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飞鸟终章

10、第 10 章

　　“请注意，转弯。”
　　人流拥挤，在道路上如同乌龟爬行般缓缓向前。秩序管护者的光屏闪烁着精明智能的光，在传送带边缘维护秩序。
　　工蚁承担种群的大部分任务，建造、修理、维持繁荣。兵蚁的存在保证了工蚁的工作，规训也好，横暴也罢，总之有效。

　　这是中心城晨雾散尽的上午十点，夜晚恰从西方天际消失，流变的霓虹与电光在日照下失了颜色，靠近东方的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金灿夺目的日辉，仿佛共同升起十数个太阳。

　　一个小型送货机器人穿梭在人群中。
　　“让一下——让一下——让一下让一下让一下……”机械音说。
　　忽然，声音消失，小机器人也没了踪影。

　　原来是被人流撞倒了。没人扶它，它在人群里被踢来踢去。重复着道歉程序，碰到人就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广播还在循环播报特拉瑞斯公约：“第56条，无故堵塞道路者罚款500币点……”

　　终于，它滚到了路边，编号“016”的秩序管护者伸出抓取器，将即将掉入传送带缝隙的小机器人捞起来。

　　道歉程序被中止，道谢程序被触发。
　　这个程序可能有些问题，因为小机器人又在重复：“谢谢，谢谢，谢谢……”
　　于是016也重复着：“不客气，不客气，不客气……”

　　直到送货平台传来货物催单提醒，送货机器人才转身，重新汇入拥挤的人流中。
　　大楼屏幕忽然亮起，不再是“共建文明特拉瑞斯”那几个字。
　　螺旋状分布的红色花瓣铺满画面，花瓣飘散开，露出画面中央扎着双马尾的粉发少女。

　　这是一副如梦似幻的场景。少女长而卷的发辫被模拟出有风时的状态，在无形的风中飞扬，显得少女本人纤瘦而小巧，充盈着纯粹而旺盛的生机。
　　她的眼睛是清透的蓝色，像低污染区才会出现的晴日碧空，无比澄澈，无比洁净。那是中城区的人们鲜少能见到的事物。
　　一部分中城区公民死气沉沉的眼里，焕发了如新生般的光采。

　　“好久不见，我的粉丝们。”

　　她笑得真挚而动人，甜蜜而美好，话语似乎带着某种吸引人的魔力，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那是……”

　　越来越多的人抬头看向大屏幕，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只靠传送带本身的速度前进，甚至有人按耐不住想要后退。

　　“橙色警报，道路堵塞，堵塞！”

　　“她一出现我就知道，她是……我新的信仰。”
　　“我坚持着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她……！”

　　人群躁动不止，有人试图伸手抓取空中的红色花瓣，却只能抓住虚影。

　　“无论你们正在经历什么，无论你们即将去往哪里。”
　　“不必忧虑，也无需焦急。”

　　她的话不可思议地起了反作用，道路中央喧哗不止，出现多起踩踏事故。人们像忠诚的信徒，着了魔般向屏幕中的少女涌去。
　　离屏幕最近的人跪趴在电子液晶的冰凉屏幕上，神情狂热，半被迫半自愿。因为后方的人群更疯狂地涌上来，前面的人淹没在人海中。

　　失序。

　　“你们只要记住……”

　　少女的笑容更加灿烂，更加纯真，更加不谙世事。

　　“扶桑花，即将盛开。”

　　“扶桑，一个平平无奇的虚拟主播。近期回归，前瞻视频在五处地标建筑投放，造成大小不一的混乱。”
　　白霰站在公寓客厅的播放器前，对裴阑讲解这次的任务对象。

　　这次任务，由这位首领副手亲自登门拜访，亲口颁布，可见重要程度非同一般。
　　“回归？”

　　“她曾经离职过，专业地说是‘毕业’，由于为人腼腆内敛，没做出什么成就，不适合直播这一体系，扶桑的形象就在网络上销声匿迹了。”
　　白霰调试着播放器。

　　“但现在……可大不一样了。这是复出前后的对比。”
　　两段视频同时播放，可以轻易看出画面中人物的差别。

　　“换人了。”裴阑评价道。

　　前者羞涩内敛后者大胆外放，言行举止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两个人。这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解释为营销手段也说得通。

　　“是这样的，扶桑是完全虚拟的形象，是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啊，那改起数据来更容易了。

　　“重点是，距视频发布才过了两天，她就已经拥有了三百万粉丝。要知道，中心城总共就一亿人。”

　　裴阑：“中心城是崇尚娱乐的城市。”

　　白霰笑了笑，镜片下的眼睛却看不清情绪：“这你都发现了。城里的人被当做畜生一样圈养，如果不把自己投放进元宇宙，不在娱乐方面创新，那就太可怜了。”

　　两人共事几个月，虽然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还算相熟，白霰的老妈子属性开始暴露。
　　他细细嘱咐：“这种面向公众人物的审查很复杂，牵制很多。她自身拥有话语权，还有大量易煽动的粉丝，照这个畅通无阻的样子，估计还跟管理局搭了线。”
　　“你别追求完美，查到哪里算哪里，如果碰上监管局的守卫，千万别硬来。”

　　白霰这副模样，让裴阑想起在帝国时，皇帝身边传口谕的近臣。
　　他连连点头：“知道了。”

　　到时候硬不硬来看情况吧。

　　第二数据库。
　　与上城区的毗邻最高科研院的第一数据库不同，这座数据库藏匿在中城区的街巷深处，没有路牌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大门。
　　常人即使误入，也只会认为是家普通的机械修理店。
　　扶桑的源代码，就在这里？

　　吸附在耳道外侧的微型耳麦一闪一闪。
　　“你能不能找个技术侧的员工合作啊？这里的防火墙好难破，我最多坚持三十秒。”
　　是许声的声音。

　　低调的数据库也是数据库，不能被小看。
　　裴阑找许声来，一方面是他不想同生人接洽，另一方面是，许声的技术水平真的很厉害。
　　而且人也很好处理，裴阑一句“小声，我很信任你”，就把许声勾来做任务了。

　　“知道了。”裴阑语气平淡，“尽快，门口有四个红外热感应守卫，我躲不开。”
　　裴阑可以在人面前隐匿身形，但他不能在机器面前隐藏体温。这有点太难为他了，他再冷也是个活人。

　　“行了，断了。”

　　三十秒倒计时。
　　门口，机械守卫的绿光转变为待机的黄光，它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个黑色人影闪进数据库的大门。

　　二十五秒。
　　走廊上，裴阑拐过弯，差点撞上巡逻的守卫，他三两步攀上天花板。守卫离开，裴阑落地，没出一点声响，继续前往目的地。

　　十五秒。
　　裴阑越过一群宛如死机的热感应守卫，又路过基本注意不到他的工作人员，成功接近核心区域。

　　十秒。

　　这台最大的主机，应该就是源数据的储存点了。
　　裴阑拿出硬盘，准备传输数据，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热感应守卫亮起绿色灯光，又转瞬变红，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警报！入侵者！入侵者！”

　　在裴阑意识到是许声的网络攻击失效之前，求生本能先一步带他往外逃。
　　他没注意到屏幕上的粉发少女缓缓睁开眼。

　　“三十秒？”他询问耳麦对面的人。
　　有点偷工减料了。

　　“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她……就突然有种，‘我会对她不利’的意识，手上的动作莫名其妙就停了。”

　　许声在那头疯狂道歉，裴阑敛下眼眸，他知道问题不在许声。

　　如果扶桑的异变源于病毒，那么接触源代码时的毒性自然比看那个壳子强。
　　但是，居然连许声都差点被蛊惑。

　　要知道，这个少年能在下城区韬光养晦布局一年，把裴阑算计进自己的计划里，再到如今把盛光药厂攥在自己手里，绝不是泛泛之辈。
　　跟朝生暮死的特拉瑞斯公民可不一样。

　　原先的解决方式行不通，情况紧急，来不及通知上面改变任务方式，裴阑在奔走中诡异地升起了先斩后奏的想法。

　　想硬来。

　　“小心左边！”

　　左侧走廊汇入一队守卫，追在裴阑身后的守卫形成一个可观的规模。
　　机器就是这点麻烦，不知疲倦，不懂退缩，只知道遵守指令穷追不舍。

　　逃不掉，那就正面对上吧。裴阑脚步放缓，与守卫的距离瞬息之间拉进了一个可怖的距离。

　　他不喜欢身处被动。

　　匕首出鞘前，他的指尖忽然碰到另一样东西。块状的，冰凉的。裴阑没注意是什么，但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什么都可以作为武器，他一把将那东西扔了出去。

　　“轰！”

　　机械守卫行动敏捷，躲开了投掷物，却没躲开这场意料之外的爆炸。

　　“警报！高危质点！”

　　裴阑顺着冲击波翻滚到远处，状态调整完毕后他看着掌心，沉默良久。

　　裴阑：“……”

　　下意识放了个点火魔法。
　　都怪尼德霍格，对练时总是让他放火，他放习惯了。

　　所以，刚才扔出去的到底是什么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

　　耳麦里传出迟疑的声音：“……你刚刚，扔了什么？”

　　“……”他哪知道。

　　“哦，扫描结果出来了。”许声生无可恋道，“异种核心。”

　　那个作为珍稀能源、城内紧缺的异种核心？

　　裴阑忽然也有点生无可恋。

　　整个数据中心死寂无声，似乎还未从这场爆炸中缓过来。

　　裴阑靠着墙角忙里偷闲，给组织发送修改任务的申请。
　　填写任务修改需求的弹窗没出来，弹出了另一个窗口。

　　“申请任务支援成功。”

　　裴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