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横生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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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周礼》记载，周朝已有执掌采冰事务的官员，称为凌人，专门负责在寒冬监督工人凿出河冰，运进冰窖，储藏以备炎夏使用。从此，历朝历代的宫殿都设有冰窖，后燕也不例外。然而不寻常的是，龙城（后世的辽宁省朝阳市）皇宫除了早已建立于御厨房附近的大型冰窖以外，在苻训英当上燕国皇后以后，皇后寝宫后院又增添了一所小型冰窖。
苻训英起初在隆冬封后时，就预见了半年后需要避暑，而央求皇帝夫君慕容熙在皇后寝宫后院加盖冰窖。无比宠妻的慕容熙自然应允。于是到了酷夏来临时，苻训英天天都能在她专用的小型冰窖中享尽凉意。
这所小型冰窖采取典型冰窖的半地下式建筑，周围石墙厚得足以隔热，外观像是一般冰窖，但内部以较薄的石墙分隔成两半，只有一半用来藏冰，另一半则是专属苻训英的游乐室。由于石墙隔热并非百分之百，藏冰室的冰块多少会融化一点，藏冰室附有两条排水沟，而这两条排水沟行经地势较低的游乐室两侧，恰好带来冷水，为游乐室降温。加上藏冰室与游乐室之间的薄墙还会略透寒意，苻训英的游乐室就好比始于二十世纪的冷气房一样凉爽。
苻训英指示宫女们在游乐室四周墙壁上都挂了特大号铜镜，才好从四面照见她在游乐室之中练舞的各种姿势。她渐渐不以练舞为满足，而动脑钻研新花样，由此念及自己和慕容熙都愛玩的滑板车，从滑板车轮子取得了灵感，就设计出了底下附着小轮子的木屐，类似后世的滚轮溜冰鞋。
这种滚轮木屐让苻训英如同溜冰，在冰窖的游乐室内一边溜来溜去，一边观赏墙上铜镜中自己的轻盈动态，真是乐此不疲！正在她玩得兴高采烈之际，一名宫女来通报苻昭仪求见。
姐姐来做什么？苻训英很纳闷，但姐妹俩已有将近半年没见，苻训英未免想见姐姐，也想向姐姐炫耀自己发明的滚轮木屐，就叫宫女们请昭仪娘娘进冰窖来。
苻娀娥由两名宫女带路，走进了阴凉的冰窖，顿觉暑气全消，浑身舒爽。不过，苻娀娥走到了楼梯口，就止步了。她顾虑自己的身孕，迟迟不敢下楼梯。
此时此刻，苻训英已经踏着滚轮木屐，快速溜到了楼梯底下。她握住了楼梯扶手，仰面朝向姐姐，扬声喊道：“姐姐不方便下楼，有什么话，就在楼上说吧！”
“好！”苻娀娥提高了嗓门，蹙眉回道：“你倒真会享受，要来了一所冰窖，整天在里面悠哉游哉啊！你可晓得，外面有多少人热死了？全是被你害死的！你应该马上去请皇上下令，停止挖湖的工程！”
“姐姐，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苻训英故意慢条斯理申辩道：“皇上要在龙腾园挖凿曲光海，为的是你喜欢坐船啊！那是皇上感谢你怀了龙种，给你的奖励。”
“我从来也没要皇上给我奖励！从来也没告诉皇上我喜欢坐船！”苻娀娥越发火大，愤然叫道：“挖凿曲光海、兴建逍遥宫，根本都是你的馊主意！我决不会放任你伤天害理！我得要为我的孩子积德啊！你快去请皇上下旨停工！要不然，我就到皇上面前去揭穿你的诡计！”
“什么？”苻训英大惊失色，骇然叫道：“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才没胡说！”苻娀娥怒斥道：“你快答应我！否则，我还不用去觐见皇上呢，就在这里，我说的话让这些宫女听见了，自会有人去打小报告！”
苻训英这才想到了，这次跟姐姐见面并未趁早屏退左右，楼下游乐室内以及楼上姐姐身后都有几名宫女侍立着待命。自知心虚的苻训英不禁焦急，冲口叫道：“姐姐你大概中了暑，头脑不清了！来人，把昭仪娘娘送回去休息！”
站在苻娀娥侧后方的两名宫女听了，连忙遵照皇后娘娘口谕，分别伸手去拉昭仪的左手肘和右手肘，要把昭仪架走。苻娀娥则不肯就范，一边喊着“你们放手”，一边扭动身子，甩开她们两人的掌握。就在苻娀娥挣扎之际，她失去了平衡，止不住往前栽倒，坠下楼梯…
苻训英在楼下眼睁睁惊见姐姐滚下楼梯来，吓得尖叫！她只叫出了凄厉的一声，就忽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稍后，苻训英醒来时，她已躺在自己的凤床上。她急着询问昭仪怎么样了？结果听到的回禀是：昭仪娘娘流产了，御医正在极力抢救…
苻训英赶快起床，等不及乘坐宫辇，也顾不得天气炎热，火速跑到昭仪寝宫去看姐姐。她到达之时，御医凑巧从昭仪寝宫的主卧室走出来，就向皇后禀报道：“昭仪娘娘还好没摔到要害，但是龙胎流失了，胞宫受了重伤。只怕难以止血，也怕日后不能再有了。”
“不能再有了？那她会受不了的啊！”苻训英焦灼脱口回道：“你没告诉她吧？”
“回皇后娘娘，老臣什么也还没对昭仪娘娘说。昭仪娘娘还在昏睡，也需要静养。”御医据实答道。
“那好！等她醒了，你也千万别说她不能再怀孩子！”苻训英叮嘱道。
“是！老臣遵旨！”御医毕恭毕敬应道。
“对了，皇上呢？皇上知不知道昭仪流产了？”苻训英想起来问。
“知道。”御医慎重答道：“皇上正在昭仪娘娘床边坐着，等候昭仪娘娘醒来。”
“那就好！昭仪会需要皇上安慰。”苻训英忍着想哭的冲动，尽量平稳说道：“那么，本宫回去了。”
略带哽咽的话声方落，苻训英不等御医躬身恭送，旋即转身跑开了。她穿过一条又一条廻廊，一路奔回皇后寝宫，才终于放声痛哭…
次日早晨，苻训英派遣宫女到昭仪寝宫去打听现况，得到的报告是：昭仪娘娘已经醒了，也喝下了皇上亲手喂的稀粥以及汤药，但是皇上一去上早朝了，昭仪娘娘就哭个不停，谁也劝不动…
苻训英越听越心酸，也越愧疚，真想去向姐姐道歉！但是，她深知姐姐不要见训英，去也是白去，多半还会害得姐姐心情更恶劣。因此，她改为吩咐宫女们把坏消息传到太后寝宫去，让段太后风闻…
果然不出苻训英所料，段太后乍闻昭仪流产，立刻赶往昭仪寝宫去探视，而苻娀娥必得接受太后的好意。只不过，苻训英意想不到，段太后去看过了苻娀娥之后，会转往皇后寝宫。
苻训英不得不在皇宫寝宫前厅内恭迎段太后。段太后则在燠热夏日里一脸寒霜，似乎怎么也融解不了…
“听说，娀娥之所以流产，是在你的冰窖游乐室里，不小心摔下了楼梯。”段太后疾言厉色数落道：“你太大意了！明知你的冰窖在地下室，有楼梯，怎能还请你姐姐进去？”
“回母后，”苻训英嗫嚅道：“臣媳只是以为，冰窖里面比较凉快，才请姐姐进来纳凉。”
“你就只会贪图享受！”段太后痛责道：“你都二十一岁了，还像个小孩，成天就只想着要怎么玩！你别以为母后容易隐瞒！你跟你姐姐入宫这么久了，为何只有她怀孕，而你一直没有？母后怎会猜不出来？母后倒也不想强迫你停止避孕，因为你这种孩子气的脾气不改，哪做得好母亲？你要多玩几年就玩吧！可千不该、万不该，害你姐姐也做不成母亲！”
“那是意外呀！”苻训英喊冤道：“臣媳又不是有意的！”
“就算你无意，也还是犯下了大错！”段太后训诫道：“母后是过来人，不必问御医，也能推断，娀娥流掉了六七个月的胎儿，八成再也怀不上孕了。虽然这是你的无心之过，可是后果太严重了，你必须受惩罚。”
“什么惩罚？”苻训英愕然问道。
“母后待会就叫人把你的冰窖游乐室锁起来，锁匙不给你，不准你再用了。”段太后肃然答道：“那是个不祥的地方，最好别再让任何人进去！”
“臣媳遵旨！“ 苻训英低下了头，表示顺从，同时也由于这不是重罚，而暗自鬆了一口气。
“你要明白，母后对你从宽，罚得这么轻，主要是怕皇上心疼。”段太后直言道：“你可别只因为不痛不痒，就不当一回事！你必得诚心悔改才行！”
“是！臣媳谨遵母后教诲。”苻训英低声下气回道。
段太后眼看训英态度恭谨，并且自觉胸中闷气发泄得差不多了，就不再为难训英了。此后，皇宫寝宫的冰窖游乐室上了锁。固然这所冰窖的藏冰室仍可用来提供冰块，苻训英照样随时有冷饮可喝，但她进不去冰窖游乐室，难免镇日汗流浃背。更煎熬的，是她的一颗心…
苻训英每天都指派宫女到昭仪寝宫去代为问候，也请问昭仪娘娘肯不肯让皇后来一趟？不料，半个多月过去了，节气从大暑进入立秋，苻娀娥交给宫女转达的回复仍是同一句：不要烦劳皇后娘娘！
难道，姐姐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训英了？苻训英不禁茫然自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惑…
这些日子，苻训英不但见不到姐姐，也甚少见到慕容熙。这是因为，慕容熙从昭仪寝宫的宫女们口中问出了，昭仪娘娘只肯让皇上喂食喂药，不然什么也不肯吃，所以，为了确保娀娥好好调养，慕容熙搬进了昭仪寝宫，每天早晨都喂过娀娥吃下了早餐、确定娀娥喝下了汤药，才去上早朝或练骑射，每天傍晚都赶回娀娥身边…
甚至，就在苻娀娥疗养期间，本来慕容熙打算要为他自己的虚岁二十整寿大开宴席，却顾虑娀娥必然不克出席，而宁愿取消了。由此可见，慕容熙有多么重视娀娥！
尽管娀娥这半个多月以来出血不止，无法侍寝，血气方刚的慕容熙却不在意，夜夜与娀娥同床，睡在娀娥身边的凉席上。由于娀娥连日失血过多，而御医说过，太久不止血会有性命之忧，难怪慕容熙唯恐失去娀娥，格外珍视娀娥。他甘愿在夜晚抑制自己的生理欲望，只要救得回娀娥！
孱弱的娀娥引发了慕容熙内心的英雄气概，尤其得知了没有别人劝得动娀娥进食服药，更让慕容熙深感自己是娀娥仰赖的唯一支柱，铁定要给娀娥靠着，娀娥才活得下去！这种想法令慕容熙越来越沉浸于自己为娀娥所表现的强大形象…
曾经，慕容熙仅仅迷恋训英一人，娀娥在他眼中只是训英的姐姐，以及训英经期的替身。就连娀娥怀孕也未能改变他的偏心。孰料自从他亲身看护娀娥以来，晨昏面对楚楚可怜的娀娥，他的怜惜竟然逐渐化为怜愛！在他喂粥或喂药之时，娀娥虚弱绽开的每一抹微笑，都深切牵动他的心灵…
数不清多少次，慕容熙痴痴凝望着消瘦而不失秀丽的娀娥，由衷说道：“娀娥，你一定要好起来！朕不能没有你！答应朕，为了朕，你一定会好起来！”
每当苻娀娥重复听到这几句她最愛听的情话，她总会含笑点头，不让慕容熙看出她在暗想：不，正是为了你，娀娥宁愿不要康复！这样，娀娥才得以在你的专宠之中，渡过一生最后一段时光…
苻娀娥自知子宫受了重伤，如能捡回一条命，也恐怕恢复不了生育能力，那么，自己还能给慕容熙什么呢？何况，慕容熙目前破例住在昭仪寝宫，为的是关照病人。由此可见，一旦娀娥身子养好了，他必定会搬出去。然后呢？他会不会重拾旧习，绝大多数夜晚都去皇后寝宫，只在训英的经期来找娀娥？
即使经过了这段时期朝夕相处，娀娥在他心目中地位提高了，也未必见得超过训英吧？最多，姐妹俩不相上下。真是那样的话，姐妹俩岂不会争宠？加上训英还怀着颠复慕容氏政权的复仇愿望，在慕容熙最宠她的时候，她都忍心使坏，怂恿慕容熙去做招惹民怨之事，那倘若慕容熙分宠给她姐姐，想必她对慕容熙就更狠得下心了！训英头脑灵活、点子繁多，防不胜防，而做姐姐的既放不下姐妹之情，又无凭无据，实在很难去举报她…
苻娀娥沉思至此，越发认定了未来无可期待！倒是如果一病不起，餘生所剩不多的朝朝暮暮都将有慕容熙专心陪伴…
基于悲观的想法，苻娀娥越来越欠缺求生意志。她的身体状况受到了心理影响，也未免越来越差。后来，到了阴历七月初一（西元404年陽曆八月二十二日），亦即她小产满月、恶露该停之时，她的子宫仍在继续流血，造成贫血症状逐日加重。
御医已经尽力了，再也束手无策，只能跪求皇帝谅解。慕容熙则坚持还是要救娀娥！他命令侍卫到宫外去到处张贴告示，悬赏一千两黄金来为苻昭仪止血治病。
重赏之下来了一名勇夫，是个名叫王温的民间大夫。他宣称有祖传秘方，必能治好苻昭仪。
慕容熙闻讯大喜，迅即派人去接王温进宫。慕容熙很愿意相信：这是天降奇迹！娀娥将能痊愈…
偏偏，天不从人愿！王温施治不出几天，苻娀娥就进入了弥留状态。
苻娀娥临终时，已不能言语，意识却还很清楚。她获报皇后赶来了，依然坚决摇头，拒绝接见妹妹训英。她只肯让皇帝夫君慕容熙一人陪着她、抱着她，直到她淡淡一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横生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