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春恩的小妖怪》神不知

9、何为大丈夫？

　　死，死不了。活，也是老大难题。
　　首先，他身无分文，而家中只剩一缸大米。幸好家有妖精，这妖精身怀奇术，凭着一手“无中生有”之术，能让他衣食无忧。
　　接着，便是祭拜祖宗的事，陈家祖上曾是富甲一方的盐商，然而俗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传到陈鸿羡这一代，家道中落，只剩下一间冬冷夏热的小茅屋。尽管陈鸿羡没能从祖上捞到什么好处，但作为陈家十六代单传的独苗，他不得不独自挑起养活老祖宗的担子。
　　在破落的陈家宗祠，他战战兢兢地烧了整整十担子金元宝。
　　烧完之后，他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掌，心中默念：祖宗在上，我不求保佑，只求祖宗能快快乐乐当鬼，平平安安投胎。
　　之后，他打扫宗祠，驱赶各路蛇虫鼠蚁，重新摆好牌位，供奉香火，将一切打理完毕，才毕恭毕敬地离开。而在他离开不久，宗祠响起一阵清脆铃声，那是挂在屋檐下的铜铃，被清风摇撼，传入耳中像发自孩童的‘咯咯’笑声。
　　这件事做完，陈鸿羡放下心头大石，可第三个问题在那晚的夜半时分，袭上了他的心头，让他睡不着，吃不下。整日背着一双手，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短短几日，两鬓染霜，好像老了十年。
　　莲如问他为什么叹气。
　　陈鸿羡摇摇头，说你不懂。
　　莲如又说，怎么不懂，我学了这么久的人话，就是为了听懂你的话。
　　陈鸿羡复又发出一声叹息，说你虽懂人话，却未必懂得人的所思所想。
　　莲如不爱听他唠唠叨叨，叫他有话直说。
　　陈鸿羡便开始大倒苦水，伤春悲秋，说大丈夫处世，当建功立业，以报效国家为己任，光耀门楣。但我却是狗屎做鞭——文（闻）也文不得，武（舞）也武不得。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百无一用，世界之大，却没我的一席之地......
　　莲如感到匪夷所思，说就为这，这有什么好值得苦恼的？
　　陈鸿羡便叹气，都说了你不懂。
　　莲如也叹气，她真想趁哪天他睡着，将他的脑子拿去扔了，恁大个脑袋！整天尽想些破东西。
　　她说，恩公，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鸿羡让她但说无妨。
　　她说，“虽然我涉足世事未深，却也察觉到了你们男人的一个通病，那便是自大。我们一样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为何你们总认为自己必须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非得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否则便自觉枉为男儿。可是，何谓大丈夫？与其他生灵相较，大丈夫又有何过人之处？”
　　“难道说，你们比旁人多一个脑袋？比我们妖精的寿命要长？还是比神仙还要神通广大？”
　　莲如的疑问是真心实意的，毫无半点嘲讽之意，正因如此，陈鸿羡被她问得面红耳赤。他本就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听了这番话，内心有所触动，承认道：“不，我们与寻常人并无二致。
　　“既然如此，为何男儿就一定要‘有用’才行？难道其他人都‘无用’吗？”
　　“那倒不是......”
　　“况且，怎样才算作‘有用’呢？这有标准吗？是由你自己说了算，还是由他人来评价，亦或是要等后世评说？万一你忙忙碌碌一辈子，最终却被认定是‘无用功’，那又如何是好？”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陈鸿羡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而且——”她绷着脸，竖起一根手指，“现在有一个问题比这更严峻，更值得思考。”
　　陈鸿羡紧张地盯着她：“什么问题？”
　　“咱们今晚吃什么？嘿，你可不要小瞧这个问题，一顿美味又合心意的晚餐，能让这一天都充满意义，不管过了多少年，你都会因为这顿饭始终记得这一天，而每次想起来你都会感到特别满足。你说，这重要不重要？”
　　陈鸿羡不敢苟同，但细细一想，又觉得颇有些道理。
　　第一次进京赴考那年，他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包子铺买了两个羊肉馍，直到今天，他还记得那一口鲜香的味道，多美，多满足！就因为这两个羊肉馍，他迫不及待地期盼着下次进京考试，甚至连落榜的失落感都因此消散了不少。
　　他悄悄咽下唾沫，深以为然，“确实很重要。”
　　莲如欣慰一笑：“孺子可教也，恩公，昨儿个我在后山上看见一只兔子，咱们烤兔子吃吧。”
　　两人一拍即合，分头行动，莲如负责抓兔子，陈鸿羡负责生火。
　　莲如雷厉风行，陈鸿羡刚把火生好，她就拎着一只肥大的灰兔子，出现在家门口。但宰兔子时，两人犯了难，这么活蹦乱跳的兔子，就这么宰了？谁宰呢？莲如把刀给陈鸿羡，陈鸿羡就掉书袋子，说君子远庖厨。
　　莲如盯着兔子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忍心下手。两人束手无策，最后决定将兔子放回山中，用野菜、胡萝卜、野果，做了一锅乱七八糟的野菜汤。
　　掀开锅盖时，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两人饥肠辘辘，一人分了一大碗，陈鸿羡顾不上端书生架子了，撩起长衫下摆，蹲在地上便埋头苦干。
　　酒饱饭足后，莲如搬出凳子，两人坐在前门的空地上乘凉。
　　暮色四合，月色如水，此时此景，陈鸿羡诗兴大发，他酝酿了片刻，刚张嘴就被一个响亮的饱嗝打断。
　　打嗝是人之常情，他在心里默默地原谅了莲如，可是灵感一去不再回，他闭眼冥思苦想，终于又憋出一首诗，刚要张嘴，莲如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唉！
　　莲如见他扶额，关心地问道：“恩公，你头疼吗？”
　　他说：“吃多了。”
　　莲如跳下凳子抻腰，“恩公，光坐着多无聊，这儿景色又不好看，除了我俩就只有一个大月亮。”
　　陈鸿羡觉得她要出馊主意了。
　　她眼睛一亮，“不如我们上天吧。”
　　果然是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