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羽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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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温蹲在岸边，将黑色的羽毛轻轻放到水面上。
羽毛自然弯曲，两端翘起，像一艘小船，乘着溪水漂流远去。
也许它会一路漂进大海，也许它会在中途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停下，然后历经岁月变成泥土尘埃……
“格温！”
是克雷泽的声音！
格温回头，看到克雷泽和一个老师在向他招手。
他提上空荡荡的水桶，向他们走去。
克雷泽跑过来，在他前面一步刹住。
“格温你没事吧，刚刚的枪声……”克雷泽看着他，表情有点惊慌，“你的脸……”
“你的脸上怎么有血？”
啊，格温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手掌一阵刺痛。
他第一次撒了谎，还是对朋友：“我刚刚摔了一跤，手蹭破了。”
他把手伸出来给克雷泽看，手掌擦破了点皮，露出嫩红的肉。
老师也过来了，他很高兴格温没事。他以为格温是听到枪声太害怕而摔倒，而且不敢一个人走回去，一直待在溪边。
他安慰格温，说已经把刚刚的枪声告诉护林员，现在是禁猎期，应该是有人在打鸟或者小的哺乳动物。
格温听到“打鸟”下意识看向那片树林。
什么都没有。
老师搂着格温和克雷泽，带他们回到营地。
营地很热闹，所有的孩子都在这，包括最先跑走的科迪。他换了身衣服，眼睛周围有点红，现在待在一群孩子的中间，一见格温，就撇开头。
“科迪一回来就躲进了帐篷，”克雷泽凑近他的耳朵说，“鲁诺去找了老师，科迪说他多管闲事，他是跟你抢着打水然后不小心打翻了水桶。”
鲁诺就是和他们去打水的另一个男孩。
“谢谢……”格温握了下克雷泽的手。
他好奇地看了眼前面的那颗金色脑袋，没想到科迪还向着他说话，因为他骂科迪是胆小鬼，所以科迪不想让老师参与进来吗？
“没事，”克雷泽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他又摸了摸格温的袖子，催促他，“你也快去换件衣服吧，一直穿着湿衣服不好，还有脸上的……”
他接过格温的水桶，把格温推向帐篷。
那声枪声就是个插曲，像溪水上的羽毛，早已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格温没有再听见呜呜声或者嘎嘎声。
他躺在柔软的毯子里，心想不知道挂在树上的黑鸟有没有被它的同伴带走……一部分。
他如果再去，它还会在吗……
护林员第二天就来了，他绕着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带着猎枪的人，但接下来几天，他会加强巡逻。
格温没有把男人和“死徒”的事告诉他。
接下来的几天，格温一直没有机会再去那片树林。
一直到夏令营结束。
还是来时的那辆汽车，格温和其他孩子一起爬上车，他和克雷泽坐在一起。
孩子们没有玩闹，经历了一周的户外生活，大家都累了，每张灰扑扑的小脸都歪着贴靠在一起，随着汽车的行驶而晃动。
格温看着窗子外面，树林逐渐远去。
天空一片蔚蓝。
他垂下眼，手指揉搓，像男人曾经转动那根羽毛一样。
天空，一根黑色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落下。
正好在格温低头的时候打着圈路过他的车窗。
汽车很快到了他们出发时的集合地。
格温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母亲。
克雷泽指着个矮小的女人说是他母亲。
他们下车，做最后的告别。
格温虽然对校园生活有点祛魅了，但他仍然期待和克雷泽一起上学读书。
和他的朋友。
没想到，克雷泽最后叫住他。
在周围大人和小孩亲昵的说话声还有汽车的气鸣声中，克雷泽犹豫不决地开口：“格温……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
格温看着他：“什么？”
“我马上要离开这儿了……”克雷泽说，“我的外祖父去世了，我们继承了他的房子，要搬过去，那里很远……”
「没关系，我的外祖父也死了。」
“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
“我不会上这所学校，妈妈要处理遗产的事，没时间照顾我，才让我过来的……”
格温看着克雷泽，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克雷泽的母亲开始叫他。
“马上，妈妈！”克雷泽飞快地回头喊了一声，又转回来，“格温，告诉我你的地址和电话吧，我过去了会联系你的……”
地址，电话。
格温没有固定的地址和电话，但最后，他还是报了母亲工作的洗衣店，起码这是固定的。
“好，我记住了，”克雷泽飞快地拥抱了他一下，抹了下眼睛，“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完，他扭头跑走了。
格温背着包默默地看着克雷泽的母亲亲了下他的脸颊，然后搂着他离开。
他身旁突然出现一片影子。
格温抬起头：“妈妈……”
是母亲过来了。
母亲还是一脸严肃，但格温莫名觉得母亲瘦了。
母亲什么也没说，牵着他的手离开。
汽车开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
“所以，克雷泽一直没有联系你。”
听完格温的讲述，凡妮莎意外地沉默了许久。
不过格温没发现，他也随着自己的讲述回到了五年前的夏天，像那根羽毛在思绪里乘着溪水漂流。
凡妮莎的这句话把他拉了回来。
拉回到现实的沙发上。
他点头：“嗯。”
那之后，他去了好几次那家洗衣店，都没有消息……
后来母亲换了工作，他还经常去洗衣店看看、问问，次数多到洗衣店老板嫌弃他，一见他就挥手说没有。
再后来，那家洗衣店关门了。他最后一次去那里，盯着招牌看了许久。
他不再去了。
“把你推下水的科迪呢，他有在学校欺负你吗？”凡妮莎面带怀疑地打量格温的小身板。
“我和他在学校没讲过话。”
科迪跟他不在一个班，不过学校不大，他们经常碰面。
跟在夏令营一样，科迪很快交上了很多朋友，格温每次碰见他，他周围都围满了人。
也许是因为在格温面前哭了他觉得丢脸，或者他只是纯粹地讨厌他，总之科迪每次一见到格温就转头，五年下来格温最眼熟的其实是他的金色后脑勺。
格温还见过几次科迪的父亲，布莱曼先生，在白天。
布莱曼先生是个穿着气派的男人，西装革履，浓密的胡须修剪得很整齐。
他看到格温的母亲，还微笑着点头致意，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格温不喜欢他。
科迪在他父亲面前总是格外拘谨，站得格外板正。布莱曼先生跟别的家长不同，他让科迪走在他前面一步，他的身躯则像山一样笼罩着科迪。
有一次，格温在走廊撞见他们父子俩。
科迪看到他就下意识转头，然后他的父亲按住他的肩膀——
“科迪，我说过，走路要看前面，背挺直，不要低头，不要抬头，不要左右看。”
他的声音平静，舒缓，像抹了油的滑轮。
然而科迪僵硬地像块木头，放在底下装了轮子的推车上的木头。
格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觉得科迪有这样一个父亲一定很辛苦。
不过格温从来没有见过科迪的母亲。
凡妮莎听完又陷入沉默。她拖着下巴，一手转动铅笔，看着沙发中间的白纸发呆。
这次格温注意到了，因为他一直在观察凡妮莎的反应。
“你在想什么？”他问。
问完他就后悔了，不该把一次宝贵的提问机会在这个问题上用掉的，凡妮莎又不可能发呆一整天。
“嗯？”凡妮莎回过神来，她眨眨眼，说，“你的故事太精彩了，我听入迷了！”
她鼓掌。
格温瞅她笑眯了眼……凡妮莎好像忘记划掉他的圆了。
他决定不提醒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说。
凡妮莎说：“我当然知道，不过你很有讲述故事的天赋，说不定……你以后可以试试写下来。”
真的？格温第一次听人这样说。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说这么多话。
他说了多久？嘴巴都干了。
“哗啦。”一张白纸出现在他眼前，白纸顶端左边的在“Gwen D.”下面，画了四个圆。
格温接过纸和笔，看着凡妮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她甩动胳膊，长长的头发在身后一晃一晃，然后朝她的临时房间走去：“嗯——好久没坐这么久了……我累了，要回去躺一会儿。”
“你不吃中饭吗？”格温在背后喊她，快到饭点了，他还想着跟凡妮莎一起坐着吃了呢。
“不了，我大概会睡一整天……”凡妮莎头也不回地说。
房门一开一合，很快没了动静。
格温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来适应突如其来的寂静。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纸笔，走到一旁放书的角落。
母亲当时几乎把他的所有书都搬出来了。
大大小小的书分几堆垒着。
格温观察了一会，找到其中一堆，把上层的书搬开，从最下面翻出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时间太久，蓝色封皮都褪色泛黄了。
翻开，第一页用铅笔画了只……黑色尖嘴长腿的鸟，还仔细地勾勒了几十根羽毛。
他想起来了，一年级刚开始，他拿着这副画去问当时教他的科学老师。
科学老师只看了一眼，就说不认识。
也许他之后可以拿去问问玛吉夫人。玛吉夫人虽然暑假后不再教他们了，但开学的那天一定会来学校的。
格温收好书，站起来。
有东西慢慢飘下来。
他惊讶看到一片树叶轻轻落到书堆顶端。
凡妮莎用来叫醒他的树叶，在之后被他随手塞进了裤兜里。
树叶还是翠绿色的，只是在他口袋里捂久了，叶子弯曲了，两端微微翘起。
就像一根羽毛。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羽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