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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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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明明有钥匙却偏总敲门,你赶紧给他开一下去。”段父手上翻炒着锅,语气假意嫌弃,催促端盘的段母去处理下门外的人。
菜安稳上桌后,段母才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朝玄关处走去。打开门后她一愣,看着眼前无厘头画面也忘了招呼进屋,直接把人堵在原地盘问起来,
“你薅根树棍回来干嘛,加入丐帮了?”
段乘均手上握着根不知从哪儿折的拖把杆粗般树棍,高度抵至腰处,听后抬臂掂了下说,“吃完饭再说。”
然后侧身挤进屋换鞋,棍子立至角落,正准备解棉袄拉锁时动作顿住,但想过一番后还是决定先脱下来,屋里暖气太足了。
段母全程站在旁边狐疑看着他一举一动,几月不见她儿子智商好像有所变化。
段父的话音混合着油烟机运转声一并从厨房传来,
“哟大忙人来了啊,小半年不见生活可还顺利?”
段乘均手背拍拍段父腿示意让道,熟练的拉开碗柜抽屉掏出碗筷,边盛饭边配合回复:“近来还行,吃得好睡得下对生活充满希望。”
“好到嗓子哑成破伤风?”
段乘均依旧没事儿人一样动作未歇,“这叫战绩,你个老古董懂啥。”
段父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没再说话。
饭桌上,想到昨晚通话内容,段父又问:“你说有事要和我们讲,是什么?”
段乘均鼓动的腮帮子顿住,然后继续咀嚼,咽下去后说:“吃完饭再讲。”接着埋头扒饭。
段父段母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加固着城墙防线。
直至这顿各自心思十八弯的饭吃完,碗筷饭桌清洁好,地也打扫干净,实在没什么活儿可供拖延后,段乘均朝玄关处走过去。
“爸妈,你们坐沙发上等我。”
段父段母没有多问,配合在客厅坐着等待。
他先是拿起挂钩上的棉袄套上,拉锁链过程中,眼角一直瞥着那根从小区大树下精心挑来的木棍,链条都拉至顶端手也没移开,心和脑正竭力征服未知的板块撬动。
候场愈久心理愈折磨,还不如立即开干给个痛快。
于是段乘均深吸气,再吐出,带上那根棍迈着沉重步伐往屋里走去。
夫妻俩看他认真严肃来到面前立住,紧张氛围感染着他们的脊背也竖直起来,霎时仿佛从温馨熟悉的家穿越至公正讲理的法庭。
就在段父段母暗暗揣测到底即将要宣布什么爆炸消息时,这位已成长为家里中流砥柱的青年,突然“哐当”一声——跪下了。
段乘均赶紧阻拦俩人准备过来扶的起势,快速把话说完:“您俩等我说完。”
他坚决的态度震住了老两口动作,他们缓缓坐回去,等段乘均开口。
“年后我打算搬晨市去。”第一句。
段父皱着眉头明显有意见,段母同样如此。
单从发展程度来说晨市还不如江市,一个一线城市,一个二线城市,何况他们还是地道本土人,有房有户口,根本没必要这么折腾。
虽然按段乘均工作性质来分析,这两座城市差距无所谓,但这个决定还是不理智。
不过他们还是没说话,静静听下去。
“我谈恋爱了。”第二句。
“真的?”段母立马喜上眉梢,段父也有此意。不过喜鹊还没来及挂枝头,段乘均又补充道:
“是男的。”第三句,说完双手奉上那根打狗棒。
惊天雷打得太突然,夫妻俩的笑意还没来及收回去卡在半道上,人也跟着定住。
段乘均微垂下眼,依旧一动不动托着,很稳,静静等待他们的宣判。
老两口迟迟没有说话动作,脑海不知翻过多少波涛汹涌,心脏响过几阵空谷回响。
然后,段父最先回过神,然后语气平常的问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啊?”
“知道,我喜欢上一个男的,和他谈恋爱了。”
确认自己没有空耳后,迷茫与惊讶同时浮现段母心中,闭眼缓着呼吸。
事实上她在学校里似真似假听过些孩子的性取向传言,段父做生意更不可能不清楚,他们不是不懂那些。
只是从未设想过,儿子有天会这么告诉他们。
“你之前交往的都是女孩子,怎么这回偏偏……”段母问。
潜意识是不是对方有问题。
“不是。”段乘均干脆反驳,“他之前喜欢的也是女孩子,是我,我追的他。”护犊子的意思显而易见。
很好。很好。
不知所措的迷蒙如干冰般散去,段父听完站起来,已缓冲差不多。
注意到眼前跪着的人,明摆一副死不悔改样,看得他更是怒火直线飞速飙升,恨不得立即释放蓄力积攒的那股气。
他伸手接过那根木棍,紧接毫不犹豫地“唰——”抽向段乘均背部,
“你岁数多大了知道么!你以为人生是儿戏吗!”
“你和那人赶紧给我分手,再敢联络打断你的狗腿!”
“唰唰唰——”疾驰呼声接连响彻耳畔。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越活越回去了是吗!”
段乘均咬牙没吭声,眼睛不眨地盯住虚空一点,背脊没弯。
段母依旧端坐在沙发,脸色空落落的,不知想什么。
段父训骂和抽打一直未停,后面踢踹也并用上,手掌直接往后脑勺呼过去,法庭又转化为刑场。
一声接一声,整个屋内充斥着暴虐声。
段乘均依旧憋着痛意,眼神逐渐聚焦一点,瞳孔越睁越大,汗滴从额头滑落也不眨眼。
“啪——”
那根树棍断了。
三人的目光同时放在此处,一下子空间安静得可怕,无谁出声。
然后,段乘均一点一点站起身,跪得有些时间,起来动作很狼狈。
段父段母视线在其背后跟随他寸寸移动,人走向厨房后隐匿不见,接着响起阵翻找声,停止后他走出来重现眼前,手里拿着长长的擀面杖。
又来到跟前,段乘均把它递给喘着重气的段父。
段父愣愣接过。
段乘均脱掉厚重的棉袄,这是他出门时特意在衣柜里挑的,最厚的一件。
奈何抗打不抗踹啊,用处也是有限。
他把衣服轻轻抛在身侧,露出里面薄毛衣,再次跪下去,不见动摇地说:
“用这个打。”
段父许久才回过神,那句话像时效延迟的关卡按钮,砰的一下又激发起肆虐因子。
但这回胳膊举起还未落,凌厉风声只响一半,就被段母拦下了。
她抱着段父那只手,疲惫的话音似叹气:
“算了。”
算了,他不会改的。
算了。
段父蓄出的劲也被这两字一丝丝卸下去,胳膊缓缓垂落,埋伏的年岁瞬间笼罩而上。
气氛又降至冰点。
今天这顿饭吃得他们心力交瘁。
哪怕已提前累建好城墙,可消息袭来那一霎还是会崩塌。他们被迫赶往临界点,然后再重划范围。
段乘均眼眶乍热,将才挨打时没想哭,现在停了反而涌上股情绪。
他倒宁愿父母两人再揍自己几顿,彻底发泄出他们的愤怒,尽可能多缓解自己内心的愧疚。
而不是他们停手放弃。
眼泪无声失守,段乘均紧闭双眼,咬牙不说话。
段父段母看着他这样,愣怔片刻,说不清是何感受。
最后三人坐下来,准备心平气和好好谈谈。
“真的不能分?”段父问。
轻摇了下头,“我们会好好的相处。”段乘均认真说。
段母问了些基本情况,以及为什么是他去晨市等问题,段乘均也都一一诚实应答。
老两口脸色还算能维持平静,直到——
“对方家里知道吗?”
段乘均犹豫了。
老两口瞧见后神情一变,顿时难看。
段乘均侧头瞅见他们那不容乐观的脸色后,赶紧解释道:
“不是,他……高中时他爸因为司机酒驾,出车祸去世。”
“他妈妈后面重组家庭,平日里不怎么回去。所以你们问之前,我没想到这个事情。”
明显看得出来李侑维和家里关系单薄,于是段乘均压根就没想过对方需不需要出柜这个念头,相比较而言,自己这边的家庭更需要有个交代。
俩人脸上缓和几分,但还是残余了那么些难看挂着没消。
段母后面没忍住,些微不赞同的说:“他怎么着也得给个交代吧。”
意思是,对方怎么也要和家里说一声吧。
哪怕还没松口同意,但到底是谁家孩子谁心疼。尽管对方还不知情,但看见什么事情都是段乘均在打算,段母心里终归有些不舒服。
一听这话儿,深埋石头底下的野草见缝插针蜿蜒生长,生命力极强的逮到丝儿空隙就往前蹿,石头好像隐约可窥裂缝。
不过段乘均面上却不见丁点儿喜色,他稳如老狗般附和应承:
“好,到时问他。”
太过维护,怕还没接触便引起他们对李侑维的反感,没有必要,不如先顺着话梯子爬下来。
段父沉默没表态,但没说话就是没拒绝,这在段乘均看来便是最完美回答。
事态发展已比他预料好太多,不要太贪心。其他的交给时间。
从父母家出来,坐三站地铁就是自己住处,这会儿下午人不多,空位到处都是。
但段乘均还是选择站着没坐,这样反而好受点。
他目光不移的盯着前方,看似认真实则在发愣。
大片的玻璃窗上时而闪现五彩斑斓的广告,时而黑屏,时而到站,但这些在他眼里如同虚设,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沉浸地泡在那个问题里。
段父:“你想过以后吗?”
这广泛的问题,实在是为难到自己了。
问一个才而立之年的人这一生要如何度过,实在是难为人。
其实早些年,段乘均总觉得自己会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歌星,可现实并未如此友好,那,难不成他的人生自此就只配“失败”二字可言了?
要不要这么二极管思维。
劳改犯都有从头来过的机会,凭什么他必须一锤定音。
广播里提示着目的地即将到站,段乘均慢悠悠地提前准备挪过去。
人生的锚点重在指引,而非压抑。
“就那么往下过。”
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