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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霁纭(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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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刚关上,言羽凌就支离破碎地瘫坐到地上。他一动不动静坐着听韩炡在门外抽泣的声音,自己也不知道内心在期望什么,不论是韩炡听话地离开还是死皮赖脸地不肯走,他都不想面对。
言羽凌痛苦地抱住头,静待门外的人给他答案。不知过了多久,客厅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又被轻轻关上,韩炡离开了。
言羽凌忽然感觉整颗心被掏空了,他转身打开卧室的房门,冲进空无一人的客厅。他知道只要他追出去,这一场闹剧就可以结束,但他禁止自己去那样做。只要他今天追出这个大门,突破了这条底线,韩炡从此便再也不会有任何忌惮,而他对韩炡的信任也将会变得再也没有任何根据,他会慢慢走上“猜忌”这条不归路,让彼此的感情在一次次怀疑和争吵中被耗尽。
他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他当时本来想说的是“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却在面对韩炡企图靠撒娇蒙混过关时冲动地说出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他甚至还打了韩炡一拳,此刻看着自己那只手,心都在抽搐。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分手,更不是想要用分手来吓唬韩炡,他只是太彷徨了,在面对韩炡那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时,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着:别折腾了,闹来闹去到最后你还不是会无条件妥协,你对韩炡就是如此的没有原则,不管你现在再怎么虚张声势,最终都会随了他的愿,这一点你知道,他也知道。
他急切地想要对那个声音说不,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我们分手吧”,在此之前那两个字甚至从未出现过在他脑海。
分手,当他开始意识到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时,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包围。再也不能投入那个人的怀抱,不能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清晨醒来时没有他,夜晚入睡时也没有他,开心的时候没有他分享,难过的时候没有他安慰,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感受不到他给的亲吻,一切他们曾最习以为常的事,从此都再无法拥有,就像一刀劈下去,硬生生把人生砍成两截。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到脑袋嗡嗡作响,紧接着胃部紧缩,他冲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试图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阻止自己陷入那个可以吞噬人的情绪漩涡,然而流水带走的不是他崩溃的思绪,而是他不断涌出的眼泪。
他放弃了挣扎,整个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躺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任凭眼泪肆意流淌。最让他痛苦的并不是那个他最信任最偏爱的人欺骗了他,而是那个人欺骗他的底气是他亲手奉上的。当初吴霏对他说,他对韩炡的包容心是他们感情可以长久的关键,可惜他和吴霏都没有料到,正是这份包容成了韩炡肆无忌惮的理由。
……
言羽凌不记得自己在卫生间躺了多久,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远处的居民楼大部分灯光已经熄灭。地面和墙壁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热气,体温感应装置让房间无时无刻不保持在最适合他的温度,他摊开身体,看着光线柔和的顶灯,感受着背后的温暖。最糟糕的部分好像已经过去了,他已经挣扎出了那片漩涡,事情还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只要他愿意就还可以把人给找回来。而且就算真的分手了又怎样,不过是结束一段恋情而已,人没有爱情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这样自我安慰着,言羽凌从地上爬起来,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的狼狈,准备回卧室睡觉,把明天的问题就留给明天去想。
然而刚走到卧室他就发现自己错了,望着那张两个人曾无数次翻云覆雨的床,疼痛就像一只残忍的手死死扼着心脏。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他是以怎样义无反顾的心情献出自己,用他心底深处最浓烈的爱将韩炡拉出那片悲伤的海洋。他记得韩炡当时那种死而无憾的神情,他相信韩炡是真的很爱他,即便遭受到如此多的欺骗,他仍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想到这一点他忽然陷入一阵恐慌,他就这样绝情地提出分手,把人给赶了出去,那么爱他的韩炡会不会一时间想不开,会不会出意外?
带着一颗慌乱的心,他迅速按下手环调出定位系统,当追踪页面显示在面前时,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韩炡根本就没有离开,那辆他用来上课的小车此时正停在楼下的街角,言羽凌甚至通过街道上的监控能看到韩炡正透过车窗一直痴痴地遥望着家的方向。言羽凌家住得很高,从下面只能看到部分灯光,可韩炡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仿佛一路看进言羽凌的心里。
这一刻言羽凌被狠狠击中了,他冲到客厅来到大门口想要跑下楼去把那个他离不开的人带回来,从此永不分开。可当他打开门时,突然又停住了。韩炡一定预料到了他会找他,所以才会故意开走那辆他能定位的车,故意把它停在街角,故意望着家的方向,眼下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韩炡希望他看到的,因为韩炡算准了他会心软,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言羽凌摔上门随手抄起个杯子就朝着屏幕里的韩炡砸了过去,杯子穿过空气中的全息图像摔到了地上,来了个粉身碎骨。随着那清脆的声响,言羽凌身体里的某种克制被击碎了,他平生最讨厌动不动就砸东西泄愤的人,然而此刻他感到理智正在弃他远去,唯有那不断破坏带来的碎裂声才能表达他心底的痛楚。于是他开始见什么砸什么,目所能及的东西无一幸免,越砸不动的就越让他生气,然后更加用力的砸。
就在客厅被砸到几乎没有一件完好物品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打开,韩炡惊慌失措地冲进门,把意识混乱的言羽凌牢牢抱进怀里。
“哥!哥你别这样!你冷静一点儿!”
言羽凌疯狂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你放开我!谁让你回来的!你给我滚出去!!!”
韩炡抱着他坚决不肯放手:“你这样会伤到自己的!”
“用不着你管!你为什么会回来?你是在监视我吗?!”
“不是的哥!我就在楼下一直没走,我知道你在气头上我说什么都没用,我只是想等你消气。我的手环连接了家里的安保系统,刚才突然发出报警显示家里遭到大面积破坏,我这才上来的,我发誓真的没有监视你。”
“你等我消气?等我消气干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分手是一时气话,我还会让你回来吧?你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只要撒个娇道个歉就能抹去一切过错?!”
“不……不是……我没那么想……我只是舍不得离开你……”韩炡支支吾吾地说着谎。其实从事发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也不可能真正接受言羽凌要和他分手这件事,他始终觉得哥哥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对他无底线包容,无论过程再怎么艰难,他总会有办法软磨硬泡到哥哥妥协,因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的。
言羽凌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的怒意翻江倒海,他恨透了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韩炡轻易得逞!
他调出权限管理界面,一项项把韩炡跟这个家的关联全部删除,最后把他进入公寓大楼的权限也取消了。
“走吧,以后这里不欢迎你。”
韩炡被他眼神里的决绝吓到了,拼命央求道:“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敢了……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任何事我都愿意……”
“任何事都可以?”言羽凌凝视着他,心中也翻滚着万般不舍,他无法想象离开这个人的生活,可也无法承担随便原谅他的后果,他必须要让韩炡付出代价,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
“对,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只要你别离开我……”
“好,那我就给你个机会,你退出夜莺,从此跟这个组织再无瓜葛,如果你能做到,我就考虑原谅你。”他用高傲冰冷的声音说着,心里却在害怕韩炡的回答。
韩炡百般犹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嘴巴开合几次都没能发出声响。
言羽凌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行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你走吧。”
韩炡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哥,你听我跟你解释好不好?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你优秀,这辈子注定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在遇到夜莺之前,我就一直那么庸庸碌碌地活着。我知道夜莺的有些理念过于理想化,但它至少让我有了方向,经过特训也让我有能力去实现一些个人价值。现在夜莺已经成了正规的和平组织,它改变世界的想法也不再只是停留在口号上,而是实实在在的在为维和做出贡献,我现在所做的事能让我真正感觉到活着的意义。而且我留在夜莺不仅仅是为了拯救那些无辜的人,也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有机会替外婆报仇。当初得知外婆是被白熊害死的之后,我整个人都陷入了很深的绝望,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报仇了。当时是夜莺在背后默默支持我,让我看到了希望,坚定了我的信念,只有置身于强大的组织,才有力量去对抗白熊,如今夜莺壮大得很快,我真的不想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哥,我求求你,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让我退出夜莺……”
言羽凌久久地凝视着韩炡,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去问过韩炡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他一直在用自认为正确的方式去对待他,帮他恢复身份,让他衣食无忧,担保他上大学,甚至在暗中利用自己的人脉为韩炡将来的就业铺路,希望等他毕业时就能拥有喜欢的工作。可是仔细去回想这一切,不论是复制网络账户还是结婚担保上学,甚至连他提供的奢侈生活韩炡都曾委婉地拒绝过,可他却只当那是韩炡在客气而从未当回事,如今他才明白其实是因为韩炡志不在此。韩炡想要的不是在纸醉金迷的超级都市过人上人的生活,他要的是比这深刻得多的自豪感,而那是言羽凌所给不了的。
“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要求你了,去做你想做的吧,至于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言羽凌说出这句话时,内心是深不见底的苍凉,如果之前他提出分手只是一时气话,那么现在便已是别无选择。
韩炡被痛苦灼烧得焦躁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我退出夜莺不可?”
言羽凌摇了摇头:“我不是一定要你退出夜莺,我是一定要和你分手。之前我不了解你的想法,现在我才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我根本就给不了。和我在一起会扼杀你的理想,我不能成为杀死你理想的凶手,而我也不想被迫接受你会带给我的那种毫无安全感的生活,不论是你的种种谎言,还是你职业的危险性,我都不想接受。再勉强继续下去,我们只会成为一对怨偶,毫无幸福可言,除了分手,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出路了。”
“不……你没有扼杀我的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你……我不能没有你,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幸福……”
言羽凌心碎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像是在劝慰一个执拗的孩子:“别说傻话了,小炡,你一直都知道我们要的是不同的人生,可你为了和我在一起一直在隐瞒你的真实想法,你对我的安排逆来顺受,甚至必须要偷偷摸摸才能做你想做的事,你把这叫幸福吗?而我拼尽全力想让我们的生活不受战争的影响,可到头来却发现你所向往的是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救人于水火,我能给的全都不是你想要的,你觉得这是幸福吗?我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再继续下去对谁都不公平,趁着我们没有互相憎恨之前,好聚好散吧。”
“不……不……”韩炡崩溃地不停摇着头,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言羽凌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回头了,他是真真实实地要失去这个人了。“我不能失去你,我们不能分手,我绝对不要跟你分手……我答应你,退出夜莺,我不要什么理想,也不要报什么仇了,我只要你,只有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他把言羽凌紧紧地抱在怀里,力气大到让言羽凌透不过气。
言羽凌流着泪,声音平静地在他耳边说道:“可是,我不想要你了。”
这句话就像猛然在韩炡的心上开了一枪,他忽然被卸掉了全身的力气,松开了抱着言羽凌的手,绝望又不可置信地凝望着他。
言羽凌凄然地叹了口气:“不管你是否退出夜莺,我都不想再要你了。小炡,你让我最痛苦的不是当初在追求我时做所的隐瞒和欺骗,那些我都可以当成是你的任性去包容,但我无法原谅让我在过去两年一直生活在虚假的期望里,你让我自以为的幸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我真的,不想再要这样的你了。”
他不想要了,因为他已经要不起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韩炡追求理想道路上的一个阻碍,回想起韩炡去执行任务时为了对他隐瞒行踪而做的种种努力,他就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的可笑又多余。
为了表达分开的决心,他当着韩炡的面,冷漠地取下了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尽快拟好,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全都给你也无所谓。”
铂金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日复一日的佩戴让上面布满细小的划痕。他看着这枚他曾以为会戴一辈子的戒指,凄凉地笑了下,然后松开手指。戒指应声落地,落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板上。
“不……我不要……”韩炡完完全全地陷入了崩溃,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一片锋利尖锐的碎片中疯狂搜寻着那枚戒指,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般任凭玻璃划破手掌。他找到戒指,无比珍惜地把它攥在手心,抱住言羽凌的腰哭着乞求:“我不要分开,求求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不用分开的,哥你告诉我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不能不要我,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他跪在一地残骸中语无伦次地不断哀求,丧失了全部的信念。他曾以为不可能拥有却拥有了的、他拼了命想攥在手里的幸福童话,一瞬间烟消云散。
“成年人了,别那么幼稚,谁离了谁都能活。”言羽凌的声音平静到冷酷,他试图掰开韩炡抱着他的双手,却被韩炡死死箍住腰不放。他只能双眼通红地无奈地俯视着韩炡:“小炡,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韩炡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悲伤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用尽全力抱紧言羽凌的腰号啕大哭。“我不要!我不要……我绝对绝对不能和你分开……如果你一定要跟我分手,我就去死……”
言羽凌被像个孩子般耍赖的韩炡给激怒了,都到了这个时候,韩炡依然在试图利用他的不忍来要挟他,而最让言羽凌厌恶至极的是,面对这样的韩炡,他竟下意识地想要去安慰,他恨透了自己这种本能。
他盯着韩炡的头顶看了一阵,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玻璃碎片,照着自己的手臂毫不犹豫就划了上去!
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掉落在地板上,韩炡看着那长长的伤口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死是吗?你以为只有你会吗?你以为我不敢吗?从现在开始你再求一次我就再割一次,不信你就试试看。”
“我……我不求了……你不要伤害自己……”韩炡颤抖地松开抱着言羽凌的手,想要去查看他的伤口,却被言羽凌一把挥开。鲜血点点滴滴甩到一旁纯白的沙发靠垫上,像是一副满含暴力美学的抽象艺术。
“从今以后不准靠近我方圆十公里以内,我有你的生物信息,不管你换多少假身份我都能知道你在哪儿,我不能伤你,但我可以伤我自己,你看着办!”言羽凌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韩炡脸色苍白嘴唇发抖,他怎么都想不到言羽凌会恨他到如此地步,一切的眼泪和哀求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他们的幸福童话已灰飞烟灭。
看着韩炡绝望的神情,言羽凌用尽全力收起心疼和不舍得,冷酷地说道:“你知道我最恨被人威胁,所以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如果你敢动轻声的念头,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是咱们一起到了地狱我都不会原谅你!现在,离开这,再也不要回来。”
韩炡已经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整个人都被击垮了,像是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我……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别再伤害自己……”他试探着想要拿过言羽凌手中的玻璃碎片,被言羽凌一把挡开。
韩炡赶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会再有动作,他缓缓站起身朝门口一步步退去,目光落在言羽凌鲜血流淌的手臂上,心痛到快要窒息。
“哥,你手上的伤……我求你至少让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你管,这点儿伤死不了,但是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我不保证还会做出什么。”言羽凌牢牢攥着染血的玻璃碎片,用威胁的眼神看着韩炡。
韩炡不敢再刺激他,只能带着哭红的双眼万分不舍地退到门口,在离开前无比眷恋地看着他:“哥,我爱你。”
门被轻轻关上,言羽凌呆呆地望着那扇门,任由无尽的悲伤把自己一点点吞噬,直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一地残骸中,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