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飞鸟终章

63、第 63 章

　　裴阑的确没出事。

　　他漂浮在一片虚空中——他的识海。

　　那具残破不堪的身躯经历太多，差不多到了使用寿命的尽头。他失去了现世的身体，需要在混沌中打造一具能够承受神力的新身体。

　　识海中，九圈回环的河流静静流淌着，不知是它参考了冥河，还是冥河参考了它。

　　“会难过吗？”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裴阑的识海除他以外，没有人能进来。

　　是……谁？

　　裴阑下意识动了动唇，但他知道自己并未发出声音。
　　他想问，什么？

　　但声音的主人能够听见，祂说：“我让你们兄弟自相残杀，你会难过吗？”

　　裴阑轻轻蹙眉。
　　是故意的吗？

　　“不是。”那个声音说。

　　那就没关系。

　　他只会对始作俑者愤怒，能力足够就当即报仇，做不到就蛰伏起来，等待时机反击。

　　声音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不再出现。

　　裴阑不去管，他沉下心，去构筑自己的身体。

　　原先的肉.体破碎、消散，走到末路穷途，新的身躯诞生。
　　那是一具不似凡人的躯体，长发浓墨一般，顺滑如绸缎，匀称的肌肉不过分粗犷或纤细，皮肤苍白胜雪，不染纤尘。

　　先前的容貌为了取信于众人，在有意设置下，与杰纳斯有几分相似。现在的眉眼之中多了几分清冷仙韵，依旧俊美不可方物。

　　这是千年前夜使的模样，是他最原本的模样。
　　自漫长而久远的往昔加之于裴阑的那一刻，他所肩负的责任也一并回到他身上。
　　灵力需要经过他的周转才能顺利回到正轨，柯戎和人们都还在等他。

　　我……不能辜负。

　　得赶紧回去。

　　在裴阑未曾注意之时，几道微弱的、墨蓝色的光出现在他周围，绕着他转了几圈，随后无声无息地消散。

　　柯戎的精神丝在这七天里蔓延了很广，能感应到大陆各处人们的情绪波动，无非是喜悦，激动，欣喜若狂。

　　但感应不到他想见的人。

　　精神丝仍在蔓延。

　　永无乡只是一颗直径五千多公里的星球，柯戎的精神丝在大陆彼端的刻托群岛接驳相连，彻底闭合。

　　海潮涌动，海潮平息。

　　精神网开始战栗，附近出现了极强的灵力波动。

　　柯戎猛地睁开眼。

　　只见一人墨发如瀑，宽袍曳地，神色平和地凝望过来，像无数次的梦里出现的那样。

　　柯戎凝望着，松了口气，悬了七天的心重重落地。
　　他起身走向裴阑，一开始像是忘了怎么走路一样踉跄了一下。明明他们中间隔的距离不远，奔赴对方时却仿佛为此努力了几个世纪。

　　柯戎紧紧抱住他，手臂颤抖着，无声控诉这场失而复得。正当裴阑以为他要哭出来时，他终于松开，转而握住他的肩膀，仍旧不敢放手。

　　“抱歉，久等了。”

　　裴阑为他拂去身上的沙尘。

　　柯戎摇摇头：“没有，一点也不久。”

　　等不到就一直等，追不上就一直追。柯戎等了五百年才等到封印破除，等了一千年才等到与裴阑重逢。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会等多久，他只在意结果能否等到。

　　还好，只是七天。

　　“我得去调配灵力……”话还没说完，裴阑就浑身卸力，倒在柯戎怀里。

　　“是太累了吗。”
　　柯戎环着他，直到震耳欲聋的心跳从后怕中恢复，他才抱起怀里的人，从这片荒原消失。
　　“这样也好，休息一会儿吧。”

　　拥有完整实力的渡者几乎无所不能，柯戎抱着裴阑回兰涅，回到裴阑待了二十多年的家中。
　　以后，将由他接过这份职责，来给裴阑一个家。

　　他直接瞬移到庄园的卧室。
　　最先发现他的是监测庄园保护屏障的厄斯管家，斯文又尽职的老管家看着高危能量体穿过屏障，如临大敌地向公爵禀报。
　　杰纳斯往长子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噢……年轻人性子急了点，不用担心。”

　　柯戎将人安置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在床边守着。也许是因为事情都将完美解决，在安稳的午后阳光下，柯戎的意识开始松懈下来，逐渐支撑不住，最后干脆趴着床沿睡下。
　　只有受公爵吩咐的佣人悄无声息地进来，放下食物，看了一眼床上与床边的人，又轻轻地退出去。

　　黄昏的光辉自窗中透过，将一切染得通红。

　　裴阑一睁眼，看到头顶熟悉的暗红色帷幔，神秘又庄严的花纹令他安下心。睡久了不大舒服，他想动一下，却发现一边的手臂被压着，动弹不得。
　　扭头瞥见垂落的华幔尽头，是一个金色的脑袋。

　　裴阑：“……”

　　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起身，为了努力不吵到熟睡的人。
　　夕阳将那人的发丝与睫毛映得金红，他的手轻轻抚上金色的蓬松发顶。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一个矮小的身影扒在门框上，是尼德霍格。
　　她从杰纳斯那儿听到一些风声，没忍住过来看看。

　　而床上被夕辉笼罩的人，温柔到她恍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阿比索斯！”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的手抬起，伸出手指放到嘴边：“嘘。”
　　小黑龙连忙噤声。

　　但这动静还是把人吵醒了，那双蓝绿异瞳睁开，随后他坐起身，看到被他握住又压出红痕的手。

　　柯戎静静地看着这只手，裴阑静静地看着他。
　　尼德霍格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没懂他们在干什么。

　　柯戎揉了一下那只手，不负期望地将那片红痕扩大了。
　　他毫无愧疚地轻笑一声：“抱歉。”

　　见人醒了，尼德霍格就不再收敛她的动静：“阿比索斯，公爵大人说一切都解决了，是真的吗？那我是不是可以回诺曼了？！”

　　裴阑先对前一个问题点了点头，随后道：“暂时还不行，龙族复苏还需要很长时间，可诺曼的其他种族却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复苏了，你必须迅速成长，以有足够的实力自保。”

　　小龙懵懵懂懂地点头。

　　“你长黑头发了，尼德霍格。”裴阑沉静地注视着小黑龙的头顶，白色发丝的根部处有些不太显眼的乌黑。

　　“唔？真的欸，可能是返祖了，最近的灵力太旺盛。”
　　“返祖？”
　　“母亲说，第一条黑龙的毛发就是黑色的。像北地的极夜一样，无比纯粹无比幽深的黑色。”
　　尼德霍格用手指捏起颊侧的一缕白发。

　　“后来的龙因为一些事情出现了白化种，我和我的父母，奶奶，甚至溯源到太奶奶，都是白色毛发。而且不止黑龙一脉，其他龙也掉色。”
　　比如靛青掉成浅青，赤红变成粉红。

　　“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总之返祖是好事。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的头发怎么变得那么长了？”尼德霍格试图上手去摸，还没等裴阑有什么动作，柯戎就捏着她的角往后拉。

　　尼德霍格大叫：“干什么！”

　　柯戎仗势欺人：“他刚醒，还很累，你不要在这儿烦他。”

　　“阿比索斯，你看他！”

　　又来了，裴阑叹了口气。他尽量不表现自己的偏心，对尼德霍格道：“以后训练时长翻倍，打得过群鸦我就放你走……加油吧。”
　　随后，他一挥手，将人送到阁楼的训练室。

　　窗外传来渺远又气急败坏的吼叫。
　　“阿比索斯……！我讨厌你！”

　　裴阑摸了摸鼻子，准备下床。
　　“我去找杰纳斯交代一些后续事宜，然后我们就离开，怎么样？”

　　“好。”柯戎应着，下一秒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咦。”
　　他伸手勾了一下裴阑耳垂上的东西，那是一只流苏耳坠，只是比原先那只少了颗珠子，藏在发丝中，不太容易在一片黑色中被看见。

　　柯戎毫不犹豫地伸手从心口挖出一团光，落入手心化成一颗珠子，珠子上虹光流转跳跃。他小心翼翼地取下裴阑的耳坠，仔细地将珠子穿上。

　　那也是他本源的一部分，裴阑迟疑地看着他。
　　“这……”没关系吗？

　　“放心吧，只是一小部分，对我没有影响。”柯戎将耳坠戴回裴阑的耳垂，他的耳垂还是很凉，在触碰下能多出几分血色。

　　柯戎欣慰。
　　“多好看，给你当点缀。”

　　我把心脏放在你耳边，期待你能听见它的跳动。

　　这一部分很小，却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往后，我与你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