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RavenShrike

27、第二十五章

　　结果还是买了。

　　在卡兰面不改色地说出“法赫纳想要”的时候，朗差点笑出声。
　　他强行把嘴角的弧度压下去，也做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
　　“好，我们给它带点礼物。”

　　这不算谎言。
　　卡兰和法赫纳共享半身，他们的欲望可以算作半个整体，这种说法倒也挑不出毛病。
　　星舰的主导者心满意足地看着男人熟练地同商贩砍价，最后以极低的价格打包了摊子上的一大堆破烂。

　　他见过类似的东西很多次，在那些尖锐呼喊的碎片记忆深处，但导游先生熟练的谈判技能还是令他感到吃惊。
　　人类伪装成棕黑的眼瞳看起来满含笑意，明亮又生动。
　　这是死物所无法模仿的。
　　于是颜色在这一刻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卡兰很喜欢这样的细节，所以他丝毫没有克制自己的欲望，进行了购物大扫荡。
　　手上拎满东西的男人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实在没忍住轻笑提醒：“陛下，再买我们的飞行器要装不下了。”

　　然后朗就看见自己那思维不同寻常的同伴停住想要继续走向下一个摊子的脚步，很认真地转头盯着自己。
　　“你的眼睛很漂亮。”
　　卡兰坦诚地说。

　　朗：“？？？”
　　摸不着头脑的男人愣了半天，最后试探性地给出回应：“谢谢？”

　　比他们更急的是街边的小商贩。
　　更远处摊位的老板已经做好了接待客人的准备，结果财大气粗的买主临时收手，这样的事情简直天理难容。

　　“您不看看我的东西吗？”
　　那位中年人出声招呼：“我的东西很少见，质量很好，在别处压根找不到这样的纪念品！”

　　“不用了，我们买好了。”
　　朗笑着摇摇头，他的站姿看起来闲适又放松，不再呈现出平日里紧梆梆的姿态。
　　卡兰那堆鸡零狗碎的“礼物”差点让他一只手没拎下，另一只胳膊还要被“不食人间烟火的”、“尊贵的”陛下当扶手，实在不能再逛下去。

　　结果身旁的人轻轻地拉了他一下。
　　无论是不是人，都会对着“少见”和“纪念品”这样的词走不动路。就像大部分人听到“限量”就忍不住多掏冤枉钱一样。
　　星舰的主导者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眸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人类同伴。

　　朗和那眼神对视了三秒钟，最后败下阵来。
　　“最后一家。”
　　他说，特意将“最后”这个词的发音咬得极重。
　　“不然回程我们要挤一个座位，还要给小飞艇后面挂一个拖车。”

　　“好。”
　　合理的建议应该采纳，卡兰点点头，同意了这个说法。
　　“我们去看吧。”

　　对方压根不装了。
　　刚见面时这充满压迫感的奇异旅伴表现出端持且温和的一面，谈吐文雅晦涩，像每一名高深莫测的成年人那样难以捉摸。
　　结果随着时间的推进，朗发现自己的新朋友本质上非常喜欢贴贴，也非常好奇。
　　这样细碎的表现令他陷入深渊的情绪被一点点修补，他很难将卡兰当成旧日的帝王看待，也很难给对方贴上污染物同源者的标签。

　　那只端来鱼汤、挨着他脸颊的冰冷的手十分温柔，在沉静的夜里抚去盘踞在他心头的恐惧。
　　星舰的主导者就像一名很需要他人照顾，同时也很会照顾他人的，人类。

　　而大喜过望的小商贩已经火速掀开了所有罩子，快速展示自己那堆平平无奇的破烂。
　　“小玫瑰星域出产的密晶矿，所有珠宝商人的最爱！他们每年都有前往矿区大量收购，在这里就能买到您可赚太多了！”

　　还不等买家走近，中年人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还有一整套的小型打磨机，适合亲手雕刻您最爱的矿石，送给最爱的她！”对方看了一眼卡兰自然而然地搭在男人臂弯间的胳膊，迅速改口：“——他也行！”
　　这居然还是个连环兜售局，买一个扯起一串。

　　朗：“……”
　　人类的语速为何可以这么快。
　　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什么不合理的东西。

　　然而在他张嘴说些什么之前，卡兰已经慢慢地蹲下身。
　　对方将这个动作做得很轻盈，很优雅，硬是蹲出了一点不染尘埃的效果，甚至在过程中很仔细地撩起稍长的下摆，轻轻地垫在腿弯间，不让那些衣裾拂拭到地面。
　　被他拽着的朗也不得不一并降低身体高度。

　　“这不是真正的密晶矿。”
　　结果卡兰嘴里吐出的第一句话，就打了卖家的脸。
　　曾经的新型人类仔细端详了一会被装在盒子里的、五颜六色的小晶珠。
　　“晶体粗糙，杂质过多，它们最多只能算作是密晶的伴生矿。你对它们进行过后期处理。”

　　卡兰的手此刻并未戴手套，挨个从商品表面轻轻拂过。
　　那双手触碰过太多的珠宝，老克里芬的宫廷中搜集到的全是最好的东西，小玫瑰星域出产的顶尖的密晶矿就是其一。
　　它们经由聚集而来的优秀的宫廷珠宝家雕刻琢磨，一件作品就要消耗几年的时光，及至最后被镶嵌在首饰上，镶嵌在冠冕上，即便是在缺乏光线的黑夜里，也能闪烁出繁星般的微光。

　　然后这些东西充分加速了旧王朝的腐烂。

　　解析掉整颗首都星沙瓦勒连同其上一切事物的法赫纳，可以轻易地捏出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仿造品，并且用那些玩意儿来垫地板。
　　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华贵又稀少的饰物，还不如一套磨损严重的工具更有吸引力。

　　等到他的乘客不再那么畏惧深空，卡兰想，他可以给对方的休息室铺满一整个天花板的密晶星星。
　　他想看看睡在星海与银河之下、睡在酢浆草间的花豹。
　　他想挨着那放松又懒散的大型猛兽，假装一同小憩一会。

　　被堵回去的商贩无语凝噎了一会，最终毫不气馁地快速转换赛道。
　　“伴生矿也算是密晶的一种，我可没用什么不好的处理手段。它们看上去一样漂亮。”
　　笑着进行找补，老板本人能屈能伸，不遗余力地糊弄看上去财大气粗的买家：“就算不喜欢它，您还可以看看别的，即便是这条街道走到尽头，您也找不到比我的商品种类更丰富的摊子。”

　　“我明白，您是真正懂行的人，想找一些不那么寻常的东西”
　　一名合格的推销员在进行天花乱坠的演说时，根本不会脸红心跳，哪怕说出来的纯属鬼话。
　　“您看，我这里甚至还有一点来自卡姆兰的货物——绝对无污染，很罕见。”

　　那狗狗祟祟的表情似曾相识。
　　卡兰意识到他最初在黑市星球S713买下自己的神秘大惊喜时，试图向他兜售回路加速器的黑心商贩也是这种口吻。

　　然后他看见对方掏出不起眼角落里的起了毛边的木盒，塞到自己的面前，遮遮掩掩地掀开盒盖。
　　里面是一枚崭新的勋章。

　　“看吧，这种东西可不常见，许多收藏家都抢着要。”
　　只给看一眼的商贩快速合上盖子，又将那只盒子压回杂物堆下面。
　　“要不是明面上禁止流通，它其实能拍卖出一个很不错的价格。这里离卡姆兰不算远，总归能淘到点不一样的刺激玩意儿。”
　　“稀少的总是贵的，人们怎么说来着？对，具有历史价值。”

　　在那一瞬间，卡兰感受到人类的手臂急速绷紧。

　　他侧过头去，打量着蹲在自己身边的朗。男人的肌肉完全僵硬，片刻前放松的情绪一扫而空。
　　卡兰调整了一下姿势，右手牵住同伴，手指同对方的贴在一起。
　　“我想要这个。”

　　朗掩饰得天衣无缝的神情差点没维持住，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是二等功的奖励勋章，带着金乌舰队的专属标识。”
　　每一个字都仿佛吐露得无比艰难。
　　“被查到会有麻烦，别买。”

　　二等功的勋章颁发得不算很多，大多归属于在战役中获得极优异表现的个人或小队，在一切成为历史的当下确实具有相当的收藏性价比。
　　金乌的标志取代白鹰后，前后大概仅有二十枚被授予相关单位。
　　它或许来自于一名奋不顾身拉响警报的中士，又或许来自于一个将潮汐击退出人口密集区的行动小组。

　　所以即便装着它的木盒已然陈旧，但里面的物品却崭新如初。
　　它曾经的主人爱惜地擦拭这代表着荣誉与不可磨灭的贡献的象征，谨慎且小心地将其收拢，哪怕对方每一次都忍不住翻开盒盖观看直到坚硬的盒子本身摩擦出刺边。

　　“您可不能这么说。”
　　中年人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点不开心，为了自己可能会跑单的生意。
　　“看看那些核心星域的居民，太多的人会因为感兴趣而搞一点藏品把玩。我们又不是将它挂在胸膛上，猎奇也算是爱好的一种，政府自己都会搞一个博物馆陈列这些玩意儿。”
　　“谁会不好奇呢？好奇心没什么错。卡姆兰毁了，一件来自于卡姆兰的旧物可不会成为自身立场的证明。”

　　朗的手指非常冰冷。
　　几乎和没有体温心跳的怪诞之物一个温度，还带着难以觉察的细微痉挛。

　　“我想要这个。”
　　卡兰又重复了一遍。
　　帝王很少将同样的话复述两次以上，他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很喜欢它，我想让它成为我的。”

　　男人沉默了很久，最终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臂，为这个旧木盒子付款。
　　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讨价还价。

　　在老板快乐地邀请他们再看看更多的商品之前，卡兰已经拿着那只盒子站起身体。
　　他将自己的花豹从地上拉起来。
　　对方的左腿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吃不住力，因为手中拎着太多的物品，所有重量都压向配备着外骨骼的那一侧。

　　卡兰平静地注视了对方一会。
　　然后这不太在意世人眼光的怪诞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自己那正发着抖的花豹。

　　“它是我的了。”
　　祂轻声对着远方诉说。

　　“他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