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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坠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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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仍淅淅沥沥,人行道上路灯扑闪扑闪。
奉新意浑身湿透,重重踩着地上的水坑,地上的脏水似乎与他的脚格外亲密,却是难解难分。
啪嗒、啪嗒——
叶子上积留的雨水浇在他的头发上,少年抬眼一望,本来缓慢的脚步兀地停住。一个身影晃入他眼中。前方十字路口灯光乱闪,一不留神,那抹熟悉的身影便不见了。雨水铺满了密密麻麻的车窗,刹那间只觉得天摇地坠,花泱泱的一片,让奉新意直犯恶心。
怎么办。
他居然还没死。
奉新意嘴唇微张,任雨又打了满脸,身子摇摇晃晃,扎进了十字粥模型中。
天色本就晦暗不明,现在算添上了些煞眼的血色。
少年的影子再也看不见,夜色在人群中悄悄埋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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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青帘挡住了乍起的初阳,奉亦翻身压住一只枕头,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条没有被回复的信息。他刚想打出去今年给外甥的第一通电话,另一个人的电话突然插入。奉亦一激灵,手机被抛了二十厘米远,然后又被小心翼翼地拾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下了接通:
“析辞,出事了。”
“析辞??”
“且何。”奉亦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趴向了床边的书桌,两只生白的胳膊压在桌面上,手机就摆在下巴前,两条腿却还在床上,“新意是不是出事了?”
那人听了这话,一时间顿了好几秒。
奉亦本来只开个玩笑,呼吸不觉加重几分,悬空的腰背似乎突然被抽了骨干,直直拖着他往地下走,将要坠地时,他猛地一手扒住桌沿,另一只手不客气地勾来手机,手上青筋暴起,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一开口却失了声,泪珠坠在他下睫上,手机又往嘴边凑了凑:“你说他是意外……我、我叫他冒雨来。我让他冒雨来……”
奉亦转头闷咳两下,凉气一进鼻子,越发咳得厉害,手机被翻倒的椅子压在地上,对面的魏且何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请了,身子倒在床上,再起不来。
奉亦用手掩住眉眼,不知道是冷汗还是什么糊了满手,他的腿悬在床侧,虚不着地,心里过来一道声音:“我可真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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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又是一天好晴,拉开的帘子拢在一侧,浑身酸痛的奉亦撑起身子,望向这一窗好阳。
身上的睡衣皱巴巴地揉在一起,奉亦四下望望,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书桌、竹书架子、笔记本……全是些老早之前的物什了。再看这睡衣,白花花地裹着身子,像是怕被人说主人不干净,却还是初中时候的性子了。
奉亦翻开眼前这掩耳盗铃的笔记本,准确翻到倒数第26页。
不错,他回来了。
第26页画了一只兔子、一串奇怪的“字符”……当然仍旧记着那个人电话号码,记在右下角,和日期在一处。
回眼看那日期,赫然是2023.7.28!奉亦只愣了一秒便坦然接受了,伸手一如既往地撕下这一张纸,揉成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阳光踩进他的眼眸,柔软的黑发在阳光下映上光泽。
是啊,他回来了。
奉亦,回到了那个夏天,好似刚刚脱离了梦魇的人又坠入了另外的梦境。
奉亦转身去洗漱,走起路来腿一抽一抽的,一手按下门把身体就往里栽——
“析辞,这教练说上午也有课,你去不去?”
奉亦上辈子就栽在这句话上,现在一胳膊勾着门把愣是把自己挂在了门上,双腿蹬在地上,直得跟球杆一样。
“不去。”
他记得这会儿开的上午班是女教练带,只有晚上那个时间才是那个人……
奉亦稳住身形,水龙头哗地开始叫唤,他的手不停把水往脸上泼,怎么也洗不够似的,就像又回到了方才掩面饮泣的夜晚。
水流无穷无尽,他的思绪也缠绵难斩。
突然,一只戴着婚戒的手揉了揉奉亦的发顶,用食指和中指并着把水关了。
“奉…?”
奉亦伸手拿着毛巾擦干水,对上来人的目光:“你……”
他姐的手还按在他头上,闻言转头凝视着奉亦,嘴微微抿起,又rua了一把:“你去不去?”
“你去不去?”女人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洗手间里不住环绕,像咒语一般一道道压在奉亦身上。
奉亦心下深觉不好,他忽地想起来带上午班的就是他姐。
少年突然打开水龙头,挡在出水口,一记水刀直接砍在两人身上,趁机去扒奉叶的婚戒……
“奉析辞。”奉叶站在原地,既不看他,也不管发丝上下坠的水珠。
奉亦好像脚被黏住了,僵立在门口。
“……”
“嗯……”
“姐。”
少年的嗓音还略显青涩,奉叶也愣了一会。
奉亦拉过他姐的手,一点一点推到无名指根,那只手上还沾着水珠,哗啦啦也把戒指洗了一遍,少年转身就逃。
“奉亦,我问你去不去学校?迟到了,你蹬自行车来不及。”
“哦,现在八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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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花鸟闹得欢,奉亦歪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动就会成灰的尸体。
校门口,奉叶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嘴角勾出一个笑容,另有一只手打开了车门,竟自钻进了副驾驶,声音也带着笑意:“这小子还是不爱说再见。”
“你也不爱说早安。”
“亲爱的,早上好。”魏且何眉眼挤在一处,笑起来神鬼不认,一张晕了红的嘴痛快地咧着。
奉叶看了他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但魏且何就是知道如果再不解释点什么就要被踹下车了。
“弟妹啊,祁序回老家办点事,让我给你带句早安嘛。”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魏且何主动开门下车,一手将踹来的高跟鞋送回了车里。
“回哪门子家,我看是迷死他的网吧。”
“腰腿腹背颈,弟妹看准了踹!”魏且何伸手抓了一把头发,后半句扬在风里,“析辞帮弟妹接了?”
“送你了。”奉叶的声音逐渐变远,魏且何绕过一棵棵参天大树,最后坐在了小土坑旁边,拨弄着手里的车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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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筱、马自言、彭非……赵溪霖。”讲台上女老师点名很快,下面学生喊到就没停过,“奉亦、郭晓…”
“奉亦。奉亦?”老师眉心一皱,正欲下笔,门口传来一声清亮的“到”。
萧甚扫了来人一眼,一触即收,接着点名:“郭晓、张轩嘉、沈生……”
“沈生仪?”
“沈生仪!!”
门口处又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到”,可怜小沈在线抱大腿,整个人挂在了奉亦身上。
萧甚愣了一会儿,好久才反应过来,声音很利落:“奉亦?”
“到。”奉亦抬眼看她。
“进。”
“沈生仪,门口站着,一会儿跟我来一趟。”
第一节是语文课,沈为抱着书本进来时扫了沈生仪一眼,又看看黑着一张脸的萧甚,无奈地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然后挺直腰杆进了班。
“奉亦,上来。”
沈为靠在讲桌边,双手抱胸,精瘦的腿裹在西裤里与地面构成了一个含三十度的直角三角形,眼镜架在鼻梁上压出了一点红痕。
学生们觉得今天的沈老师分外严肃,于是乖乖跟着奉亦抑扬的语气念。但其实满脸沉重的沈老师心此刻却在心里疯狂吐槽——在想暑假延时课这东西真不能撤吗?顺带想象了一下晚上回家自己的死状,正入迷时,门口传来一声“报告”——可见这帮人的早读是怎样的凄烈。一个班霎时静了下来,沈生仪在门外观察起了鞋尖……
“……”
“进……”
沈生仪用小碎步跑到奉亦旁座,没发出一点声音,两眼红扑扑的兔子一样,坐下来时还整理整理上衣下摆,就像兔子安置尾巴。
沈生仪戳戳奉亦的脸颊,两只大眼睛勾着奉亦,见他不作反应,委屈巴巴地又垂下头亲吻书桌去了。
沈生仪过了四节课情绪总算稳定了,不再跟兔子似的粘人,相反竟然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
奉亦还记得后来这位沈同学是怎么一拳把“社会人士”打出鼻血,自己翻身当大哥的,因此现在对沈生仪扭捏的姿态甚是怀疑。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沈生仪只有对喜欢的人才这样。
那位“社会人士”曾经被沈小同学追求,沈小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一拳砸在了“社会人士”脸上。
而奉亦那时候毕业与沈小同学交集很少,看这模样以为被欺负了,深深地看了沈小同学一眼。而“社会人士”却误以为奉亦也是之前被这样揍过的poor——是来寻仇的。自己185大个子竟然……竟然半跪在沈生仪面前喊大哥。
……
成功吓走了“寻仇人士”……
也许当危机来临的时候,沈生仪会激起人的保护欲吧。总之过于抽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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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辞。”魏且何冲校门口的奉亦招招手,“这儿。”
奉亦呼吸一停,那声音和着夏风入了少年的耳,他的脸上泛上红晕,一旁的沈小拍拍他的肩,而奉亦却无知觉似的立在原地。
这个人,又见面了。
魏且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