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编码2054》雪叮呃的猫

44、高尔特(十五)

　　随着高尔特人口的不断增加，道路状况变得愈发糟糕，本就年久失修的路面被越来越多的车辆反复碾压得更加坑坑洼洼，再加上之前的暴雨暴雪天气造成的泥泞后又风干，车开在上面不仅尘土飞扬而且颠簸不堪，幸亏韩炡这辆老越野车的避震系统还不错，不然言羽凌真的觉得自己一把骨头都要交代在这路上。
　　入冬后言羽凌就没怎么出过门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外面的变化居然这么大，高尔特的面积比他刚来的时候扩大了几倍，街道也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各样的店面增加了许多，连之前一店难求的理发店现在也新开了好几家，人们是真的很努力地在试图回到正常的生活。
　　韩炡把车开到城南边的一个交易市场，这里看建筑过去应该是工厂仓库一类的地方，如今被拿来做各种物资买卖。他把车停到路边，观察了下四周确定没什么危险后便一个人下了车，走入一个没有任何招牌的门脸。
　　言羽凌独自留在车里，把身子往下缩了缩，这周围的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善茬，他可不想招惹麻烦。
　　韩炡原本说的是几分钟就好，可眼看着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不见人影，这让言羽凌开始紧张起来。时钟每往前走一秒，言羽凌的害怕就加深一分，无数恐怖的幻想在他脑子里纷飞，高尔特是个弱肉强食的法外之地，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被杀死，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他知道韩炡是个很有实力的战士，如果连韩炡都打不过对方，那他进去也只能是送死，可他还是毅然从口袋里摸出枪，将子弹上膛。
　　就在言羽凌准备打开车门之际，店里忽然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言羽凌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颤抖着把枪收回进口袋。但韩炡却并没有朝他走来，而是一脸阴霾地到房子侧面的角落里打起电话，他下意识地朝言羽凌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用背影对着言羽凌。虽然看不见韩炡的表情，但言羽凌仅从他的身体姿态就能看出他此刻正处于愤怒之中，他甚至看到了韩炡想要用拳头砸墙又强行忍住的动作。
　　韩炡挂掉电话转过身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当他黑着脸又走回进店里时，言羽凌的心又悬了起来。好在不多时，韩炡就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抱着几大箱物资。越野车的后座早已被放倒，以便腾出更多的置物空间，两个伙计极为麻利，很快就将车子塞得满满当当。伙计和韩炡全程零交流，装完车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晃回了店里，韩炡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直接上了车。
　　“怎么了小炡，出什么问题了吗？”言羽凌小心翼翼地问道。
　　韩炡身上明显还带着一触即发的怒气，却在看向言羽凌时立刻用温柔给掩盖住了。“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我之前在这里订的货他们没有按照我要求的牌子给，另外咖啡没有拿到货，可能要委屈你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的喝了。”
　　“这算什么委屈，那东西我本来也不是非喝不可，我现在对食物真的一点要求都没有，能活着就很满足了。你……真的没别的事了？”
　　韩炡的眼神闪烁了下：“嗯，没事儿，咱们回去吧。”
　　言羽凌默默看了他一阵，转过头看向车窗外：“嗯，回去吧。”
　　他知道韩炡有事瞒他，可他不想追问了，他都已经自欺欺人到这个份上了，还在乎再被多骗这一点吗？
　　车子刚刚驶出交易市场，路两边突然围上来一群人，他们中以半大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为主，夹杂着个别青壮男女，全都衣衫褴褛做着乞讨的动作。言羽凌没怎么在现实中接触过乞讨者，更不知道职业乞丐为何物，此刻面对眼前这些面黄肌瘦满脸的人，他只觉得他们非常可怜。
　　但韩炡却十分清楚这些人有多可怕，刚才来时他看见这帮人三三两两的聚集在路边，就知道出来的时候必定会跟他们遭遇。如今在世界各地，只要有物资交易中心周围就必定有这么一群人，专门拦截那些刚刚采买完物资的单个车辆，利用一些人对儿童和老人的同情心来不劳而获。这些人大部分也确实是可怜人，他们也是被战争逼到这个份上的，但在这个年月，同情心是最无用且最可能害死自己的东西，韩炡早就学会了无动于衷。他放缓了车速但并不打算停下，只是很有技巧的保持在一个既不会伤到那些乞讨者又不会给他们机会将自己截停的速度向前开着。韩炡的车后面装满了物资，那群人透过车窗看着那一箱箱货物眼神里流露出贪婪的渴望，他们开始大力的拍打着车窗，让车内的人感到一阵阵心慌。
　　韩炡一边缓缓踩着油门一边偷偷打量着言羽凌的表情，他心里十分害怕言羽凌会让他停车，他太清楚停车的后果，这不是给出去几罐食品可以了结的事，一旦打开后备箱他们一定会遭到哄抢，这一趟必将空手而归。言羽凌的眼睛则一直紧紧盯着车子斜前方的孩子，确认他不会被车子撞倒，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韩炡稍稍加了点速，安全摆脱掉了车边的乞讨者，然后用力踩下油门远离他们。车子后方忽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言羽凌透过后视镜看到那群人正在朝着他们丢石子，他这才明白车身上那些坑坑洼洼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就在他们以为已经成功逃脱的时候，前方忽然有个十来岁的少年快步冲到路中央企图逼停他们，韩炡一个急打方向盘巧妙地从他身旁绕过，只被他的指尖摸到了一点车屁股上的灰尘。少年在扬尘中大骂着朝他们丢了块石子，打在后车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离开交易市场一段距离后，韩炡再次放慢了车速，路况实在太差，一直开那么快会把人颠散架。
　　言羽凌扒在车窗上向后张望了好一阵，然后才转向韩炡心有余悸地问道：“不会再有人追上来了吧？”
　　“应该不会了，他们一般都是聚集在门口拦那些刚买完东西的人，不会离开太远。”
　　言羽凌松了口气：“那就好，刚才我好紧张。”
　　韩炡有点意外地看向他，差点没避开前面的一个泥坑。
　　“小心！你看路，看我干嘛？”
　　“抱歉……我只是……我以为你会怪我没有停车。”
　　“嗯？”言羽凌转头看向他：“你刚才一直看我就是因为这个？你怕我会让你停车？”
　　“啊……”
　　言羽凌忽然笑了起来：“小炡，你知道我最讨厌哪种人吗？就是慷他人之慨来显示自己伟大的人，如果刚才我叫你停车，那我就成了我最讨厌的人。首先这车上的物资是你为咱们两个人弄来的，我没有随意支配它的权利，虽然我现在的生活费用有夜莺承担，但眼下物资紧缺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我知道你为这车东西花了多少心思，我不可能去任意挥霍你的努力。其次，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天真，我能想象得到停车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刚刚那些人是很可怜，但这世上的可怜人多得很，我救不过来也不想救。而且我心里很清楚，我跟刚才那群乞讨者看起来好像处境相差很多，但实际上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差一个你，如果不是你从白熊的手里救下我，还一直尽心尽力地保障我的生活，他们这样已经是我最好的下场。你是我的幸运，我要做的就是不滥用这份幸运、不随便浪费你给我的物资，而不是牺牲你去显示我虚伪的圣母心。”
　　韩炡对言羽凌的这番话有些意外，他默默把车停靠在路边，眼眶泛红地看着言羽凌。他深知自己过去犯的错误不可原谅，绝不敢奢求功过相抵，言羽凌能做到恩怨分明，这对他来说已是足够。
　　言羽凌握住他的手：“小炡，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炡呆呆地望着言羽凌，一时间激动到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一直都以赎罪的心态面对着言羽凌，何曾想过能被如此感激，言羽凌短短几句话让他瞬间觉得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如此值得。
　　言羽凌看着他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向自己，缠绵又热情地吻了上去。他的吻张狂又任性，韩炡耐心地温柔回应着，包容着他的肆无忌惮。
　　正当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之时，言羽凌突然一把推开了韩炡：“开车，这里又不安全又没空间，我不要跟你在这里做。”
　　韩炡尴尬地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想要……”
　　“我知道，我想要，所以，快点儿开车。”言羽凌说罢还顺手捏了他那里一把。
　　韩炡被捏得面红耳赤，一边傻笑着一边发动起车子。“哎！这就走！”
　　…………
　　脑机接口控制人思想的事件曝出后，白熊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衰落，作为史上规模最大、业务涉猎最广泛、制霸领域最多的公司，它衰落的过程也是史无前例的，一个巨兽即将倒下，无数秃鹫闻讯而来，围绕在巨兽周围互相撕杀以便能在蚕食的过程中分得更多的利益，为自己成为未来的巨兽打下基础。白熊的没落不但没有结束战争，反而掀起了更多的混乱，群雄逐鹿的时代让无数曾被阶级社会踩在脚下的人看到了出头之日，各种个样的团体和组织层出不穷，打着逆天改命的旗号疯狂膨胀着自己的野心。许多籍籍无名之辈在这场混乱中开始崭露头角，成为了时代的宠儿，而在他们背后是更多的民不聊生和妻离子散在为这一切买单。
　　这些局势变化给高尔特带来的影响倒不是很大，它本来就是个“地图以外”的地方，没什么有价值的资源，不在任何一方的争抢范围内。只是它的人口数量稍稍有些回落，白熊衰落后很多人倾向于大规模核战争不会爆发，早就无法忍受墙外生活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搬回到了他们熟悉的城市。但同时也有一些人害怕白熊会鱼死网破让全世界给它陪葬，本来还留在墙内观望的人现在却毅然决定搬离。一切都无历史可参考，所有人都是无头苍蝇只能凭直觉行动，高尔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走又有数不清的人来，一间间破烂的房屋见证了无数人的艰难岁月。
　　韩炡和言羽凌是他们所在这间民宿住得最久的客人，其他房间都不知换过多少波人，只有他们两个一直是这里的“钉子户”。而与此同时，言羽凌顽固又坚决地让自己和韩炡成为他们梦幻伊甸园的钉子户。这个房间就是一座远离世界的孤岛，岛上只允许有欢声笑语和甜蜜温存，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会被他一脚踢出去。他拒绝去思考他和韩炡之间的关系，只想霸占眼前这个人，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甚至不许韩炡向外面的世界多看一眼。
　　外出采办物资的那几个小时就像是强行把他们的伊甸园撕开一道口子，逼着言羽凌到外面走了一圈，让他深深地感到恐惧，急切的想要回到那个小窝修补好自己的伊甸园。那天从外面回去之后，他几乎是病态地粘着韩炡，除了上厕所之外他做什么都要贴着靠着牵着抱着韩炡，好像只要一触碰不到韩炡他就会枯萎一样。他们都知道这不正常，是言羽凌的心理出了问题，可如果正常意味着痛苦，那为什么不停留在这片可以麻醉他的美好里。对于韩炡而言，如果他可以做言羽凌的药，那他就会什么都不问毅然决然地去做，不管言羽凌是否只是在利用他。
　　原来“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这样快乐，他们之间的情爱欢愉不是游乐场的棉花糖，而是一整座巨大的游乐场，言羽凌沉浸于其中流连忘返，只想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如果不是韩炡偶尔没能掩藏好的忧虑眼神和时不时跑到卫生间偷偷发信息的行为，言羽凌真的觉得这就是他一生中最完美的一段时光。
　　直到有一天，当韩炡用郑重又为难的表情看着他时，言羽凌便知这一切终于来到了结束的时刻。他转过身，故意不去看韩炡，试图进行着最后的逃避。“小炡，我们继续看昨天那个电影的续集吧。”
　　韩炡看着他打开屏幕搜索着电影，小心翼翼地在背后说道：“哥，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言羽凌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对着屏幕自顾自说着：“原来续集不止一部呢，希望不是狗尾续貂。”
　　韩炡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愈发地难受。“哥……我……接到了任务，必须要离开几天。”
　　言羽凌的手在空中明显停顿了下，然后用平静如常的声音说道：“哦，什么时候走？”
　　“后天早上。”
　　言羽凌点了点头，韩炡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不高兴。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韩炡更加小心地说着。
　　言羽凌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气氛压抑到顶点，韩炡能感觉到言羽凌那一触即发的情绪，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又何尝想要走出这一步，天知道他攒了多大的勇气才对言羽凌说出这些话。
　　“等我回来我们还像现在一样，好不好？”他从背后轻轻搭上言羽凌的肩膀，这不是保证而是祈求，他比言羽凌更害怕这个世外桃源的消失，他怕自己一旦离开，言羽凌就会发现没有他这味安慰剂也没什么大不了，怕言羽凌再也不需要他。
　　言羽凌还是没回答，只是低头沉默，就在韩炡犹豫要不要抱住他的时候，他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泣。韩炡来到他面前，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哥……”
　　话音还未落，言羽凌就一头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肩膀止不住的呜咽，这段日子所有被隐藏起来的负面情绪一瞬间全部倾泻出来。
　　“别走好不好……我离不开你……”言羽凌拼命想要把正在烟消云散的美梦抓在手里，可从韩炡开口的那刻他就知道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他们的青青珊瑚岛在一瞬间化作了一座荒岛。
　　短短一句话让韩炡整颗心都碎了，他好想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这样他们就可以永不分离。有那么一瞬间韩炡甚至产生了跟言羽凌一起殉情的想法，那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局，可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要让言羽凌好好活下去，而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离开，他们中总有一个人要扛起现实的压力。
　　“哥，对不起，我必须得走，我保证会尽我所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到你身边，我保证我们还会像现在一样。”
　　言羽凌什么尊严都不想要了，伏在他肩头哭着说道：“你不能走，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的任务真的比我还重要吗？”他明知自己这样问是在自取其辱，可他就是想知道。
　　“不是的，你相信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但你绝对比任何任务都重要得多，因为……”韩炡流着泪，心口疯狂绞痛着，“因为我爱你。”
　　管它配不配，管它后果如何，此刻他只想剖开自己的心给言羽凌看，让他知道他绝不会将他一个人抛弃在那座荒岛。“我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言羽凌愣了下，抬起头看着韩炡的眼睛，所有的猜忌、怀疑、纠结、痛苦全部被他眼神里的温柔瞬间化解，就在言羽凌以为自己万劫不复的时候，眼前的这个人用最执着的爱为他劈开黑暗，让他看见了希望的微光。
　　言羽凌流着泪，双手捧着韩炡的脸颊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你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把刚才这句话再对我说一遍。”
　　韩炡目光惊讶地看着他，他并未奢望过从言羽凌那里得到回应，毕竟他只是言羽凌病急乱投医的对象。可言羽凌此刻的眼神分明就在对他说：等你回来我会给你答案，你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