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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切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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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典闲’?”
“癫痫,一种疾病,无法根治,需要按时吃药。”米勒说。
“我没有,”格温默默地看着他,“我很健康。”虽然他有点瘦,有点矮,但他几乎没生过病。
格温把伞柄靠上肩,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两根柱子:“是斯坦西先生有‘癫痫’吗?”
埃莱森给米勒和他自己撑着伞:“呃,他应该也没有。”
那为什么要问他这个?格温奇怪地看着他们,有点想绕过他们继续向前走了。
街上的人脚步匆匆,显得站着不动的他们三人是如此突兀。
米勒问他:“格温,你要去哪里?”
“去面包店。”格温说。
埃莱森:“多林夫人工作的面包店?”
格温点头。
米勒说:“我们开车带你去吧,顺便把你们送回家。”
格温惊讶地眨眨眼。
……
“警长,您是认为,我应该不敢下楼吗……毕竟我当时只瞥见凶手的衣角就吓得摔下了楼梯。”斯坦西夫人慢慢把头转回来,但依然没有看怀特,而是低头看水杯,“还是说,您认为我——隐瞒了凶手?”
杯子里水面平静无波,但如果待在杯子里,应该能听到回声。
“噢夫人,我当然不是这样想的,那种情况下,您惊慌失措是很正常的。”怀特说。
“那就是前一种了,”斯坦西夫人抬起头,慢慢说道,“这叫什么,创伤后应激?您的母亲认为,害怕下雨是一种懦弱,我也认为,自己因为害怕而摔下楼梯是一种懦弱,我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是我知道,我真正害怕的并不是楼梯,就像您害怕的不是下雨一样。这份恐惧,罩住了您,一直。”
“警长,”斯坦西夫人看着他,她脸颊上的泪还没干透,湿漉漉的,明明该是柔软的脸庞,却像刀子一样,迸裂出凛冽的光,“我本来以为您是个富有同理心的人,现在看来,您只是自大地把自己当成模板,套在所有人身上。”
“您是个体贴、圆滑的人,您用不同的方式对待不同的人,是不是?但实际上,您想要修正所有跟您不一样的人,不,是消灭,这个过程,一定带给您极大的满足感吧?”
怀特脸上第一次失去了丰富的表情。
外面的雨还在持续,他过来的路上不可避免地淋到了一点雨,脸和手擦干净了,袖口和裤脚却还湿着,现在,他身上开始发烫发痒。
「莱斯利,为什么你不能成为我想象的那样呢?你胆小、粗鲁、肮脏、愚蠢……」
「莱斯利,我向主祈求了一万次,也无法根治你的恶性,你简直无药可救……」
“呼——”怀特长舒一口气,露出无奈的神情,“夫人,我本意绝不是如此,您的这番话,让我的脸都燥热了。”
斯坦西夫人面容平静:“怀特警长,您喜欢评价别人,我很想知道,您对我的评价是什么呢?”
天上的云层,灰白、厚重,持续不断地向大地降下雨来,随着云层后面的太阳逐渐向西,天空逐渐从灰白色转向黑色,就像幕布后的人在慢慢拽动绳子。
埃莱森下车,看着格温收起伞,用力甩了甩,然后推开面包店的玻璃门。
埃莱森对身旁的米勒低语:“米勒,你知道我的吧,那句‘畏罪潜逃’是我乱说的。”
米勒:“我知道。”埃莱森经常说些不着调的话,大家听了也就过去了。
“那你干什么呢?”埃莱森不理解,他不认为米勒会突然做“送人回家”这类非常日常的事。
米勒没回答,而是问他:“埃莱森,你见过凡妮莎·斯坦西吗?”
面包店里,格温带着淅淅沥沥淌水的伞,走近正在整理货架的多林夫人,多林夫人停顿了一下,直起腰。
格温是背对他们的,且大半个身体被货架挡住了,米勒他们只能看到多林夫人皱着眉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外面的米勒和埃莱森。
“斯坦西夫人?我没见过她本人,嗯……我看过她和斯坦西先生的照片,”埃莱森也注意到多林夫人在看他们,于是笑嘻嘻地朝她举起一只手,放在额前,嘴上继续说,“她这一个月,都没有在外面活动过吧?”
米勒“嗯”了一声:“我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医院,第二次是在多林夫人的家。她看起了都很……柔弱。”
埃莱森:“这有什么问题吗?失去斯坦西先生和孩子,肯定给她造成了很大打击,我听说,她被送到医院后,抢救了三天?”
米勒:“实际上那三天,有很多次医生已经下了死亡通知,但下一刻,她的情况又好转了,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死亡线上拽着她。三天后,她稳定了下来,第二周就出院了,还出席了斯坦西先生的葬礼。”
埃莱森感叹:“这么看,她的意志力肯定很坚强。”
格温推开面包店的门,重新撑起伞,向他们走来,多林夫人没有出来。
埃莱森看着格温的那把伞摇摇晃晃、一步步靠近,轻声问米勒:“所以,你到底在怀疑什么?米勒,这是做不了假的。”
这该是个确定的“路标”。
米勒沉默不语。
……
“噢夫人,您无疑是个富有勇气的人,”怀特对斯坦西夫人说,“夫人,我刚刚说这句话绝在不是客套,我是真心的!”
斯坦西夫人默默注视着他。
“夫人,您说得没错,”怀特扶着杯子,长叹一口气,“仔细想想,我总是在发表意见,我的下属、朋友,也许也会觉得我斤斤计较、虚张声势,唉,我总是希望能帮助他们变得更好……我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体贴、温柔的人,现在看来却是自大、强势了。我失去了您对我的信任,是不是?”
说完,他看着斯坦西夫人,眼神充满愧疚。
废话连篇。
怀特简直是只糟糕的蜗牛,斯坦西夫人想,就算戳到了它的死穴,让它缩回壳中,过不了多久,就又慢悠悠地伸出滑腻腻的身体,左右探动触角。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怀特背后的时钟,五点四十分。下雨,格温他们走回来,可能要三十分钟。
“警长,忘记我刚刚说的话吧,”斯坦西夫人喝了口水,抬起头,“我当然信任您,因为只有您,才能抓到凶手,而我,只能在这里等待。您来看望我,我很高兴,说明你们一直记得莱奥的遭遇……请告诉我一些关于案子的事吧,请让我知道,我的等待是值得的。”
……
“妈妈说,要等她下班,”格温对米勒和埃莱森说,“可以吗?”
埃莱森呵呵一笑:“当然,嗯……我们回车上等吧。”他可不想再进去买面包了,那四个面包,还在办公室里待着呢。
米勒看了看时间,五点四十分。
格温点点头,跟着他们回到车上。
埃莱森关上驾驶座的门,问后座的格温:“格温,你刚刚跟妈妈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格温侧头看着面包店,“说你们要送我们回家。”
米勒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你出来了,家里只剩斯坦西夫人吗?”
格温:“嗯。”
埃莱森:“让斯坦西夫人一个人待在家里不太好吧?”
“为什么?”格温疑惑,“就算我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吗?我只是个小孩。”
埃莱森噎住了。格温·多林,虽然跟他母亲长得不像,说话风格却有点相似。他说得坦诚直接,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小孩会跟大人说话的语气。
米勒:“斯坦西夫人不是还需要人照顾吗?你母亲白天工作,都是你在照顾她吧。”
“我只帮忙倒倒水,”格温说,“还有送午餐。”
“这么说,斯坦西夫人一直待在房间里啊。”埃莱森扭头看他。
格温沉默,点了点头。凡妮莎……只出来了两次,跟待在房间里的时间相比,是一滴水和一杯水的差别……而且,格温不想说出那些只告诉凡妮莎的故事。
……
“我信任你们,所以请让我知道,我的等待是值得的。”斯坦西夫人说。
“咳,”怀特咳嗽一声,表情讪讪,这次他没再说些空话,“当然,夫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昨天,我们去拜访了布莱曼先生。”
怀特一边抑扬顿挫地讲述,一边打量斯坦西夫人的神情。
也许是因为女人对男人出轨的话题总能感同身受,斯坦西夫人,也像凯特一样皱起了眉毛,表情有点严肃。
“噢夫人,您认识布莱曼先生或是布莱曼夫人吗?”
斯坦西夫人捏着杯子,轻声说:“我不认识他们,莱奥也是,我想,他们跟莱奥的死没什么关系……”
“是这样,夫人,”怀特叹气,“我们在探索新的道路,不可避免地要走一些弯路……但是,我们也会有收获,我的下属,温米尔小姐就说……”
他向斯坦西夫人讲述了凯特的“三层毛衣论”。
“……很有意思的观点。”斯坦西夫人说。
“嗯……您看起来似乎不太赞同?”
“没有,我只是觉得,与其说孩子是纯粹的,不如说,他们是赤裸的,”斯坦西夫人指尖抵着杯子,慢慢滑动,“他们该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羊毛衫。”
“……夫人,”怀特喝了一大口水,说,“如果……您会是个好母亲,啊,我又擅自做了评价,请原谅,我是真心的。您今天让我受益匪浅,我想——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
“晚上好,多林夫人。”埃莱森对刚进来的多林夫人说。
多林夫人把篮子放在膝盖上,收拢的雨伞则放在她与车门之间,上面携带的雨水无声无息地流入缝隙。格温安静地坐在她旁边,只有前面的两人知道,他在多林夫人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喊“妈妈出来了”。
“晚上好,阿克曼先生,”多林夫人看起来很严肃,“我想知道,这个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束?”
埃莱森刚起步:“呃……”
米勒:“还要一段时间。”
“你们总是过来,很影响我工作。”多林夫人说。
“呃,夫人,您看,我们需要到处走访,收集信息。”汽车行驶,开过一个又一个水坑。
“……”多林夫人没说话。
米勒从后视镜看她:“如果斯坦西夫人一直住在您那里,那我们不得不再上门拜访几次。”
原本看着窗外的格温看向米勒,又偷偷瞄了眼身旁的母亲。
多林夫人皱眉,目光似箭,似要穿透镜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受害者,你们该为她考虑,少去打搅她。”
埃莱森握着方向盘:“夫人,您也说了,她是受害者,跟案子的关系最紧密。”
米勒:“您跟斯坦西先生的关系不好吗?”
多林夫人扶着膝盖上的篮子:“我只在他们结婚的时候见过他,谈不上关系好坏。”
埃莱森:“我看过斯坦西夫妇的结婚照,他们是在五年前结的婚吧?”
多林夫人不说话,当作默认。
格温抓着手,默不作声。他不用参与这场对话。
母亲的篮子上面依旧盖着白布,持续不断地散发出面包特有的香味。
面包的味道、汽车皮革的味道,与湿漉漉的雨天一同组成了这一刻。
格温想起还没下雨的晴天,在沙发上,凡妮莎问他的——
「五年前的夏天,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