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大写字母K

131、Take 131

　　安安认识晓晓的时候，才十四岁，那年跟着姨婆去了乡下过暑假，安安是那个村里的女孩儿，十八岁，考到了晓晓所生活的大城市里，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

　　隔年要考高中的安安借着请教学习的由头，很快便和晓晓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安安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女孩子。

　　一整个暑假，池塘的蜻蜓，树上的知了，清晨的露水，都知道了她的秘密。

　　是的，她喜欢上了这个和她成长背景完全不同的大姐姐，可大姐姐却不知道。

　　晓晓不如安安那般的家境优渥，乡下的暑假对安安来说很新奇，不同以往，可就是这样的新奇，却是晓晓十八年来的每日想要摆脱的生活。

　　读书了之后，她很快就清楚地知道，这个闭塞且落后的村子里，绝不可能容下她这般的异类，她也绝不可能让自己被迫嫁给男人。

　　晓晓的母亲是村里唯一的音乐老师，在她很小的时候教会了她弹琴，可有一年，她被父亲接去了城里，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没人打心底里护着她，她，只有她自己。

　　从大城市里来的小妹妹安安，像是这个暑假里，突然飞来的萤火虫，慢慢长夜，不再只剩闷热。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她们约定，去大城市再见。

　　那年暑假末了，来了施工队修缮村里通往城里的公路，如果路修好了，以后进城就方便许多。

　　本是件大好事，却闹出了更大的坏事儿。

　　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趁着月色，想去那青纱帐里一探究竟，被晓晓阻止，看着弟弟妹妹们远去，晓晓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从身后捂住了口鼻，拖进一片黑暗。

　　关键时刻，是安安提着一根和她身材不太相称的钢筋，胡乱地敲击着脚手架。

　　黑暗里，对方也看不清来了多少人，做贼心虚地放开晓晓，逃了。

　　本以为脱险的二人，抱在一起哭，却不料刚才那人又带着几个人折了回来。

　　她们手牵着手一起逃跑，但工地太大，又看不清，兜兜转转地，没找到出口。

　　眼看就要被找到，晓晓让安安找个地方躲好，自己去引开那些人。

　　谁知，黑暗里，她不慎踩空，跌落到了洼处，磕到了脑袋，失去意识。

　　等再醒来，已经在城里的医院，不记得事发经过的她，只看到一对陌生的男女，在病房外抱着痛哭。

　　她的主治医生姓叶，听说是晓晓奶奶的得意门生，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成为了好朋友。

　　一个多月后，晓晓出院，虽然报道迟了些，她还是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自己考上的大学读书，在那里，她认识了新朋友，过上了新生活，村子里的人和事，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大二暑假，城里和村里的那条路通了，她回去乡下，想把最后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搬走。

　　离开的时候，她正在路过公路旁的仓库区等公交车，天上突然下起了太阳雨，她在雨中奔跑着，四处找寻避雨的地方。

　　她被积石拌了一跤，摔破了膝盖，弄脏了脸，坐在地上，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但怎么都记不起来。

　　没多久，雨停了，彩虹挂到了空中，还是两道，她正仰头看着，身后，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

　　她没认出来。

　　原来这狼狈的雨，和雨后的彩虹，是有人陪着她一块儿的，女孩自我介绍，叫安安，从城里来，她好像也摔了，脸上还有血迹，她对晓晓说，想回家。

　　公交车姗姗来迟，晓晓带着安安上了车，投了双份的硬币买票，司机大叔一脸不解，怕是以为她们刚打完架吧。

　　想着这么回家也不是办法，就把安安先带去叶医生那处理伤口，但不知道为什么，叶医生对于两人的到来并不意外，而且，明明是外伤，却开了一堆药，还嘱咐自己要按时吃，自己看着也没安安伤的重啊……

　　想要送安安回家，她却说不清家里的地址，叶医生只能建议晓晓把安安先带回去照顾，还给了一把公寓钥匙，说是自己闲置的，可以暂时住那。

　　就这样，晓晓的生活里，多了个安安。

　　安安就像是影子一般，几乎和自己形影不离，就连去学校上课，她也会在教室的角落里，默默地陪着自己，一天又一天的相处中，晓晓发现安安很懂自己，哪怕是自己的那些天马行空。

　　暧昧在两人之间氤氲而升，日渐清晰，可晓晓总以安安还没长大为借口。

　　大四的春天，安安终于成年了，她对着晓晓说出了那句沉默多年的喜欢，哭着求她要了自己。

　　晓晓却逃了。

　　两个多月前的开学之初，她为了毕业论文查资料，没日没夜地泡在图书馆里，无意间翻到了几年前的旧报纸。

　　【工地青纱帐再度沦为少女的坟墓】

　　角落里，安安正翻看着人物传记《美丽心灵》，晓晓看向她的眼神，惊恐十分。

　　她找到了叶医生，得知了远不止当年事情的真相，关于母亲的思觉失调，病发，父亲担心遗传，远离……和那个为了救自己，搭上性命的女孩儿。

　　可是，几年的时间，她和安安相处，那么真切，她怎么可能只是自己的另一个人格。

　　幻象的泡沫一触即碎，晓晓终于从友人嘴里，教授口中，听到了她们试图掩起的事实。

　　晓晓的身边，从来没有多出一个人，上课是她一个人，聚会是她一个人，参加钢琴比赛她留的空位始终没有人来过，图书馆的借书证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她花了好几日来平复自己，却在回到家的那一刻，紧紧拥抱住自己，她叫着安安，叫她不要离开。

　　关于那个暑假的回忆，不由分说地，全部涌入脑海，在昏迷的前一刻，安安看到摔倒的她，大叫出声……

　　那个夏天，她们之间，才刚刚开始，安安原本可以比自己，有更明朗的未来，可一切都在那个夏天的尾生，戛然而止。

　　即便恶人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却依旧换不回已经逝去的生命。

　　可她明明活在自己身体里，不是么？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可她来救自己了不是么？

　　母亲的病有一半多的几率会遗传给自己，外婆的人格活化研究，在自己身上试试，不可以吗？

　　会死吗？不会的，自己的身体会让安安一直活着，安安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只要她一直都以为，她是自己的样子。

　　她好好爱着她自己，就等于好好爱着自己。

　　…………

　　“我把我的离开，作为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从今以后，好好长大吧。”

　　安安按下暂停键，看着电视屏幕里的自己，用另一个人的神情和语气说着话。

　　这段视频，从十八岁那年，每一年生日，她都会拿出来看，她一直不明白，那个叫做“晓晓”的人，如果从来都不存在，那么视频里的人是谁。

　　她分明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爱着这个在任何人嘴里都不存在的人。

　　镜子里，是和视频里一样的脸，安安摸着自己的脸庞，对自己说：“安安，你爱自己并没有错。”

　　窗外的海风吹晃了头顶的吊灯，明暗交错，人影闪烁，镜子内外的眼神交错。

　　一丝弧度爬上安安的嘴角，如同视频里的那个样子。

　　“我爱你。”

　　…………

　　“卡！”

　　柯柯在镜头推进到模糊后喊道，她和副导演以及Eva盯着监视器里的回放。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我宣布，《影子》杀青了！”

　　柯柯让Eva向大家宣布杀青，众人有的鼓掌，有的和就近的工作人员抱在一起庆祝。

　　于文文跨过没有镜面的镜子，来到郑秀妍面前。

　　郑秀妍还带着没出戏的情绪，眼神恍惚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结束了，这部电影，拍的一点都不容易。

　　“小卡？”

　　她轻声地叫着，像是怕打扰到郑秀妍的思绪，蓦地，那双眼睛抬眸看向了自己。

　　“于老师……”
　　“嗯，在。”

　　看向自己的这双眼睛，眼尾生出好看的弧度，然后是眼底升腾而起的水汽，汇聚成水珠，从眼角滑落。

　　“我爱你。”

　　于文文搂过郑秀妍，轻抚她的后脑勺，没有太多的言语，她拥抱了她所有情绪。

　　她轻语道：“我知道，我也爱你。”

　　良久，肩头的啜泣声变成了小声地笑语：“于老师，恭喜杀青。”

　　“你也是，恭喜你。”

　　抵台十一天后，《影子》正式杀青，拍摄时间超出预期，挤掉了原本可以游玩的两天，郑秀妍想要和于文文在垦丁环岛骑行的计划，也只能暂时被放下。

　　“只能下次再来了……本来还说要去柯导的别墅玩，看来也只能等下次咯！”

　　郑秀妍轻叹一口气，跳出和查天一的对话框，他倒是和俪姐去了好几个地方，还动不动就发照来炫耀！

　　进到备忘录里，右划，取消了垦丁游的置顶，她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

　　“小卡。”
　　“嗯？”

　　刚回到民宿房间不久的于文文，正把她们自己的床上三件套卸下来装箱，整齐叠好之后，她一脸认真地看着郑秀妍说：“垦丁肯定想你再来的。”

　　噗……这是什么烂谐音梗？

　　“理完行李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搞什么嘛，神神秘秘地，郑秀妍没再追问，只是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加快了不少。

　　傍晚，乌云走开了，虽然没有环岛骑行，但于文文依旧租来了小绵羊，骑车带着郑秀妍一路从海边到了恒春老街。

　　“到了~”于文文单脚撑地，语气轻快。

　　郑秀妍跨下车，摘掉头盔，甩头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方才看清白色的墙上那几个字，『迷你小橘子』。

　　她有些吃惊地看向于文文，于老师已经将车停好，边摘头盔边向自己走来。

　　“怎么带我来这？”
　　“走，进去。”

　　于文文在郑秀妍腰上推了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店里，店的面积不大，白色和原木的装修风格，有点偏日系简约。

　　她们找了靠墙的位置坐下，墙上有些照片和明信片，老板介绍说，都是自己和一些客人的合照，有些是邻里街坊，几乎天天来光顾，而有的，是远道而来的游客，再见不知会是何时了，明信片就是那些客人从家乡寄来的。

　　“来，萝卜糕。”

　　老板端来一盘热乎的萝卜糕，上面涂了郑秀妍最爱的店家秘制辣椒酱。

　　“你怎么，我们还没点呢。”

　　郑秀妍抬头看着老板，老板却看向自己对面的于老师，还挑挑眉。

　　“谢啦。”于文文笑着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反向递出，说：“尝尝看。”

　　眼神里，略有期待。

　　郑秀妍在于文文的注视下，先拿出手机拍了下来，转手发给查天一，然后才夹起一块萝卜糕，吹了吹，塞进嘴里，咀嚼，认真的品尝，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

　　“好吃，对一个第一次做的人来说，真的很好吃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吃出来的呀~”

　　是吗？有这么差吗？于文文不信，吃了一块，还挺好吃啊，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怎么就……这时，她才注意到郑秀妍脸上的得意劲。

　　“于老师，兵不厌诈噢~”
　　“你啊你，都和谁学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两个人僵持了半秒，相视而笑。

　　“好啦，其实是你下午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你身上熟悉但却想不起来的味道，直到刚才进来店里才记起来，那是香煎萝卜糕的味道。”

　　“是我大意了。”

　　两个人又点了些其他的小食，吃着聊着，直到Vicky打电话来提醒她们出发的时间。

　　老板给出账单，金额把郑秀妍吓一跳，怎么自己和于老师这么能吃吗？老板叉着腰解释，这里头一大半的钱，是于老师做坏一份又一份萝卜糕的成本。

　　“该给。”于文文笑着付钱。

　　临走前，老板拿出拍立得，邀请二人合照，她们欣然答应。

　　郑歌手和于制作人的照片被贴在了另一张很有音乐元素的照片旁边，那是老板和欧洲来的游学音乐生的合照。

　　最后，推开店门前，于文文还不忘用手机把合照翻拍记录下来。

　　回到民宿，她们把打包的萝卜糕拿去给了柯柯和Eva，拥抱告别，等再见面，应该就是《影子》的宣传期了。

　　“再见。”
　　“回上海见。”
　　“诶？”

　　Eva不记得自己短期内要去上海。

　　“怎么？不给小卡拍专辑封面和写真了？”
　　“切，于凯莉，我很贵的。”

　　面对Eva的打趣，于文文丝毫不慌。

　　“嗯，给小卡找摄影师，不贵我还不要呢。”
　　“你……”

　　Eva很懊恼，自己干嘛想不开，要自讨狗粮吃，回头看看柯柯，早就投入工作里去了。

　　她随口开了个数，于文文的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

　　“怎么不直接抢钱？”
　　“我只是，追加了我的精神损失费。”
　　“这样啊，那我来算算《影子》这首歌的版权费好了。”
　　“于凯莉！”

　　去机场的路上，郑秀妍全神贯注地翻着手机里，这些日子拍下的片场花絮照，想选几张，和上次在家拍的一起发微博。

　　于文文也在划拉着手机，不过不是看照片，而是回复刚参加完研讨会的刘恋给自己发来的消息。

　　：我和Chloe结束了。
　　：嗯，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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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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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杀青后的某日，Eva在做支出明细。

　　“这是什么？”
　　“《影子》的歌曲版权费。”
　　“这么贵？？？”

　　Eva瞬间觉得给郑秀妍拍专辑封面的要价，她报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