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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霁纭(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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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他本能地去揉自己的脑袋,却意外地摸到头上有个一碰就痛的大包。不用想就知道是昨晚喝多之后撞的,喝到那种程度没死就算好的。可其实也许死了才更好,他是真的不想面对清醒后的世界,眼睁睁看着他爱的人带别人回家,他却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还不如喝死算了。
他在跟言羽凌分开后一直接受不了现实,总觉得分手只是一场噩梦,终有一天会醒,他一定还能找回言羽凌。他一直在暗中偷偷关注着言羽凌的动向,顾不得这样做是否卑劣。当他从道路监控中看到言羽凌带了年轻男孩回家时,心里最后的那一点幻想被打碎了。这不是一场冷战,不是一时赌气,不会有原谅,更不会有和好,言羽凌已经头也不回的朝前走了,他已经被轻易取代了。这辈子好像从来没这么痛过,哪怕在极限条件下进行魔鬼特训时也没有,痛到恨不得死掉重新来过。
韩炡躺在地上根本不想睁开眼睛,不想知道自己在哪里,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醒了?”一个淡淡的的声音从旁传来,韩炡猛地睁开双眼,转过头看向正坐在沙发里边喝咖啡边浏览新闻的言羽凌。
“哥……?”他挣扎着坐起身,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的头像要炸开一样的疼,他下意识地去捂头,结果碰到头上的包更疼了。
“桌上有药自己吃。”言羽凌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屏幕上,看都未看他一眼。
韩炡听话地拿起身旁茶几上早已放好的水杯,将两片止痛药吞下。“哥……我,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家。”
韩炡疑惑的打量着陌生的四周,发现这里的结构如此熟悉,可全部的家当又都极为陌生,若不是门窗的样式没有变,他甚至完全找不到过去的痕迹,言羽凌不仅朝前走了,而且将他们的过去一点不剩地全部抛弃了。
“我怎么会在这儿?”
言羽凌用试探的目光看着他:“你都记得什么?”
“我在酒吧喝酒,喝的有点多,然后就不记得了……哥,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言羽凌盯着他看了一阵,想要分辨他是不是在撒谎。“老板打电话给我,说我是你的紧急联系人,让我必须带你走,我不知道你住哪儿,只能把你带回来。”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韩炡低头想看自己有没有吐得到处都是,却发现他的衬衣扣子缺了好几颗,胸口正大敞四开着,衣服下摆也没有塞进裤子里,而且隐隐感觉到内裤穿歪了。他惊恐地看向言羽凌:“我……我昨晚都干什么了?”
言羽凌有点心虚地移开目光,“你喝多了自己扯的。”
韩炡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那……那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言羽凌别过脸,他绝不会告诉韩炡昨晚他们差点发生的事。
韩炡将信将疑地观察着言羽凌的表情,今天的天气非常晴朗,阳光让整个客厅十分明亮,言羽凌的皮肤被照得白皙通透,耳后和颈侧的点点印记被趁得愈发明显。韩炡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果不其然,他没能管好自己,他一定是趁着酒劲兽性大发做了不该做的,他头上的包一定是言羽凌在对他的暴行反抗时弄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没控制住自己……你有没有受伤?能让我看看吗?”
言羽凌听到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甚至开始怀疑韩炡根本就是记得他昨晚急切求欢的模样,故意这样说想刺激他。
“都说了没有!别说我根本不可能让你碰,就算你想强行怎样,男人喝多了酒根本就什么都干不了,你到底有没有常识?!”言羽凌心里有鬼,为了掩饰就格外大声,韩炡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便不敢再多问一个字,只能用眼神偷偷观察着他是否有明显的伤痕。
“真的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言羽凌冷笑了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给你下了十公里的限制令,你不能来找我,就想办法让我去找你,这样就不算违反约定,你的花招我领教的够多了。”
“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真的不是……”
“行了,我不想听这些。”言羽凌粗暴地打断了他,“你是不是存心的我都懒得追究,既然你来了,就把正事处理一下吧。”
“什么正事?”
“第一,请你把我从你的紧急联系人名单里移除,我不想以后再处理你这种烂摊子,你也不要再利用这种方法接近我。第二,之前你走得匆忙,东西都没带走,我已经帮你打包好了,你等一下就把它们全拿走。”言羽凌说着指了指大门口的位置。
韩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门旁边放着三个崭新的行李箱和当初他带来的那个破旧背囊,那是如今仅存的他在这里生活过的全部证据,如今也要被扫地出门了。
“最后一件事,你把这个仔细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把它签了吧。”言羽凌在空中投射出一份文件,韩炡看着标题上的“离婚协议书”几个字瞬间红了眼眶。
“因为你一直没有提出要求,所以我把我全部资产的一半给你,包括股票和投资都会转一半到你名下,至于不动产会折算成现金支付给你,这对你是有利的,以现在的形势房地产只会跌得越来越严重……”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韩炡含着泪打断他,他不敢相信言羽凌竟能这么冷静地说出如此狠绝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他心上。
“怎么?看不上我这点钱是吗?也是,听说你们雇佣兵的薪水都高得吓人,尤其是如今这年月,多少人做梦都想干你们这行。你根本就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个一无所有的人,不过我也没兴趣知道你有多少钱,你就权当我傻,破财消灾,把这个签了,回头找个机会跟家里说一下我们分手的事,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韩炡跪在言羽凌脚边,紧紧攥着他的手,把脸埋在他的膝头不停哭泣。他知道不存在任何希望了,可他就是放不开手。
言羽凌默默转过头,不想被他看到眼眶里的泪水。“签了吧,再拖下去也没意义。”
“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好不好……我绝对不会再骗你一个字,我不管做什么都会告诉你,好不好……”
言羽凌看着那个伏在自己膝头的大男孩,无奈的叹了口气:“小炡,别再自欺欺人了,都结束了。”
…………
那一天韩炡最后还是签下了离婚协议,带走了他留在家里的全部物品,言羽凌的生活彻底回到了从前,只是他的心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对感情、事业、人生乃至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所期待,只剩下机械地重复活着这件事。一个月后韩炡的定位离开了霁纭,回到了欧洲,他们从此天各一方,一切尘埃落定。
世界局势变得愈发不乐观,由于夜莺的迅速壮大,在军事格局上与白熊和Jupiter逐渐开始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过去这一年的冷战导致的经济急剧下滑也让两大巨头想要尽快打破这种僵局,欧洲和美洲局部地区军事摩擦频现,世界再次来到了大战一触即发的边缘,所有人都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
言羽凌最近过得相当不好,自从脑神经外科专家Taylor自杀后,RBCI的研发就陷入了半停滞状态,与此同时被用在士兵身上的半成品造成的大脑损伤报告越来越多,但白熊不仅完全没有叫停该项目的意思,还把原来的研发小组成员全部聚集起来,威胁他们必须与军方合作,同时找来了一位新的脑神经学博士来接替Taylor的职位,要求他们尽快拿出成品。而那位新来的Carson博士就是个只会吊书袋的水货,只会在研讨时说些云山雾罩的话,却拿不出任何像样的方案,每天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不是大家都是远程工作见不到真人,他怕是早就被项目组的人给群殴了。言羽凌一边要忍受着猪一样的队友挖的一个又一个坑,一边又看着那些不靠谱的方案被实验在活人身上让他的良心备受折磨,同时新闻里不断传出的欧洲战局又让他忍不住去担心韩炡的安危,每一次他对着新闻画面紧张地握紧拳头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那个人的牵挂,感情失败的痛就又来袭卷一遍。
开完了今天的最后一个会,言羽凌疲惫地关掉屏幕,瘫在椅子里放空。露台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噪音,他知道那是无人机正把他的晚餐放置在快递投送点上,他静静地听着无人机远去,一动都不想动。韩炡走后他就又恢复了吃外卖订制餐的日子,每餐的营养配比精确到像个机器人,每一口都在提醒着他有韩炡的日子曾经是多么美好。韩炡说食色性也,一个都不能少,现在他一个都没有了,日子只剩下深暗的灰。
手环突然显示有电话进来,言羽凌看着上面的名字讶异了下,已经许久未联系了,他几乎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
观景餐厅靠窗的位子上,言羽凌透过玻璃俯视着夕阳笼罩下的城市,可其实也没有太多景色可观,除了远处那条颜色难辨的河流,就是被高楼大厦切割成一块块的天空。
言羽凌把目光移向对面的人,依然无法适应对方的变化,刚才在见面的时候他差一点没认出这个人。那个斯文儒雅充满书卷气的戴卿不见了,眼前的人帅气中带着些许不羁,风趣中透着一丝油滑,俨然一副猎艳老手的模样。
“来,尝尝这家的招牌菜,我记得你是喜欢吃海鲜的,这道菜你应该会喜欢。”戴卿边说着边拿过言羽凌的刀叉细心地帮他挑掉不能吃的部分。
“……谢谢,我自己来。”言羽凌略显不自在地笑了笑。
“抱歉,习惯了,套路玩儿的太久,都变成本能动作了。”戴卿调笑着把刀叉还给言羽凌。
“看样子你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言羽凌问道。
“就那样吧,你也知道,打仗嘛,经济一塌糊涂钱不值钱,咱们这些搞技术的虽然眼下是香饽饽,但是涨的那点钱最多也就够填平通胀的,实际上基本等于没变。”
言羽凌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道:“按道理来说,咱们不应该见面的,毕竟是属于两个阵营的人,有里通卖国的嫌疑。”
“哈哈哈!你还是那么风趣!哪来的国,是你的白熊帝国还是我的Jupiter王国?这个世界早就已经烂透了,全部的意义就剩下一个钱字,资本为了大钱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下面的小老百姓再为了小钱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要我说,人类可真是这个星球上最愚蠢的玩意儿。”
言羽凌笑着耸耸肩:“完全同意。”
戴卿单手托腮,一边晃动着手中的酒杯一边玩味地看着言羽凌:“跟你聊天还是那么轻松,你从来都不装,不会满嘴仁义道德,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难得。”
言羽凌调侃道:“怎么你平时跟别人说话都要装吗?”
“打造人设嘛,不装怎么行,人们不都喜欢那种虚假的伪装出来的美好么。”
“人设?”
“嗯。”戴卿望着言羽凌的眼睛,“之前向你提出交往的那次,可能是我这辈子距离安定最近的一次,可惜被你拒绝了。那之后我消沉了一段时间,然后没过多久战争就爆发了。我身边发生了挺多事儿的,让我越来越不相信人性,我甚至觉得没能跟你在一起挺好的,否则可能事情也会变得丑陋不堪。然后我想开了,人这辈子不要去追求那些虚无的感情,更不要把这种虚无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怎么舒坦怎么来,别拿那些条条框框约束自己,没劲。我这不是就快要三十岁了么,我就给自己定了个目标,玩个‘百人斩’,三十岁之前睡够一百个。”他说完这些话后静静地等着言羽凌的反应,其实这一瞬间他是有点怀念过去的那个自己的。
言羽凌只是平常地问道:“现在到多少了?”
“六十八。”
“我记得你好像比我还大一岁吧?那你这时间可够紧迫的。”
戴卿笑笑,转移了话题:“你呢?近况如何?跟韩炡还顺利吗?”
言羽凌的笑容僵了僵,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们分开了。”
戴卿又笑起来:“我就说你这人不装,我本来还想着你会不会假模假式地跟我说‘挺好的’呢,跟你聊天真畅快。我知道你离婚了,我之前遇见韩炡了。”
“哦,那应该不需要我赘述了。”
“别啊,他喝得迷迷糊糊哭哭啼啼的什么都说不清楚,故事还是得你来讲,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我才能知道自己是否有机可乘啊!”戴卿故意油腻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言羽凌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讲的,就是分了。你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大概一个多月前,在一个酒吧,我碰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醉得差不多了,我陪他喝了一会儿,他跟我零七八碎的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后来就断片儿了,我就让老板打电话给你把人捡走。”
“原来是你让老板打的电话?”
“不然呢,你以为这年头还有人拿人命当回事吗?要不是我给老板塞了钱,人家能过了打烊时间还在那等你?早把你的韩炡给扔大街上去了。虽然他是我的情敌,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到外面不是,而且我当时看着他那副痛哭流涕的模样,也是真放不下你,我想着让你把人领回去,万一破镜能重圆,也算我功德一件了。不过今天看你这反应,应该是没圆成?”
“我和他不可能了。”
“确定?”
“确定。”
“行,那我就踏实了,要不然就那家伙那身板我肯定打不过。”
“什么意思?”
戴卿换上了一副故弄玄虚的表情:“凌,我今天找你出来可不是跟你叙旧的,而是有很重要的内幕消息想告诉你,不过既然现在你单身我也单身,就不得不让我产生点其他想法……”
“怎么?你还想来个桃色交易不成?”言羽凌半开玩笑道。
戴卿笑得极为真诚:“今天见面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你,放着这么好的机会在眼前,我觉得我没道理错过。”
言羽凌笑了下:“戴卿,你忘了我们已经睡过了,不能为你的百人斩增加数量了,不要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跟你怎么会是浪费时间?而且上次是被你睡,这次,是睡你。”
言羽凌有点意外地挑眉看向他:“你认真的?”
“当然,我本来就是两向都可,之前是为了你才做0,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不愿意被别人主导。可是后来你跟韩炡在一起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不仅是你的第一,还是你的唯一,对吗?”
言羽凌抿着嘴不说话,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戴卿略带挑衅的笑着说道:“怎么?忘不掉?”
“我不想聊这个。”
“好,那就聊点你感兴趣的。据我所知你把韩炡的外婆也当成你自己的外婆,对老人家感情很深,那你想不想知道外婆真正的死因?”
“如果你是想说外婆那起车祸的制造者的话,我一直都知道是白熊在背后搞的鬼,我想这在我们两个公司之间早就不是秘密了,只不过没有对外界公布而已。”
戴卿嗤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秘密,可如果我告诉你,造成外婆死亡的那起车祸根本就不是白熊制造的,而是跟韩炡有关呢?”
“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韩炡知道外婆会出车祸?这绝对不可能!”
戴卿一脸神秘地对言羽凌眨了眨眼睛:“陪我一晚,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言羽凌默默攥紧了拳头:“戴卿,你不是这样的人。”
戴卿哈哈大笑:“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我以前那样你不也没看上我吗?那现在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我就是想要你,无所谓你怎么想我。怎么样,考虑一下?别那么苦大仇深地看着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你试试就知道了,我会让你满足的。”
言羽凌压抑着被冒犯的愤怒,淡淡地回道:“不用了,车祸的事我自己会去查。”
戴卿面露嘲讽:“查?哈……不是我小看你的技术能力啊,你们白熊的人偷偷摸摸无孔不入地想从Jupiter抠出点资料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结果吗?这件事是我们公司内部极少人才能接触到的信息,是为未来战略部署保留的机密,如果你能查得到算我输。”
言羽凌默默咬着牙,他最恨被人威胁,更不要说这个威胁含着屈辱性,可这一次他是真的被人捏住了软肋。这段时间他经过契而不舍的调查,基本上已经确认了参与制造车祸的是白熊的哪几位高层,只是那些人位高权重,他别说复仇,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而如今戴卿却说外婆的死与白熊无关,这让言羽凌深感困惑的同时又看到了一丝希望,若戴卿所说属实,那么他的仇人就另有其人,复仇或许就不是全无希望。
戴卿看着他无比纠结的模样,又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别这样凌,我并不是想胁迫你,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跟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如果你就是不愿意,觉得韩炡就只能是你这辈子唯一的男人,你到死都要为他守住你自己,那我绝对不会强求。”
言羽凌愤怒地瞪着他:“你不用拿话激我。”
“我没有啊,我只是想彼此把话说清楚。这样吧,只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这辈子只能被韩炡睡,接受不了其他人,那我就放弃,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言羽凌把那句话反反复复在心里咀嚼了很多遍,发现每一个字都让他愤怒,让他疼。因为那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而他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愤怒。
戴卿就那么不紧不慢地看着言羽凌,夕阳早已西沉,夜幕降临,玻璃窗上倒映出他们表情各不相同的面容。
许久,言羽凌抬起头:“去你那还是去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