇多少次——我依然会再一次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