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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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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先生单兵作战的时间太久,很容易让人忘记他最擅长的,其实是部署。
将杀。
所有下属与盟友,连同他自己,都是棋局至关重要的一环。
到目前为止,包括引出法则,引导法则向他发出攻击,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逼近的光芒倒映在沉静的眼眸中,青年神色不变。
只有少数人知道,阿比索斯·普路托有一个生而就有的能力。
他称其为——
吸纳。
发现这项能力,是在裴阑幼时的某次练习中,他意外吸收了对方的攻击魔法。
当时的裴阑没发现任何这个能力使用后出现的异常,但因来历未知,加上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类似情况,他没有轻易动用。
裴阑真正使用“吸纳”,是在某次大疫病中。
那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阴沉,他站在城市的最高处,俯瞰苦难中挣扎的人群。
无惧无畏,无悲无喜。
像一个真正至高无上的、博爱又冷漠的神明。
那是他在这些年里,最接近原本的夜使的时刻。
人们痛苦地哀号着,挣扎着求生,悲泣着受难。
所有人都深陷绝望的渊薮,不存在谁拉谁下水,所以裴阑愿意救他们。如果有谁想利用旁人给自己垫背……裴阑可能就不会多管闲事了。
也许,人一旦有了想要守护的弱者,就会变得像神。
他的爱太至高太广博,所以显得冷淡。
皎月的光太微弱,烛火的光太渺小,难以福泽太多人。
最后,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眸仿佛不忍般闭阖。他张开双臂,像是给出了一个拥抱,又像飞鸟终于振翅,自愿承担本不属于他的苦痛。
属于疫病的黑雾从民居里,从教堂里,从新死的棺木里,尽数升腾起来,涌向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
他被黑雾围困着,身上的皮肤溃烂又愈合,脏器腐败又再生,最恶劣的时候几乎变成一具白骨,恍惚以为自己将葬身其中。
最终自愈能力占了上风,将他的身躯恢复如初。
黑雾消散,这座城市骤然安定下来,如同无事发生。
“我的病……好了?”
“谁救了我们……”
“神明、神明显灵了吗……”
裴阑在城市复苏的欢欣中,悄无声息地辞别。
当时就连裴阑自己也以为,这个能力使用后,他依旧能够安然无恙。
但后来,在一个无比寻常的宁静午后,他发现他的肝脏和大部分血液,都消失了。
身边不明真相的人觉得莫名,很担忧,但裴阑清楚是为什么。
原来,“吸纳”是有代价的,是公平的以物易物,跟世上所有的交易一样,没有失就没有得。
凄白的光在视野中放大。
裴阑的单片眼镜不知何时遗失了,因而他见到了法则的原貌、或是晏宁的原貌。
是太阳,凄清而冰冷的太阳,能够发出夺目的辉光,可那光没有温度。
越逼越近的白色力量场倒映在眼中,那双眼睛依旧是深沉的,仿佛不会被一切事物影响。
这场“吸纳”付出的代价,恐怕是他的全部。
他轻轻闭上眼,身形与白光一同变得模糊。
“哥哥……”
“太阳”的光辉中,那个白色的影子痛苦地说。
“我恨你。”
“那你恨祂吗?”裴阑对此不做表示,只是问。
“我……恨。”
裴阑叹了口气。
甘愿赴死的态度让柯戎在一瞬间目眦尽裂。
“阑阑,别冲动!”
几条触手在一瞬间伸得极长,触手上的眼球震颤着。
……想要保护他,再不济给他一个拥抱。
可惜没有赶上。
我没有冲动啊……
最后的目光轻轻落在焦急的怪物身上。
在彻底消失之前,柯戎听见裴阑说。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法则消亡了,祂所吞噬的所有力量无秩序地四散冲撞,在碰壁或迷路之后物归原主。在法则消散之际,柯戎看到那道纯白的虚影变得清晰,银蓝眼眸中满是忧伤。
无人察觉之处,一道墨蓝的光裹挟莹白的光离开。
“那是什么?!”
乌云消散后,人们并没有平静下来,遮掩的消失让天际上空的景象暴露出来,蠕动翻腾的触手将天映成墨绿,宛如末日。
无知的人在恐慌,仅剩的知情者不愿再管这些地面上的蝼蚁。
柯戎收回触手,变回人形降落到地上,看着空空荡荡的荒原旷野,平静得像是抽离了一般,与惊恐后怕的人群格格不入。
裴阑在他的心中轻易钉下希望的支柱,他决不允许裴阑就此离开。
柯戎闭了闭眼,泪痣泛着光,似乎有些湿润。
我会等你。
等不到,我就翻遍整个世界去找你。
找遍每个下位世界与世界碎片,再杀去起源之地,叩问宇宙尽头的世界意志。
晏宁可以不顾一切地寻求他的挚爱,那么柯戎也可以不计后果地杀出一条血路。
时间仍在流动。
夜使重塑肉.体用了七天,柯戎也在这座荒城不吃不喝等了七天。
终年的干旱与黄沙让这里了无声息,无论昼夜都是死寂。
期间卡俄斯派人来慰问过。派的是柏洛,柯戎与他面面相觑之后,果断将这狼人赶走,觉得卡俄斯纯粹是在给自己添堵。
他顽固地将纵目新月纹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非人的坚韧皮肤几乎要在粗粝的沙土之间磨损。
却不曾有回音。
我没有画错,可以理理我吗。
永夜终于到了尽头,太阳自暗影重重中显露,破开厚重的沉沉阴云。
不是世界树的源质,不是异种核心的能量,也不是炽息的聚合。
而是真正的太阳。
也许现在只是几缕清光,但此后会愈来愈亮,直至驱散所有的混浊与阴霾。
人们再也不用担心长夜的到来。人们也不用忧心宏大的终局,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做好组成世界的最小单位。
没想到最后竟变成了这样。
柯戎看着面前万古不变的巍峨雪峰,孤寂的,神圣的,在此处长久屹立一万余年。
思绪蓦地飘到离开冥河之前,他与苍骊的最后一次对话。
苍骊问他:“为什么做了这么多迂回的决策?这些本不必要。”
他回答说:“我是意外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怪物。刚刚苏醒那几年,我只想着拿回本源,想着放任这个世界毁灭。”
“在仅存的记忆中,我对这里只有憎恨与愤怒。”
怪物在长久的生命中从未见过爱,他的敌对者与觊觎者的数量,远胜过他的友人。
第一次感受到类似“爱”的事物,是夜使在将死之时施与的那道清冷如月的辉光。
此后裴阑来到他的身边,他决定试着去爱他。
他成功了。
这场赌局没有人输。
“可是。”
特拉瑞斯凄清的凌晨时分,薄雾漫起。柯戎望向晨雾笼罩的钢铁都市,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双属于非人的眼眸中泛上一丝温柔。
“我爱的人生在这里,守护这里,他为此所付出的,至少不能由我来毁掉。”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对他的爱屋及乌。”
因为你,我选择留下这个世界,选择放过这些人,如果你在最终的时刻出了事。
那么,我宁可毁了它,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