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江风年

2、邻居

　　林洛回到家，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依旧摊开的作业，球棒被他扔在一旁。
　　拿着笔半天没有写一个字。

　　脑海里一帧一帧回放着刚才的场景。

　　刚才，他好像被陈舟嘲笑了。

　　“嘭！”

　　他用手轻锤桌面。

　　不甘心。

　　五年不见，陈舟比以前更冷淡，更烦人，更……让他无端生气。
　　明明知道他是谁，刚才还装一副陌生模样。

　　可恶。

　　因为心情不好，又没有手机消遣，林洛写完作业就上床睡觉，胖胖早就吃完猫粮，一只猫懒洋洋趴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爪子。
　　睡梦中，林洛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梦见什么不大好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再次见到陈舟，差别太大，他竟然梦见第一次遇见陈舟的场景。
　　小时候的林洛性格活泼，父母也爱纵着他，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认为所有人都必须围着他转，夸赞他，喜欢他。

　　第一次碰壁是新邻居家小孩身上。

　　刚搬来静水小区，父母事情很多很忙，姐姐学业繁忙，没人陪他玩，他拿着玩具小火车从家里溜出来。
　　邻居家的门是开着的，里面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一男一女。

　　声音不是很大，林洛当时没有什么避人隐私的观念，听见声音有些好奇地从门外探个脑袋，偷偷朝里面看。
　　“一天天画这些破画，饭也不煮，孩子也不管，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自己在外面受了气就往家里撒，陈文成，你还算什么男人”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女人，我当初就不该娶你”
　　“呵，有本事离婚，你个没本事的男人”
　　“……”

　　林洛听的不是很懂，但他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对，于是悄悄退了出来。
　　本来想去楼梯一个人玩，没想到那里早就有人在。
　　刚到楼梯口，他就看到有个小孩坐在那里，呆呆看着高高的窗口。

　　刚刚立冬，小孩穿着厚厚的棉袄，红色的，喜庆的很，头上还带着同款色号的年兽帽子。
　　整个人看着暖洋洋的。

　　林洛看见他很开心，终于有人陪他玩了。
　　“你好呀”
　　林洛跳到他身边，热情地对他打招呼。
　　“……”
　　“我叫林洛，你叫什么名字啊？”
　　“……”
　　小孩没说话。

　　林洛不气馁，他觉得这个小孩可能有点害羞，他挨着小孩坐下。
　　出门着急，他忘记穿厚衣服，只穿着薄薄的毛衣，刚才没觉得，现在脸、小手都冻的红彤彤，好冷。

　　但是这个小孩身上很暖和，浑身像是冒着热气一样，林洛自来熟地把自己的双手放在他的肚子上。
　　热度隔着厚厚的衣服传递出来，久违的暖意让林洛对这个不认识的小孩亲切起来。他甚至还往他身边努力挤了挤，让自己与这小孩贴的更近。

　　小孩：“……”

　　“你身上好暖和，我手很冷，冻久了会感冒的，我妈妈说……”叽里咕噜讲了很多不着四六的话，联想能力太丰富，他从手冷讲到妈妈做的饺子，从冬天不开花的树讲到夏天的蝉鸣，从大山讲到大海。
　　小孩安安静静的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林洛讲的有点口干，停下来歇一歇。他一停下来整个楼道变得更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哎，你怎么不说话”，林洛不满意他的沉闷，“难道你是哑巴？”
　　听见这句话，小孩才开口反驳：“我不是”。

　　“不是哑巴那你怎么不说话”，林洛奇了怪，“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因为已经开口说了，小孩也不再闭口，闷闷开口：“陈舟”。

　　“陈舟？”林洛喊了一声，想了想又问：“你几岁啊？”
　　“七岁”
　　“居然跟我一样大”，林洛看着他小身板，还以为他只有五岁呢。

　　干这么说话有些无聊，林洛想起自己带来的小火车，拿到陈舟面前，炫耀似地说：“我叔叔给我买的小火车，你看，能发光”。
　　他扣动下面的机关，小火车顿时发出五颜六色的光。

　　陈舟目光终于不盯着窗子，而是移到面前的玩具上。
　　林洛见状，把它直接塞进陈舟手上，吹着热气在他耳边说：“给你玩”。

　　陈舟局促地拿住，抬眼看林洛，见对方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撑着下巴笑呵呵看着他，被他感染，陈舟渐渐放松下来，专注地摆弄起小火车。

　　两个小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声音回响整个楼道。

　　准确来说，是其中一个小孩在不停说，另外一个小孩安安静静听着。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借你一天”，林洛大方说。
　　陈舟毫不犹豫拒绝：“不用”。

　　“我不喜欢”

　　那是林洛第一次被人拒绝。
　　他觉得陈舟不识好歹。

　　也许是因为在梦里，模糊了他的记忆，他记得最后陈舟眼睛微微下垂，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手上拿着小火车不知道怎么办。
　　梦境消散。

　　林洛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似乎有什么重物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林洛难受地掀了掀眼皮，睁开眼一团黄色物件进入视线中。

　　定睛一看。
　　居然是一只橘猫。

　　林洛仰头躺在枕头上，呻吟道：“胖胖啊，你是要压死我吗”。

　　胖胖见他醒来，转身拿脚蹬了他一下，跳下床。
　　矜贵的猫儿，只在他睡着的时候屈尊亲近，平时对林洛爱搭不理。

　　林洛闭眼往床头摸索，半天没摸到才想起来手机早就被收了，于是只好睁开眼，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来到客厅，电视机上面挂着一个时钟。
　　上面显示：早上十点。

　　林洛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许久才痛苦嚎叫一声。
　　他迟到了。

　　刚刚开学，老吴本来就想抓几个典型的，昨天刚犯在他手上，今天……
　　“林小爷，您老是故意的吧”，办公室中老吴看着面前临近中午才匆匆赶来的少年，生生气笑了，“埋怨我收你手机，干脆第二天迟个到，展现展现我们一中第一的风采傲气？”

　　林洛憋着一口气，没说话，要多乖有多乖。
　　老吴继续说：“刚刚年级主任还在办公室跟我夸你，上次期末发挥稳定，明天开学典礼上还要重重表扬你”。

　　林洛眉毛一扬，不自觉笑了一下。
　　“笑个屁”，老吴小声骂了声，别看林洛在别的老师面前装的跟好学生似的，带了他两年，除了成绩之外没有哪一样能跟‘好学生’挂上边。

　　除了不抽烟不喝酒，逃课打球对赌是一样不落。
　　仗着年轻气盛，什么都敢。

　　老吴清了清嗓子，说：“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迟到的事情，怕打主任的脸……说吧，为什么迟到，别跟我说什么扶老奶奶过马路，这理由我三岁女儿都不会用”。
　　林洛没那么复杂的理由，如实道：“睡过头了”。

　　老吴沉默一会儿，才问：“昨天作业很多？”
　　“还行”
　　“……自己学习很晚？”
　　“我昨晚十点就睡了”
　　见老吴脸色不好看，林洛补充一句：“手机被收了，没闹钟”，所以迟到了。
　　还不如不补充。

　　“这么说还怪我了”，老吴冷笑一声。
　　林洛：“没有没有，我的问题”。

　　正好这时候上课铃响起，老吴还有课，不跟林洛继续掰扯，让他赶紧滚回班里，暂时别出现在他面前。
　　林洛麻溜离开。

　　这节课依旧是讲卷子错题，没什么错题的林洛拿出一套卷子开始做起来。
　　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了课，林洛依旧在做题，旁边的同学见老师不在，偷偷拿出手机发消息。
　　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小声说着话：
　　“三中新转来一个帅哥，好看死了”
　　“真假啊，三中还有帅哥？上次那个说什么三中校草的，还不如班上那几个显眼包”
　　“我也不信”
　　“真的，我有照片”

　　说着女生往门口看了一眼，确定没有老师后，才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打开照片给她们看。
　　有女生小声惊呼：“这角度，简直是小说男主啊”。
　　“太好看了”
　　这时有男生走过来，伸手拿了那个手机，嬉笑道：“什么东西怎么好看，我看看”。
　　“把手机还来！”

　　两相争执，手机竟然脱了手，不偏不倚落在林洛脚底。

　　林洛停笔，弯腰捡起，不小心碰到屏幕，原本已经暗了的手机转亮，上面显示着一张偷拍的照片。

　　照片中的少年站在树下，斑驳的阳光透过重重树叶洒在他身上，如同给他渡上一层金光，少年似乎发现有人在拍他，微微抬头望过来。

　　这一幕被偷拍人拍下来。

　　是陈舟。

　　林洛一眼就认出这个人。

　　他把手机还给女生，轻声说：“下次小心点”。
　　女生脸颊微红，点了点头。

　　“这照片里的人是哪个学校的？”

　　女生答道：“是三中新转来的学生，叫陈舟”。

　　待女生走后，林洛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居然转去三中了，为什么不来一中，他知道自己在一中吗。
　　疑问重重。

　　——

　　今天的作业稍微有点多，林洛晚自习耽搁了一会儿，把作业都解决了才离开学校。

　　一中住校生和走读生各占一半，他离开学校的时候教学楼还有很多教室亮着灯，灯火通明，多数是高三教室。

　　林洛今天没骑车，走在离家不远的一条美食街，他有些饿了，打算吃点夜宵。

　　道路两边全是卖吃食的小摊，热火朝天，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烟火气十足。

　　林洛目标明确，直接奔着最里面但生意最好的那家烧烤——李氏烧烤店。
　　光站在店门外，就能看到里面坐满的人。

　　林洛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地走到柜台前问：“还有位置吗？”

　　店员：“没了，最后一桌刚刚让人占了，要是早来一分钟就有位置了”，他指了指里面靠窗那桌，只有一个人坐在那里，留了个背影，“就是他，你看看能拼一下桌不？”

　　林洛转头看过去，那是一位穿着三中校服的男生，背景看着有点熟悉。
　　此时人多，时间又不早了，林洛不想浪费时间等空桌，于是走上去想问问能不能拼桌。

　　走到男生面前，男生低着头看手机，没注意到他，林洛问：“朋友，能拼个桌吗？”
　　男生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抬头看他。

　　林洛一瞬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怎么是你？”
　　陈舟关上手机放在桌上，沉默几秒，开口说：“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