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江风年

3、烧烤

　　林洛沉默几秒后，直接在他对面坐下来。
　　点好菜后，他一抬头，陈舟又拿着手机刷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想交流的想法。

　　周围的人都是结伴着来的，吵吵闹闹的，放下白天的矜持，惬意痛快。
　　整个店里，只有他们这一桌格格不入。

　　林洛觉得浑身不爽坐立不安，有点后悔来吃烧烤。
　　谁能想到出来吃个饭还能遇到陈舟。

　　林洛偏头看着窗外，余光却不由自主注意陈舟的一举一动。
　　昨天晚上太震惊，没怎么注意陈舟的变化，现在细看下来，他真的变了好多。

　　小时候脸上还能看到有一点婴儿肥已经消失，整个人很瘦，头发有些长堪堪遮住眉毛，依旧是冷淡的表情。

　　“哎，陈舟”，林洛冷不丁开口。

　　陈舟抬头看他。

　　林洛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舟言简意赅：“前天”。
　　林洛又问：“你回来做什么？”
　　陈舟停顿一下，依旧简短：“读书”。

　　林洛：……您能多说两个字吗。

　　林洛咬牙，简直跟小时候一样可恶，话不知道多说一点吗。
　　又是一阵沉默，陈舟不再低头玩手机，目光专注看向林洛，没说话。

　　林洛被盯得浑身不舒服，语气不太好：“你看我干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

　　“你在一中读书”

　　陈舟不知道想到什么，语气有些许调侃：“年级第一？”

　　三中向来跟一中不对付，陈舟转来三中肯定打听过三中和一中之前的事情，不难知道林洛这个年级第一。

　　林洛不自在说：“嗯，怎么了”。

　　陈舟微微挑眉，淡淡道：“很厉害”。

　　咳。

　　林洛不自觉内心起了一阵愉悦感。

　　旁人夸赞他习以为常，但是陈舟不一样，他们邻居生活的五年中，陈舟就是老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老妈总说，陈舟安静懂事，长得可可爱爱小团子一样，好好打扮一下跟小王子一样，好想把他抱回家当儿子。

　　林洛生性好强，不喜欢有人居他之上，偏偏陈舟成绩不错，跟他不相上下，让他如鲠在喉。
　　所以陈舟对他的夸赞跟别人不一样，让他有一种胜利者的优越感。

　　林洛故作谦虚道：“也就一般般”。

　　陈舟似乎扬了扬唇，旋即消失，让林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反正林洛从来没有跟别人这样聊过天——一句问话换来几个半死不活的字句，面前的男生总能让他好不容易激起的聊天欲望瞬间消失。

　　但即便这样林洛也还是努力找话题聊，因为实在没什么能消磨等餐的时间。
　　总不能在这么烟火缭绕、热闹喧嚣的环境下，掏出一张卷子来做吧。

　　好在没过多久，两人的烧烤端了上来。

　　林洛的那份辣味十足，烧烤上尽是红彤彤的辣椒面，对于不吃辣的人来说，这是致命一餐。

　　他瞥了眼陈舟那份，浅浅裹了层酱，清淡极了，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

　　林洛有些疑惑，他记得陈舟是吃辣的，于是他开口问：“你不吃辣？”

　　陈舟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撕开包装。

　　桌上的烧烤冒着热气，在一片白色烟雾中，他轻声道：“不想吃了”。

　　没解释为什么，林洛也没有追问下去。
　　毕竟他们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现在的邻居而已。

　　这顿烧烤林洛吃的很舒服，吃完唇色红艳，额间冒了细汗，跟周围的人一样享受着。

　　唯独他面前的男生，斯斯文文吃着，动作不紧不慢。

　　先吃个头比较小的蔬菜，然后再吃大的肉类，从小到大，从菜到肉，绝不会乱了顺序。而且他不会就着签子直接吃，会把食物扒到碗里再吃。

　　林洛觉得他在装逼。

　　好好的烧烤，吃的这么清新脱俗，他有点看不下去。
　　他果然跟陈舟八字不合。

　　林洛迅速吃完，擦了擦嘴，拿上书包，对陈舟说了声：“我先走了”。
　　不等陈舟回话，他起身去收银台结账。

　　“老板结账”
　　“来了”

　　店员把手上的烧烤放在客人桌上，连忙赶过来，看了看账单，道：“一共三十八块”。

　　林洛拿出一张百元现金递给他。

　　店员为难道：“同学，抱歉啊，零钱不够找，你用微信支付行吗？”

　　林洛：“……”

　　陈舟刚吃完最后一口，忽然眼前一暗，一道阴影打了下来。
　　“陈舟”

　　他听见林洛语气中有几分不好意思。
　　“能帮我结个账吗？”

　　——

　　夜幕已至，凉风习习，整座城市渐渐安静下来。
　　偶有几声夏虫鸣叫。
　　路边种上一排枫树，若是秋天，枫叶变得金黄，满地铺满，踩在上面发出沙沙声响，是很美的景色。

　　林洛自从上高中以来，这条路一直是他一个人走的。
　　但今天不一样，有人跟他一起走。

　　陈舟住他旁边，两人又这么巧遇见，自然而然该一起回家。
　　两人沉默安静地并排走着。
　　其实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走在这条路上，小时候也来过这里。

　　林洛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点激动，可能是刚才吃完烧烤，有点上火。

　　忽然，他听见旁边的人问：“你没有手机？”
　　林洛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被收了”。

　　陈舟继续问：“因为什么？”
　　林洛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好奇……迟到”。

　　陈舟望着静水小区亮着灯的千家万户，没有继续说话。

　　但林洛很想问他为什么要转三中：“你——”

　　“林洛！”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赵文君不知道在小区门口等了多久，终于看到林洛，兴奋大喊一声。

　　林洛眼皮一跳，直觉没有好事，但赵文君已经跑到他面前。

　　赵文君看了看林洛，又看了看陈舟，问：“这位是？”

　　“他叫陈舟”，林洛介绍了名字，本来想说是发小，但又觉得自作多情，于是只说，“我的邻居”。

　　赵文君点头：“哦哦，你好，我叫赵文君，是林洛的同学”。

　　陈舟点了点头：“你好”。

　　林洛问：“你怎么在这里？”
　　赵文君不好意思说：“咱俩相识多年”。
　　“说正事”，林洛打断他。
　　“好吧”，赵文君一腔深情无处发泄，只能直入主题，“收留我一晚”。

　　林洛：“……”

　　赵文君双手合十：“林大爷，求求了”。

　　到家门口时，林洛转头想跟陈舟说点什么，结果陈舟手机突然响了。

　　陈舟拿出来看了眼，原本缓和的神情变得冷漠。
　　他没有接也没有挂，拿出钥匙打开门，没有管走廊里站着的两个人，直接进屋子里。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赵文君贴在林洛耳边幽幽问了句：“你跟你邻居关系不好啊？”
　　林洛觉得他挨太近挤了，推开他，打开自家的门。

　　“进来换鞋”
　　“好嘞”

　　赵文君一进林洛家，就逮到胖胖这只橘猫一阵撸，眼里满是喜悦：“撸猫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林洛没管他，先去阳台把昨晚晾好的衣服收了。

　　收衣服的时候他还特意往陈舟家阳台看了看，客厅灯没有开，但隐约有电视的声音传来。
　　老电视的音质不怎么样，电视里的人物说话声蒙上一层沙沙的声响，乍一听还有点像鬼片。

　　刚回家灯都不开，就看起电视了？

　　林洛正想仔细听听陈舟放的什么电视，赵文君抱着猫过来嚷嚷道：“我饿了”。

　　“有泡面，自己泡”
　　“我要吃火锅”
　　“没有”
　　“那就吃烧烤”
　　“也没有”
　　“那你家有什么”
　　“有泡面”
　　“……那给我加根肠”
　　“没有肠”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电视在散发幽幽的光。
　　陈舟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听着对方说话。

　　“小舟啊，你韩叔说妈的画可以拿到那个国外参加比赛，一等奖有五万美金呢，到时候妈得奖了，分给你……分给你二万怎么样，妈这次画的特别好，好多专家都说好看，赢奖的概率特别高……”手机里的女声越说越激动，仿佛这个奖已经在她口袋里。

　　陈舟一言不发。

　　“小舟？”女人意识到陈舟一直没说话，问了声，“你还在吗？”

　　陈舟“嗯”了一声。

　　女人放下心来：“那妈刚刚说的你听见了吗？”

　　陈舟：“听见了”。

　　女人继续说道：“这比赛需要本人亲自到场，国外的消费太高了，你也知道妈这么多年青春浪费在你爸身上，当时离婚的时候他……”

　　“要多少？”陈舟直接问出来。

　　女人小心翼翼开口说了一个数字，接着又说：“妈也不是想要你钱，这钱是妈借的，到时候还你”。

　　她身边的男人不耐烦说：“到底借到没有，你儿子到底给不给，机会只有一次”。

　　陈舟听见女人立刻去哄着那个男人，说着马上给钱之类的话。

　　过了一会儿，女人才又拿回手机：“小舟啊，这钱你什么时候转过来啊”。
　　“妈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要不妈给你写个欠条”

　　“……”

　　陈舟手指一下一下扣着面前木桌上的划痕，这是他小时候贪玩划出来的。
　　许久，女人才听见他冷静的说：“明天转你”。

　　女人一喜：“好好好，现在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