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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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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离是不可能的,翻云观的人世世代代守着云笈,道心已定,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担任临时掌门的大师兄梧木在天阶前,对着一众师弟师妹部署。
“式微,带一批人守后山。”
“剩下的人跟着舜英舜华,去守山门。”
……
“那是……什么?”柯戎看着远处荒野上与异种缠斗的庞大生物。
巨型生物身上靛青的鳞甲在黄沙之下有些暗沉,却不减威慑,可怖的气息缠绕住每个人,几乎要让人窒息。锋利的爪牙和强壮的尾部刺穿掀翻目之所及的所有敌人,让它在异种堆中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是……龙?
白霰推了推眼镜,道:“是蓝鹦的东西,至于是她本人的异能还是驯养物,暂且不知,没去问,总之是我们这边的。”
不影响组织发展的,他们一概不会过问。他们只在乎结果如何,最终胜利的天平是否会倒向冥河这边。
最近回组织待命的老成员不少,不认识实属正常。裴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但眼底仍存有疑虑。
白霰没见过类似的事,所以觉得“龙是蓝鹦本人”这个想法太天方夜谭,没对裴阑他们说这个可能。
但裴阑与柯戎见过的世面相对稍多,直觉判断,蓝鹦是在特拉瑞斯隐姓埋名的一条龙。
柯戎与“蓝鹦”打过照面。
他回想一下在科研院有过一面之缘的陆洱女士,还是难以将那位慵懒随性的科研工程师……同面前暴躁到掀翻几栋楼的巨龙划上等号。
人不可貌相。
他看向裴阑,试图从这位学识渊博的下属脸上找到一些信息。
裴阑望向那边的目光同样带着探究,沉静的注视落在单打独斗却占着上风的巨龙身上,他也不清楚为何这里会有龙。
正如冥河教条中的“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裴阑收回目光也收回心思,他不是屠龙者,既然这条龙待得好好的,他就不必去多管。
一行人到达云笈的时候,云笈山已经开了护山大阵。阵法是前人留下的,虽说有梧木在列的几个道士在护法,但能撑多久,尚未可知。
“乘云而至,负笈而归。”
观月崖石碑上的这八个字,由初代掌门刻下,往后每代掌门继任时,都要重新描摹一遍,历久弥新。
这次异变,看似扫射了整个荒区,实际上重点在针对云笈。
须弥和瓶山无人定居,只有这里还有人。
苍骊:“那人的目的,也许是逼现任掌门出关。”
白霰:“把现任掌门逼出来,为什么?”
苍骊勾唇神色不明地笑着:“恐怕是掌门悄悄做了什么事,如今暴露了。”
这个关头上突然闭关,实在很像做了亏心事。
苍骊想到早在前年就失去链接的、那份位于云笈的本源。
柯戎同样知道那位掌门做了什么。不过他是自己发现的,上回来这儿时,他没闻到本源的气息。
苍骊这坏东西,只跟他说这里有本源,没讲明白东西早不在了,让他扑了个空。
裴阑忽然抬手摸了摸耳坠。在别人看来,他似乎只是捏了捏耳垂,只有柯戎注意到他的动作。
柯戎呼吸一紧。
又见青年垂眸,万分冷淡道:“谁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裴阑说的是二次异变的始作俑者。
古往今来,凡是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无论办了好事还是坏事,初心都是好的。
起码冠冕堂皇,为挽救,为发展,为更进一步,谈着拯救与进步的教义。如今引发二次异变的人,无理程度接近在吃饭时掀桌。
柯戎:“天外来客,依附于蓝母星势力的人。”
他们同时想到一个人。
那个主张等级差别与地位分化、利用恶佛丧尽天良的最高管理局前局长。
“拂晓审判后,道家掌握本源之力,隐居山林。释家借助天外力量,将东部的文明发展去另一个方向。要我说,两派的方向都太极端。”苍骊给他们补充。
一个彻底避世,一个彻底入世,泾渭分明。
几人对阵法和灵力一窍不通,苍骊和白霰下山杀异种去了,裴阑柯戎慢他们一步。
“深渊。”柯戎叫他,“你的耳坠,是怎么来的?”
裴阑回头,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着。
裴阑如实答道:“一位老者赠予。”
他没说老者来自东部,也没说那是位老道士。不过柯戎能够猜出一二。
裴阑也知道,这耳坠的来头不小。
那么柯戎,他想用这耳坠做什么?
两人之间恢复沉默,继续沿崎岖的山路往山下走。空气中,只有异种的血腥味在弥漫,腥臭无比,但没人皱一下眉头。
这时,裴阑忽然收到白霰的紧急通讯。
“山顶遭袭,速去!”
山顶,观月崖。
在两人赶往山顶的一路上,遇见不少入侵者。他们戴着金太阳形状的面罩,看不见头颅与面容,但大概可以判断面具底下的模样不会很讨喜。他们如行尸一般,在路上巡逻。
制服这些傀儡不难,裴阑他们很快到了山顶。
“这……”
柯戎声音顿住。
只见观月崖小小一片空地上,挤满了戴日轮面罩的人。
傀儡的站位隐隐有着规律,像是即将举行某种疯狂又古怪的仪式。
坐着轮椅的中年男人面容瘦削神情阴鸷,持刀架在梧木脖子上。
“把你师父叫出来,或者……打开山顶的传送阵。”
梧木冷着脸嗤笑:“蓝母星的走狗,司妄……你想得美。”
司妄也笑了,手中的刀往下压,在梧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
这时,一个黑影嗖地飞过,踢翻了男人的轮椅,捞起梧木将他从刀下救出。
司妄倒在地上,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咬牙切齿道:“谁?!”
站在他面前抢过梧木的,正是一身黑色作战服的裴阑。
皮带在腰上束了数圈,别住枪支和必备药剂,勾勒出细窄却有力的腰。梧木站稳后,他便礼貌地将手收回。
裴阑没有跟疯子交涉的想法,偏头跟柯戎对了个眼神。
意思是,杀不杀?
柯戎微微点头。
“你以为……你不开阵,我就没办法了吗?”司妄的表情愈加疯狂。
他命令那些傀儡。
“吞药。”
话音刚落,傀儡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的身体炸开,血液浸没地上的阵法,残损的笔迹发出微弱的荧光。
更多的血液流淌到地上,阵法的光越来越强。
梧木气急:“……你疯了!”
现世所有阵法都有一个通用解法。
血祭。
山顶光芒大盛,通往天域的“门”第一次被开启。
梧木抓住裴阑的手臂,急切道:“求求你们!帮我拦住司妄!虽然他行动不便,但他可以对傀儡做意识投射,千万不能让他的傀儡进天域!”
“知道了。”柯戎拂下他趴着裴阑的手,“会帮你解决。”
裴阑跟在柯戎身后踏进阵法。传送阵的原理也许跟无妄海的幻境有些相同,裴阑大脑停转了一瞬,站不太稳。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是柯戎。
好奇怪,突然就不晕了。
柯戎说:“你冲锋,我殿后。”
这是他们之间最常用的作战方式,裴阑可以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付出去。他对柯戎有着足够的信任,相信柯戎能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后盾。
眼前的景象极其震撼。世人说天域无踪无迹,这是有缘由的。
因为这是座空岛。
远远看去,它像一颗悬坠空中的泪滴。破碎的石砖瓦砾因它自身的引力,悬浮在空岛附近。它似乎是倒悬的,因为建筑物的遗迹主要在下部。那些大理石不复洁白,陈旧又充满瑕疵,承载着久远的历史印迹。
两人落脚的地方,是小山一样的上部。
傀儡刚进天域走不了太远,他们想找的东西也没那么好找。
所以说人贪婪且不自量力,竟敢染指神的领域。
裴阑与柯戎将藏身其中的傀儡找出来,一网打尽,直到这座空岛重归寂静。
正午时分,日头高悬,从这个距离感受太阳,它似乎更炽热、更耀眼。
空中似乎有着像是星环一样的带状物体,只是太过残损而难辨原貌。
这是由什么东西毁损而来?
一个空灵的、雌雄莫辨的声音于阒寂中突兀响起,带着薄怒与难以抑制的悲怆。
“是谁,惊扰了神的故地。”
连绵的创痛与剧烈的遗憾伴随着话音涌入裴阑的脑海,自己的共情能力似乎在这一瞬间达到从未有过的巅峰。
他忽然,有些莫名的难过,比当初拿到耳朵上这只流苏耳坠时更甚。
他回过头,看了眼柯戎,这人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可见不是话音的古怪,而是他自身的问题。
祂是谁,是旧神遗骨的传说中那位“神的爱人”吗,还是旧日神明的某位故交。
而这座废墟模样的天域,曾经又是什么地方?
明明没有实体存在,裴阑却觉得自己正在被注视。他后退一步摆出防御的姿势,警惕地与柯戎相背站着。
那个声音仍在警告。
“此处不容无关者扰乱。”
柯戎回答祂:“我们来守护神的宁静。”
这种箴言般的语气似乎让声音的主人很满意,祂不再注视二人,将遗迹中的漏网之鱼丢下去后,彻底消失。
异常状态带来的窒息与心痛很短暂,裴阑的面色没有丝毫可供肉眼观测的变化,对柯戎道:“任务完成?”
柯戎拍了拍裴阑的肩:“合作愉快。”
他问:“不过,我们怎么走?”
裴阑:“直接跳,敢吗?”
柯戎被裴阑眼中的意气晃了眼。回过神,他笑道:“敢。”
两人同时往下一跃。如鹰一般,凌空而去,耳边唯余破开气流的嘈杂声响。
裴阑在下坠时,回头看了眼空岛的下部。
遗迹已破败到看不出原貌,无人知道它曾经是如何辉煌如何神圣的建筑,又如何在大陆上空俯瞰这个世界。
白云苍狗,一去万载。
“太感谢你们了。”梧木向他们真心实意地道谢。
柯戎说:“异种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完,梧木道长能否腾几间空屋子让我们歇脚?”
风水最好的屋子供上宾居住,柯戎被苍骊叫去谈事,裴阑叫住正要离开的梧木。
“道长,我有些问题。”
梧木为裴阑倒了杯清茶,是乌龙茶,诚然不是用茶叶泡的,是化工原料调出来的滋味,有浅香,细品则平淡无味。
“您是说,您会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
“是的。那些东西会在我的右眼视野里,以替换那个人的形式出现。”
这种情况实在罕见。梧木问:“嗯……是幻象还是本质?”
裴阑摇头,他并不能完全分辨。
之所以来向梧木寻求帮助,是他觉得能使用灵力的人,见识也许会多一点,也许有能力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这件事真的困扰他很久了。
“这个症状和‘阴阳眼’有些像,我给你画一道符,你贴着试试。”说着,梧木便起身,去后边库房找了块异种核心。
手中的能源结晶物在深暗的夜里闪着微光,这是蕴含磅礴力量的昭示。
如果是在旧历时期,画符用朱砂就行,或者拿草药来治这种病。可惜时代不一样了,如今的朱砂没那么大能耐,草药更是稀罕,比异种核心更珍贵。
磨下的异种核心粉末混了点水,梧木提笔作画,看不懂的线条在笔下成型。裴阑摘下眼镜,扶着椅子把手,任凭梧木将塑胶气味的符纸贴上他的右眼。
十来分钟后,裴阑眼上的符纸被揭下。
梧木比裴阑还紧张,悬着心问:“还能看见吗?”
裴阑看向清俊的小道长,眨了眨眼,那双深邃的眼微微放大。
“看不见了。”
“那就好。”梧木松了口气,“看亲近的人时,可能还是会见到不正常的东西。越熟悉的人,对其本质或具象本就会更清晰。那样我没法治了,裴先生可能需要另请高明。”
裴阑真心实意地道谢:“已经足够了,感激不尽。”
“道长,我还有个问题。”在梧木起身离开前,裴阑开口,“您的师父,我想见见他。”
梧木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后扯着唇笑了,笑意似有些无奈泛苦。
“实不相瞒……我师父他已经,驾鹤而去了。”
在远游回来后,那位老道士悄无声息地在他闭关的洞府中闭上眼,带着一些起因、一些动机,永远成为秘密。
支援有条不紊地进行,从云笈回来后,似乎一切如常。
一些异样的状况只有本人知道。
自那以后,裴阑时常梦到一次血祭大阵。
与观月崖上的那次不尽相同,又有相似之处。
比方说都有许多穿着白袍的人,都有茫茫的雪和漆黑的树枝。
没有任何关于时间地点的特征,人模糊,景模糊,只有望不到头的血,与一张张带着诡异笑意的脸。
这对他的精神没造成什么影响,却让他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再见到柯戎时,这种不安蓦地剧烈起来。
裴阑找不到不安的根源,那颗清冷孤高的心脏剧烈地惶恐起来。
他想问,渡者,我们是否在某时某刻相依为命过,在某个与云笈山顶相似的地方,只是他不小心忘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太神经质,以至于这件事不了了之。
柯戎也在忙着自己的事。
外遣南部的员工时隔数月,终于与他接驳上。
“你是说,赛德地区那份本源,找到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