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朝梦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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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承华殿的工程进行期间，后燕皇帝慕容熙招致越来越多民怨，却并不太在意。慕容熙向来养尊处优，从不懂得体谅民间疾苦，只晓得竭力讨好他无比珍视的皇后苻训英。他不仅深愛训英，也误认训英以真情相报，万万料想不到，苻训英暗怀灭门之仇，密谋颠复慕容氏政权，甚至勾结敌国北魏…
北魏近几年派驻后燕首都龙城（后世之辽宁省朝阳市）的青年探子庾陵固然进不了后燕的皇宫，但通常都待在苻氏姐妹数年前开设的马具店。既然宠妻的慕容熙并不禁止苻训英微服出宫，苻训英就能偶尔去一趟马具店，讬付庾陵去传达情报给北魏皇帝拓跋珪。
每次苻训英溜出宫城北面后门，徒步绕向南方，走去市区的马具店，都很留意避人耳目，不但换穿民女服装，也必定戴上附有面纱的帷帽。这一次亦不例外。
这一天是后燕建始元年阴历四月初八（西元407年阳历五月三十日），亦即佛祖诞辰。在佛教信徒众多的龙城，所有佛寺都在举办浴佛活动，因为依据古老传说，佛祖诞生时有九条龙出现，一致口吐清水，给他洗浴，所以，浴佛是佛祖诞辰必备的仪式。
由于段太后笃信佛教，孝顺的慕容熙就在佛祖诞辰陪伴母后，一大早前往龙城东郊龙山上的龙翔佛寺，出席浴佛典礼。苻训英则讬辞身体有微恙，婉拒随驾。等到段太后与慕容熙母子的车驾远去了，苻训英随即凭着皇帝夫君所授予出入宫禁特权的手谕，离宫独行。
一路上，苻训英所见民众都忙着赶往附近的佛寺去瞻仰浴佛典礼，无人多看她一眼，让她很安心。她也据此推断：想必今天马具店不会有顾客，可以好好问一问庾陵，拓跋珪近况如何…
不料，苻训英尚未走到马具店门口，就赫然看见店门关着，门板上贴着一张字条，写着：“小店将售，意者内洽。”
奇怪，庾陵怎会要卖掉马具店？苻训英很纳闷，但可从“内洽”二字看得出庾陵在店里，就赶快过去动手敲门。
庾陵先透过门板的小孔，看清了来人是苻训英，才拉开双扇木门，使用他数年来未曾改口的称谓来打招呼：“训英姑娘！”
苻训英则等不及跨进店门，就急着问：“庾公子，门上那张字条是怎么回事？”
“这，训英姑娘先进来，再让我细说吧！”庾陵无精打采答道。
于是，苻训英跟着庾陵进门。庾陵随后关上了双扇木门，又拴上了锁。
苻训英看出了庾陵有所戒惧，但不知他在担心什么，而对他投以困惑的目光。庾陵则报以苦笑。
“训英姑娘，请听我一句忠告！”庾陵稍带苦涩说道：“您目前贵为燕国皇后，最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别再听命于魏国皇帝了。”
“别再听命于魏国皇帝？为什么？”苻训英大惑不解，蹙眉问道：“还有，庾公子，你要卖店，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家父无辜丧命。魏国皇帝采纳奸臣谗言，杀了他！”庾陵低下了头，满怀伤痛答道。
“什么？”苻训英惊问：“怎么会呢？”
“魏国皇帝已经不再是明君了。”庾陵颓然答道：“他服用五石散已有好几年了，有时候过量，会神智不清。上次你在这儿见到的他倒还好。那是两年前，他的五石散用量还不算多。”
“五石散？”苻訓英納悶問道：“那是什麽样的药粉？”
“那是五種礦石磨碎了，合成的藥粉。”庾陵據實答道：“因為服用以后，身上会发热，必须吃寒性食物来解热，所以又叫做寒食散。大概是从去年冬天起，他常常头痛，只有五石散能为他止痛，这才增加用量，渐渐上了瘾。”
“他，上瘾？”苻训英愕然问道：“那难道魏国宫廷没有御医吗？御医怎不给他治疗？”
“御医哪敢给他治疗？”庾陵嘲讽道：“御医要保命吧！五石散药性发作的时候，他动不动下令杀人。谁敢接近他呀？”
“这么说，令尊就是在五石散药性迷乱他心智的时候，被他误杀了？”苻训英探问道。
“没错！”庾陵点头答道：“据说，他事后很后悔，因此不打算为难我。但是，我如何能确信？趁着他派来接替我的人还没抵达龙城，我要是能把这家马具店卖掉了，多少还能赚点钱来当旅费。如果在几天之内卖不掉呢，我再缺钱，也得尽快离开了，以免万一有杀身之祸。”
“我明白了。”苻训英颇感同情，柔声说道：“这样吧，我身上恰好带着一些银子，不妨给你两个银元宝拿去应急。”
“不用了！”庾陵连忙推辞道：“即使这家店卖不掉，我还算有点积蓄，也有一辆马车能让我驾出城。训英姑娘别为我操心了！”
庾陵暂停了一下，但没等苻训英再开口，又迳自接下去说道：“对了，相识这些年，我喊惯了训英姑娘，早就该要改成尊称皇后娘娘才对。皇后娘娘，魏国皇帝实在不值得效忠呀！皇后娘娘还是别帮着魏国对付燕国吧！燕国长治久安，对皇后娘娘才最有利。倘若魏国消灭了燕国，那么皇后娘娘就得降尊纡贵，给魏国皇帝作妃妾，那多划不来啊！”
“你说什么？妃妾？”苻训英震惊，迫切问道：“怎么会是妃妾？九年前，尚未登基的魏王曾经亲口向我承诺，只要他当上了皇帝，一定会虚悬后位，等我整垮燕国，就册立我为皇后。你怎能说，我只会是他的妃妾？”
“九年前的魏王，跟今天的魏国皇帝，只怕是判若两人！”庾陵颇显感伤答道：“魏国皇帝郑重交代过我，不许对你谈他的后宫。本来我理应遵旨，可是现在，我真不想再替他保密了！”
“保密？”苻训英大惊失色，颤声问道：“保什么密？你说，他要你保什么密？”
“坦白說，那在魏国根本不算是秘密，人盡皆知。”庾陵慢條斯理答道：“只是燕、魏兩国為敵，不相往來，在燕國才鮮為人知。難怪你從未听说。唉！上次你在这儿见到他之前，他早已有皇后了。想必他对你压根没提吧！”
“他，早已有了皇后？”苻训英无法置信，尖声嚷道：“不，不可能！他说过，他原配是他小姨，而他要汉化，决不会册立小姨为皇后！”
“那倒是真的，他的皇后並不是他小姨。”庾陵平心靜氣回道。
“不是他小姨，那还能有誰？”苻訓英不服氣追問道。
“燕国四公主。”庾陵簡答。
“慕容徽？”苻訓英如遭雷擊，身体失去了平衡，猛然往前一栽，整个人垮了下来，跪跌到地上，却仍不肯面对现实，质疑道：“怎么会是慕容徽？两年前见面那天，他说慕容徽只生了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
“燕国四公主確實沒生儿子，而且唯一的女儿早夭。后来，燕国四公主再无所出。“ 庾陵据实答道：“不过，有无子嗣反而不列入考量！拓跋氏家族遴选领袖的正妻，最重要的条件是，她必须亲手铸造一个金人。那在过去是拓跋氏部落给予可贺敦的考验，沿袭至今，就用来作为立后的门槛。魏国皇帝登基之后，挑出了两位皇后人选，除了燕国四公主以外，另一位是刘夫人。结果，刘夫人的金人没造成，尽管她儿子是魏国皇帝的长子，她也当不上皇后。倒是燕国四公主的金人顺利完成了。魏国皇帝宣佈那是天意。”
“他從來沒告訴过我，魏国皇后要造得出金人，才登得上后位！”苻训英趴伏在地上，悲愤填膺，哽咽道：“他骗了我！他一直都在骗我！”
“别难过了，皇后娘娘！”庾陵在苻訓英面前蹲了下來，好言勸慰道：“無論魏国皇帝怎樣不守信，皇后娘娘反正在燕国高居后位了嘛！今後，只要皇后娘娘别再向着魏国皇帝了，只要燕国能够長存，皇后娘娘就还是皇后啊！”
“不，這事沒這麽簡單！你不懂！”苻訓英搖了搖頭，含淚回道：“算了，跟你多說也沒用。麻煩你扶我起來，用你的馬車載我回宮吧！我回去慢慢想想該怎麽辦。”
庾陵眼看苻训英悲痛而不失妩媚的模样，顿觉心疼。基于男性本能，庾陵真想把苻训英拥入怀中来抚慰！然而，正在筹备逃亡的庾陵毕竟不敢造次。他伸手扶起苻训英时，小心翼翼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稍后，他驾着马车，将苻训英载到了皇宫北面后门口附近一株大树下。
苻训英踉踉跄跄跨下了马车，走到了宫城后门口，出示皇帝手谕以及皇后玉佩，让守卫们放她进宫。然后，她拼命狂奔，直到冲进了皇后寝宫的主卧室，才扑倒于凤床上，抱枕痛哭…
她拒吃午膳，只顾哀泣，哭到眼泪都干了，天色也近黄昏了，仍然俯卧着，抽噎不已。在恍惚之间，她朦胧听见一名宫女禀报：太后与皇上回宫来了。皇上想请皇后到太后寝宫去共进晚膳…
“你去回稟皇上，皇后头疼，需要休息，不克前去。请皇上也别过来！”苻训英有气无力吩咐道。
宫女遵命照办以后，带来了御医。这当然是由于慕容熙不放心宝贝训英，才传召了御医。
苻训英不肯让御医把脉，只推说这是经期偶有的头晕，不是真病，就把御医打发走了。御医离去后，苻训英想到了自己的经期已被麝香丸的长期副作用扰乱，变得很不规则，经量也甚少，这使得她内心的伤口像是碰到了盐，更加痛彻肺腑！
原来，自从两年前，她听信了拓跋珪所说的训英不生孩子亦无妨，就放心连续每月用麝香丸来塞肚脐，以取悦愛闻麝香的慕容熙，也藉由麝香丸减少经期次数和经血流量，以增添自己适宜侍寝的夜晚，防堵妃嫔们伺机分宠的趋向。甚至，她趁着经血变少而不觉疲累，在经期也肯同房，改用代替的方式来满足慕容熙，以致这两年来独占了慕容熙的宠幸。她这种做法的原意是，越能加深慕容熙的迷恋，才越有办法诱导慕容熙走上亡国的道路…
于是，一旦她不再图谋毁灭燕国了，她未免后悔自行破坏了生育能力！如果终身的依靠并非魏国，而是燕国，就得让慕容熙有后才行。那么自己怀不上孕，岂不就得让他跟别人生子？
苻训英才考虑到了这一点，就陡然惊觉：自己不愿想像某个妃嫔怀上慕容熙的孩子！更诡异的是，或许这两年习惯了专宠，似乎就连让慕容熙再去临幸从前碰过的妃嫔，也变得难以接受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占有欲从苻训英心底冒了出来，促使她顿悟：自己其实早已愛上了慕容熙，而长久不自觉，至今方知…
太迟了！恍然大悟的苻训英黯然想道：纵使自己不再使出祸国殃民的坏点子，甚至开始提出一些富国强兵的好主意给慕容熙采用，燕国已衰的实力也难以复兴，慕容熙已损的名誉更难以弥补。燕国皇室已变得恰如白蚁蛀蚀成空心的大殿梁柱，迟早会断裂，导致整座殿堂随之崩塌…
即使拓跋珪一时不来进攻，燕国宗室诸王眼看慕容熙不得人心，也难免会有人蠢蠢欲动。到目前为止还无人起兵，无非是他们都在等候时机而已。慕容熙的政权恐怕来日无多了...
只不知，将来会是谁最先出兵来打倒慕容熙？若是拓跋珪，他大胜之后，可会实现诺言，留下慕容熙一条性命，赐给慕容熙一项爵位？苻训英怆然转念至此，不禁自嘲：只有傻瓜才会相信拓跋珪那些空话啊！自己这些年，怎会那般犯傻？为何不早听姐姐的劝告？
苻训英念及已故的姐姐娀娥，自责越发深重。她真恨不得岁月倒流，回到慕容熙选妃之时，那样，即可不硬拉着姐姐一道进宫了。假如能够回到当初，训英就让姐姐留在宫外去另觅良缘，甚至敦促慕容熙帮忙姐姐物色合适的对象，而自己则好好珍惜慕容熙难得的专情，乖乖生儿育女，姐妹俩的人生都该会有多美满啊！
偏偏，训英坚持报复慕容家族，又轻信拓跋珪，一昧执拗卧底，结果间接害了姐姐、害了自己，也将会危害慕容熙…
慕容熙垮台之日，会是什么样的惨况？苻训英不忍去设想，也不要去面对！她宁可别活到那一天！
轻生的念头刚刚从苻训英的脑海中浮现，就获得了她的肯定。她自认不配再享有慕容熙的至愛，也必须尽快到地下去向姐姐请罪！她想不出任何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唯独一心要找出最无损于发肤的自尽方式，才好留给慕容熙一具最美丽的遗体…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一朝梦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