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融》绯樱如海

33、中元

　　冬至率领众虚影站在通往阳间的鬼门关后，鬼门关的两头被百米高的牛头马面用铁索拴着，紧拉在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鬼门上。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冬至的额上落下了几滴汗珠，他很明白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而且觉得不能出错，这是一场和虚无的较量，在休养的这些时日里，他翻阅了大量之前留下的书籍，虽然记忆有些不全，但是这些书都是之前的自己留下的，有些甚至是手写的，似乎在查些什么，但是都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在这些卷轴里，他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便理解了何为血月。

　　这个世界的平衡是依靠金木水火土五行相辅相成，但虚无的诞生打破了这份平衡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恶鬼，而这恶鬼不妨可以修改成恶念，人类越多，产生的恶念也就越多，恶鬼也就源源不断，因为虚无是缥缈的，在这世界上是染满的，恶念沾染了虚无便会产生恶鬼，随即危害人间。

　　所以他们真正面对的不是所谓的恶鬼，而是要让他们互相厮杀毁灭，也就是那轮以虚无诞生吞噬金木力量为食的血月，既然互为寄生，冬至已经做好自我牺牲的准备，只是...

　　冬至想到这里，看向一旁站着的夏至，夏至没有注意到他递来的目光，也没有看着鬼门，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冬至也不去在想些什么，眼下要集中注意力才是，“留下黑影一百三十人上盾守在鬼门，暗香先出鬼门，其余的等零点再出”

　　暗香点了点头。

　　“上盾，开鬼门”

　　牛头马面呼出一口气，巨大的雾气缥缈的散开，它们往后一退，用力一拽，铁索拉扯的声音响彻云霄，随即浅蓝色的法盾将鬼门包裹着，鬼门一开，无数怨灵和恶灵一涌而入，触碰到法盾又转瞬即逝。

　　暗香调皮的朝冬至眨了眨眼睛，随即化成一缕红烟飞出了鬼门，随后他们一群人就站在法盾后，看着那群恶鬼飞蛾扑火。

　　“真是精彩”，夏至微笑的看着冬至说道，“暗香这次估计会玩的很开心吧”

　　“谁知道”，冬至内心毫无波澜，只希望暗香不要受伤，暗香的任务说简单也不简单，她当先锋的原因是让她在人间种上无数彼岸花，彼岸花开会蔓延着一股有毒的香味，那香味会让人类昏睡在美梦之中，保证人类不会看见这场战斗。

　　至此暗香的任务才算是完成。

　　“冬至，你有没有什么很想说的话和我说？”，夏至突然问道。

　　冬至微微蹙眉，“现在暂时没有，怎么了，面对这种场景，你也会紧张的乱说话吗”

　　“我还以为你会一腔热血的说出来”，夏至表现的很失落的样子，“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冬至对于夏至这种行为见怪不怪。

　　“氛围这么浓重，给你解解闷”，夏至眨巴眨巴眼睛。

　　冬至无情的撇开了脸，继续看着鬼门外，恶鬼触碰到法盾，便会化成一股黑烟瞬间消散，而幕后黑手却不是这群恶鬼，而是虚无，那么夏至呢，他的法力来源于虚无，不受五行限制的虚无银，他和虚无难道有什么关系吗，如果这么下去，夏至本身会不会也会受到什么伤害？

　　“怎么了，头疼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对”，夏至歪头看着，“身子不舒服的话，这里交给我吧？”

　　“夏至，你有没有事？”，冬至推开夏至伸过来要扶住他的手，有些忧虑的问着夏至。

　　夏至立马笑了起来，“冬至你说什么啊，明显有事的是你好吗，我能有什么事啊，不过你放心，我会挡在你面前，你就在我后面安心的布阵吧，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而且春至和秋至都在你身边，不用担心任何人，这只是一场华丽的演出”

　　听夏至这么说，冬至心里并没有多好受，他明白夏至这么说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那么多，但是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尤其是翻到以前自己的留下的卷轴，只有夏至不在的时候，他才敢看几眼，无论怎么看，上面都写着虚无两个字，这两个字十分沉重。

　　要不还是和夏至说几句话缓解一下心情吧，冬至狠狠的下定了决心，他默默的伸出手，利用宽大的袖袍遮盖住了两人的手，轻轻捏了捏。

　　夏至似乎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怎么了”

　　“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冬至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贴的很近。

　　“没有”，夏至无奈的回应道，“不要多虑，我真的没有事”

　　“好吧，那我就再相信你一回”，冬至认真的点了点头。

　　夏至轻笑一声，“怎么不说你要是骗了我什么的话了？”

　　“那些对你有用吗，没用的话我都不想说那么多次了，夏至，你不要老是想着保护我之类的话了，我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冬至垂眸，觉得自己有些话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也不知道夏至的脑袋里装些什么，是假糊涂还是真不明白。

　　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冬至都觉得自己能够承担得了，所以他并不患得患失。

　　“大人，时间到了，闯进来的恶灵也变少了”，黑鬼使开口道。

　　“...”，冬至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秋至，霜降，你们两去正中心开启护盾”

　　秋至和霜降“是”。

　　夏至也带着春至和清明以及一些白鬼使离开了。

　　冬至退到三川河，他缓缓走进河里，伸出手划拨水面，瞬间湖水从深蓝色转变成了猩红色，“终于到最后一刻了，你会害怕吗”

　　血月异常的安静，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冬至很无奈，心底里却不由的开兴奋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什么，只是这心跳的很快，比以往更要热烈，血液似乎翻腾灼烧着他的肌肤，他打破了一切冷漠的情绪，放肆的，捂着脸的笑了起来，这一刻，所有的负担似乎解放了。

　　随着笑声笼罩在河面上，冬至也缓缓沉入河水里，画面逐渐失控起来，像是一闪又一闪的断层，血月也终于开始有了动静，甚至红到要发黑，空中响起巨大的震动声，仅一瞬间，天崩地裂。

　　三川河出现在阳间的天空，地面则是曾经的蔚蓝天空，但此时已经变成黑色的空洞，人们被轮转进了地府。

　　一轮巨大的血月出现在了阳间，无数恶灵疯了一般朝血月飞涌而去。

　　河水里伸出了一只白皙到惨白的手，夏至飞上去握住那只手，将里面的人拉出来。那人生了一张世间独一无二的绝美容颜，白色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膀处，一身单薄的素衣，赤着脚，眼眸是漂亮的深褐色琥珀，可那眼眸却没了光彩，整个人宛如一只供人欣赏的绝美人形人偶。

　　“谁...是夏至吗”，冬至伸出手轻轻抚上夏至的脸颊，“好温暖”

　　“嗯，是我”，夏至的眼眶饱含泪花，却始终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冬至微笑道，“我之前看见了以前自己的写的日记，很早就想和你说说，但是怕你反感，日记里写着，天生白发，双目失明，是因为获取法力的代价吧，金木这力量比起除了虚无以外其他的，要强的多，所以要获得全盛的法力，就会变成这样，一定很丑吧，但是我看不见了，也请你多忍耐一下”

　　“不...很好看”

　　“...”，冬至松开夏至的手，朝秋至飞去，秋至和霜降已经准备好了法阵。

　　秋至和霜降看见冬至的那一刻，互相对视一秒，有些犹豫道，“大人...？”

　　冬至点了点头，坐进了法阵里，“开始吧”

　　“是，大人”

　　无数金光从冬至身体里散发出来，金光将笼罩在血月上，辅助血月更快吸收那些恶灵，也为了稳定血月，不让血月出现什么异常，这种状态将会持续三天。

　　整个阳间被黑影覆盖着，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夏至此时完全不能释放虚无来帮助他，因为只要他一释放，便会被血月吸收，这样会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这一场战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派不上用场的人。

　　“已经过去两天了哦，那个被你看中的孩子要坚持不住了吧”，银的声音在夏至的耳边响起。

　　夏至的眼神一直看向空中的冬至，“没多少了，他要是坚持不住了，我来垫后就好了，这是最后的计划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助他，完成他所想要做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银好奇的问道。

　　“能有什么问题？”

　　“不去告别吗”

　　“...”

　　空气中似乎凝固下来，夏至也没有再说话了。

　　冬至有点开始力不从心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落在远处已经被黑暗覆盖了三分之二的血月上。

　　霜降察觉到了什么，看着冬至问道：“大人，您还好吗”

　　“无碍”，冬至再次闭上眼睛，整个人盘腿悬浮在空中，金色的灵息越大规模的释放出来，将那些恶灵们往血月推去。

　　血月的身上已经被覆盖的剩余一块小角，似乎吞噬和魅惑逐渐薄弱，恶灵们渐渐恢复了神智，开始四处逃窜，黑白鬼使们纷纷拿出剑将那些想要逃跑的恶灵一一斩杀，春至和清明等人形成隔绝护盾，将这些恶灵们困在血月的四周。

　　“大人，不好”，秋至有些紧张的说道，那些恶灵如无头苍蝇一般疯狂撞击着护盾，这样下去，护盾是会被破坏的。

　　冬至咬紧牙站了起来，这样下去确实不妙，自己的法力也快耗尽了，“秋至，霜降，你们去支援春至和清明，秋至，你尽量少释放虚无，减少最大的伤害”

　　“是，大人”，两人说完纷纷赶往春至那边。

　　“...”，冬至蹙紧眉头的看向那黑压压的一片，胸口闷得慌。

　　“哟，小孩”

　　突然耳边传来陌生的少女的喊叫，冬至警惕的转身朝后走了几步，可却没有看见人，“是谁”

　　“别那么紧张，看看你身后，嗨”

　　冬至再次转身朝身后看去，“...夏至？”，夏至冷不丁的站在他身后，他有些疑惑的朝夏至身后看去，“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别看啦，我就站在你面前啦”，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冬至对上了夏至的视线，有些震惊的往后退了几步，“？”。

　　“...”，夏至无奈的扶额道，“我来解释一下吧，银你出来”

　　“嘻嘻”，一位和夏至长相几乎一致的少女从夏至体内分离出来，她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雾一般，朦胧的漂浮在空气中，“我们应该不算初次见面，不过你却是第一次看见我呢，我叫虚无银”

　　“虚无...银？”，冬至思索着，这不是夏至的法力来源吗，而且...这血月似乎...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一直以来辛苦你了”，银缠绕在夏至身上，手轻轻抚着夏至的脸看向冬至，“这一万多年来，你一定很辛苦吧，不过以后不会了，因为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我和她是双生”，夏至拍开银的手无奈笑道，“冬至，时间紧迫，我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了，要是你有很多想问的，等这件事结束，你问问暗香吧，她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夏至，你想做什么”，冬至的脑子里有些混乱了，他拉住夏至的手，眼神透露出一丝困惑。

　　“你乖乖的待在这里，后面的就不要再参与了，春至清明”，夏至喊道。

　　在秋至霜降和黑鬼使的身边出现一群白鬼使将他们压制住，春至牵制着春至，清明则是困住霜降，而冬至此刻却动弹不得。

　　“春至，你这是做什么”，秋至蹙眉问道。

　　春至摇摇头，“抱歉，一切听从夏至大人的吩咐，我也无能为力”

　　“麻烦你们老实一点了”，清明的表情凝重的说道。

　　“...”冬至就那样呆呆的看着夏至，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卷轴上写的东西，试图找到什么，终于，他想起一段文字，文字上被血渍沾染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血渍，因此看得不是很清晰，但是现在他却能明白写的是什么。

　　‘夏至是虚无，虚无是夏至，虚无不该出现在世间，虚无的诞生代表着世界的不平衡，怪物会降临在这平衡失调的世界，夏至死亡之日便是世间重见光明之时’

　　想到这里，冬至闭上眼睛，什么说他是血月的宿主，说什么他是地府的阎王，地府的支柱，这些无非都是哄他的漂亮话。

　　说什么不能离开地府过久，说什么不能来人间，那是因为人间的虚无会吞噬他的法力，夏至为什么要一直一直骗他，直到最后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文字上的血渍是指甲刺破手掌留下的血液，是他恨不得恨不得把夏至杀了却又不忍心的愤怒，在这一万多年里，夏至早已打破了他以往的平静的生活，日复一日的陪伴，让他不再寂寞，可这难道不是最残忍的处置他的方式吗。

　　夏至，你真的爱我吗？

　　冬至笑着落下眼泪，夏至走的很决绝，始终都没回过头看他。

　　夏至从虚无而来，又走向了虚无，正如那日白鹤楼，市长说的那句话‘来自于空白，又回归于空白之中’。

　　原来夏至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人或者世界。

　　血月吞噬逐渐完成，原本猩红的血月却完全被黑色覆盖，夏至缓缓飞向血月，他的身影在血月前停顿一会，仅仅只是五秒，便穿进了血月之中，完全和血月相融合，无数飓风猛烈的吹打四周，将冬至单薄的衣裳吹的凌乱不堪，就连长发也都随风张牙舞爪。

　　一阵巨响以血月为中心扩散出来，冬至依旧死盯着那血月。

　　秋至和霜降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们回头看去，春至和清明等白鬼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春至，你怎么了，春至”，秋至着急的摁住了春至的肩膀。

　　春至摇摇头，“秋至，以后好好照顾阎王大人，不能让阎王大人头疼，你也要快快长大，成为新一代的神明，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该离开了”

　　“不，不要”，秋至抱着春至的腰大声哭了起来。

　　霜降看着清明忍不住捂着嘴哽咽问道，“你还回来吗，搭档”

　　“我永远是你的搭档”，清明爽朗的笑，“哭啥，好好送我一程”

　　随着血月被净化，原本的黑色也被清除，恢复了原本的湛蓝色，由虚无之力诞生的虚影们也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冬至的耳边传来数不尽的哭泣声，只有他自己却失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连眼泪都干涸到落不下来。

　　地府和人间再一次轮转，人间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天空变得更加美丽湛蓝，暗香除去了世间一切的彼岸花，回到了地府。

　　地府的人员缩减了一半变得空荡荡的。

　　阎王殿上。

　　“赐霜降接任给过往的生灵喂食忘川水之职务，让生灵忘却生前的过往，安心投胎”

　　“贺秋至大人，成为继四神之后新神，神名无极，接管三生殿”

　　黑鬼使念完手头上的卷轴之后，望向阎王殿下跪着的两个人。

　　冬至闭着眼睛朝他们挥了挥手。

　　“父亲大人注意身体，孩儿退下了”，无极带着霜降朝冬至一拜，便离开了。

　　“大人，地府落雪了”，黑鬼使看向阎王殿外飘落进来的雪。

　　冬至睁开眼睛看去，随后起身往偏殿走去，他疲惫道：“吾乏了”。

　　冬至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他来到那桃花林，夏至朝他挥了挥手，两人一同畅饮那桃花酒。他们走过所有拥有记忆的地方，天山的一番天地、太白的千亩桃花林、云顶花园、曾经的小桥流水和别有洞天、又回到白鹤楼见一见市长。

　　他们会一起唱戏，唱着童年时的歌谣，然后写着一本又一本的属于他们的故事。

　　最后的最后，他们一起刻着对方的木像，填补第五千木像为他们此生的句号，第五千零一个木像代表着夏至闯进他的世界，并非多余，而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