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难安》醉夕山

59、灰白色账号

　　徐悠南再回来时满面和风细雨，看见林随安时还笑了笑，只是笑容很浅，林随安看着他，压在心口的那口气怎么也舒不出来。

　　阮玉看见徐悠南回来了，才开始提行程，“我们预约了游艇，下午可以出海玩呀。”

　　梁温石的目光在对面两人之间打转，意有所指地说：“今天的阳光不错，也许会有很好的收获。”

　　林随安眯了眯眼，眼神示意他谨言慎行，梁温石接收到他的目光笑了笑，拉起阮玉的手，对着徐悠南一挑眉，“怎么样？我们现在出发吧。”

　　一路上梁温石一反常态，和平时体贴心细的样子完全不同，像是故意一直在提他们在国外的事，譬如林随安第一次开音乐会紧张得差点摔跤，比如某一次和他们的聚会上，林随安喝得烂醉还是要点他喝了很多杯的那款酒，比如无论是夏天玩漂流还是冬天滑雪，林随安总是去之前很积极真到那之后又独自发呆，又比如林随安自己就是做珠宝饰品设计的，各种漂亮的衣服也总是换来换去，可唯独自己身上的饰品却从来不换。

　　一开始林随安还能耐着心勉强回应，到后来听得频频皱眉，可杀过去的眼刀全被梁温石无视了，阮玉看了梁温石一眼，却并没有阻止。

　　徐悠南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车窗的反光模糊，林随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直到上了游艇，梁温石还在滔滔不绝，林随安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话要讲，终于忍无可忍地在桌子下面踢了梁温石一下。

　　梁温石小腿上挨了一脚，对林随安微微一笑，识趣地闭了嘴。

　　林随安见状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徐悠南说：“我出去透透气。”

　　林随安心一紧，下意识就站起来想跟着他走出去，却被阮玉伸手一拉，梁温石站起来耸了下肩，说：“甲板风景很好，我也去看看。”

　　林随安有些着急的想跟上去，阮玉却把他拉着坐回来，“让他们去聊吧，你就陪我在这坐着嘛。”

　　林随安没办法只能坐着，但视线还一直落在甲板上的那两人身上收不回来，稍显坐立不安。

　　阮玉看着他这副模样，手撑在脸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斟酌了半天才开口：“你们之间…怎么感觉怪怪的。”

　　林随安整个人都有些蔫巴，自暴自弃地任由自己佝偻起来，“这么明显吗？”

　　阮玉戳戳他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呀？不是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吗？”

　　林随安有些苦闷，“我也说不上来，但总感觉有些事情还不明不白的。”

　　“那就说明白呀。”阮玉开始给他出主意，“你可以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聊聊，摊开了讲。”

　　林随安更苦恼了，“可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摊开说什么。”

　　阮玉也跟着犯愁，愁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要不看看他手机呢？不都说什么翻翻男朋友手机会有意外收获吗？”

　　徐悠南走到甲板上，没了遮挡，阳光热辣地照在身上，没过一会就能感受到背后的滚烫，他微微俯身趴在栏杆上，迎面而来的风裹挟着海特有的咸腥味，他闭上眼，再睁眼时身边站立着一个人，手撑在栏杆上。

　　徐悠南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感到惊讶。

　　梁温石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你不能觉得他不在意你。”

　　徐悠南眼神淡漠，眉头却微微皱起，眉宇间有隐隐不满。

　　“我知道我不该随意谈论你们之间的感情。”梁温石看着他，“但有些事总要有个人先开头。”

　　“我说和你算不上初次见面，这不是客套话。”

　　徐悠南依旧沉默，但转过头看向梁温石，眼神带了些疑惑。

　　梁温石看着无边无际的海面，慢悠悠开口：“因为我曾经见过你的照片，在林随安的手机里。”

　　那是在林随安袒露过自己曾有一个男朋友之后的事，他那段时间回了一趟国，再回来时手机上就有了那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在类似学校门外的公告栏上拍下来的。

　　林随安把照片拿给他们看，眼里的眷恋都要盛不下了，不知为何那模样让在场的人看得都心酸。

　　林随安说：“幸亏他是优秀毕业生，不然连这张照片都没有。”

　　但很可惜，学校并没有刊登出来他最终考去了哪一所学校，而他回去那天正巧放假，让他谁也问不了，但他依旧抱着渺茫的希望去了B市，在那里待了一整天，凡是他觉得有可能的学校都去了，但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人又太渺小，总是不得愿。

　　海面被阳光笼罩着，闪烁着金光，看久了就不自觉地眼酸，梁温石闭了闭眼，继续说：“我刚和他认识那会，他的状态算不上好，尤其是心理。”

　　“别看我现在干珠宝生意，大学时我可是辅修过心理学的。”梁温石主修法学，但因为兴趣所致，又辅修了心理学，恰好就在和林随安认识前后。

　　“他心里压着很多事，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去说，但同样他也很坦然。”

　　湿润的海风吹得两人衣衫纷飞，吹散了大半热浪，徐悠南放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握紧，胸口的起伏变得明显，眼里的痛色也显而易见，梁温石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想了想，评价道：“是个很听话的病人，对吧？”

　　“你刚遇见的他时候，他是什么样子？”徐悠南极力稳住颤抖的声线，可话一出口还是变了调，苦涩又难听。

　　梁温石回忆了一下，尽量用轻松的方式说：“不爱说话，总是冷着脸，有点目中无人？”他笑了笑，“也有点孤独吧，小玉那时总说，他是冷淡疏离的一个人。”

　　梁温石叹了口气，“后来我们才发觉，冷漠到对任何事都毫无波澜只是他的伪装。”

　　徐悠南捂了下脸，苦笑道：“他总是习惯这样。”

　　忘不掉、放不下，就用最伤人伤己的方式来对待，比如把自己困起来，也困住别人。

　　“他有在慢慢好起来，你应该感受得到。梁温石眺望远方，说：“我说过他是很听话的病人。”

　　徐悠南沉默半晌，说：“谢谢你们。”

　　梁温石：“我们没有帮上什么忙，实际上也帮不了什么，他是自己做了选择，自愈无非就是把自己打碎再修复，他的内心很坚强，人也通透。”

　　徐悠南摇了摇头，以前的林随安其实算不上是个通透的人，只不过人是一直在变的，就像一破茧成蝶。

　　“我说的谢谢，不是谢这个。”徐悠南说。

　　谢谢他们多年来的陪伴，也谢谢他们告诉了他。

　　梁温石反应了两秒，恍然大悟，笑道：“不用谢。”

　　“你们之间，有事情还是要说开，不要等到晚了才追悔莫及。”梁温石一针见血。

　　徐悠南听后垂下眼，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思考了良久后他微微侧身，透过玻璃看见那人的侧脸，脸边的发丝随着微风轻晃，仿佛心有感应般，那人动作一顿，抬眼望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徐悠南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轻声应道：“嗯。”

　　天色渐暗，晚霞连成一片落在海面上，风吹在身上有些发凉，远处的高楼灯火通明，人声逐渐嘈杂。

　　游艇上的晚餐味道尚可，但因为有亲友爱人相伴，海风浪声相随，夕阳渐落，余晖成纱，为这顿饭增添了别样的滋味。

　　在下了游艇之后，阮玉挽着梁温石的手臂对着林随安和徐悠南挥手告别，“再见啦，我们还要在这附近逛逛，期待我们的再次相聚哦。”

　　林随安一手插兜，微微歪头，“你们不是还要再待一阵，有的是时间见面。”

　　“那我们就等着咯。”

　　林随安忍不住笑了，笑了一下又收敛住笑容，认真的说：“我会珍惜的。”

　　徐悠南牵住他的手，“就算在国外，也可以常相聚。”

　　林随安闻言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徐悠南。

　　梁温石心领神会，笑道：“好呀，我和小玉可记着了。”

　　徐悠南牵着林随安的手一路走着，林随安和他稍稍错开一些，先看向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又慢慢移到牵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上，他嘴唇微张，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在车上时，林随安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或许只是下意识逃避，他拿出了放在车上的笔记本开始处理工作。

　　徐悠南开着车，余光中看见他的举动，于是没有出声，只是在遇到红灯时，会静静的注视着他。

　　等回到了家，林随安搬着笔记本坐到了落地窗对面的桌子上，徐悠南环着手臂站在他背后，过了几秒，留下一句，“我先去洗漱了。”

　　林随安扭头看去，只看见他的背影。

　　林随安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才想起来拿手机，手一揣兜却空了，他早在进门的时候就过了外套，手机在外套的兜里面。

　　他走到玄关处，衣架上交叠挂着两件外套，是颜色大不相同的两件，林随安正准备去掏手机，脚踝处却多了点重量，是南瓜在勾他的裤脚，他一边低头去看，一边随手一摸，就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林随安拿到手机，弯腰抱起南瓜坐回桌前，把它放在腿上，一手划开了手机屏幕，丝滑地进入到了桌面。

　　林随安不由得一愣，什么时候面容解锁这么灵敏了，他点开聊天软件想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些陌生却很干净的页面。

　　林随安习惯把重要的人、群或者最近急需完成的工作都置顶，方便他查看信息，但这个页面上只有两个置顶，而且十分干净，消息并不多，留下的都是重要的信息，但他从没有清理聊天记录的习惯。

　　这不是他的手机。

　　林随安立刻移开目光，他想他不应该随意翻看徐悠南的手机，但阮玉的话此时却不合时宜地响在他的脑海里。

　　“翻翻男朋友的手机会有意外的收获。”

　　林随安和自己做着心理斗争，半是好奇半是犹豫，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聊天页面上。

　　一共两个置顶，一个是他，另一个头像手机初始地灰白色，显示“用户已注销”。

　　林随安眼睛微微睁大，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手指开始发麻，点了半天才点进这个聊天框。

　　看到最新的那一条消息时，林随安只觉得耳边轰地一声。

　　应证了他的猜想，每一条消息后面都是一个鲜红刺眼的感叹号。
　　—————
　　2026.11.3
　　终于，又遇见你了。

　　2026.10.1
　　今天去吃了米线，还是在老位置。

　　2026.9.28 10:28
　　林随安，我好像扛不住了。

　　2026.9.28 8:23
　　我又梦见你了，这次你没有消失，是因为没靠近吗？

　　2026.8.17
　　林随安，为什么每个人的离开都这么悄无声息呢？

　　2026.7.21
　　最近又去了一些地方，风景都很好啊。

　　2026.6.25
　　我毕业了。

　　2026.4.15
　　最近工作很累，学业也很重。
　　我有点想你了。

　　2026.2.17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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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随安手指颤抖，一路往上翻。

　　中间这些年消息一直没断过，讲述着徐悠南的生活。

　　林随安看着这些看似平淡却满含真情的文字，几乎能想象到他抱着手机对着空白的、不会有回应的聊天框碎碎念的样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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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9.1
　　没有遇见你。

　　2022.7.22
　　被录取了，你会在吗？

　　以后再去你家的机会就少了。

　　2022.6.25
　　成绩出来了，可以去B市。

　　2022.6.17
　　我去了很多地方，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2022.6.6
　　无论在哪里，考试顺利。

　　2022.6.2
　　今天所有人都很开心，又有人拿着旗子在学校里乱跑，但是这回保安大爷没有追着跑了，他就老师们站在一起看着，我也没有跑了，林唯野和方淮跑了一圈，满身汗还要抱我。

　　我带了相机，拍了很多照片，和老师也合了照。

　　现在在Freedom里吃饭，张叔张姨做的饭很好吃，尚予归也在，都在。

　　林随安，毕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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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随安眼睛渐渐模糊，有些看不清屏幕上的字，他一眨眼，泪珠就滚下来。

　　2022.1.1
　　新年快乐。

　　2021.12.31
　　今天跨年。
　　但我不想祝福你了，你这个人太狠心。

　　2021.12.27
　　我梦见你了。
　　但这个梦不太好，我就不信了。
　　林随安，我得坚强一点。
　　会好起来的。

　　2022.12.26 23:37
　　你的书我都带回来了。
　　晚安。

　　2021.12.26 22:17
　　为什么？
　　我不明白啊，你就这么走了啊。

　　2021.12.26 21.50
　　林随安！什么忘了吧？！
　　为什么走？
　　你在哪？
　　回消息啊！
　　我不要你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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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上翻，就是他发的那一句“对不起，忘了吧。”

　　林随安眼泪止不住的流，他用力捂住嘴巴仍然挡不住呜咽的声音，他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慢慢扭头去看。

　　徐悠南站在他背后，带着洗漱过后的湿润水汽，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身上落到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上。

　　看了一眼，徐悠南像被刺痛一样移开了视线，即使过了很久，即使已经再次遇见他，可看到那条消息时他还是酸了眼眶。

　　徐悠南深吸一口气，“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显而易见，他最后看到的那几条消息已经足够明白。

　　林随安放下南瓜，跟着徐悠南坐到沙发上，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如实道来。

　　不长不短，却涵盖了所有。

　　徐悠南听后沉默良久，喃喃道：“真的是这样。”

　　林随安在等待中坐立不安，欲泣不泣，满心的愧疚与难言的悲伤。

　　徐悠南喘了一口气，叫他：“林随安。”

　　林随安浑身一震。

　　“我那个时候是真的难过。”

　　没有比那个时候更难熬的了。

　　说出这一句话时候他鼻子猛得一酸，眼眶发热，声音也难掩哽咽。

　　林随安看着他，难受得喘不上气，除去上次醉酒，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徐悠南在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失态。

　　房间里灯光昏暗，徐悠南捂住眼睛，呼吸却平稳不下来。

　　林随安心痛得喉咙仿佛被堵住，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不住的道歉。

　　声音嘶哑难听。

　　“是我自以为是。”

　　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权衡利弊，然后自认为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甚至会为此而沾沾自喜。

　　可实际上，真的只是自以为是，做决定的和被做决定的都被困在了过去。

　　因为对于现状并不满意，所以不断回望过去，为当初而后悔，继而永远陷在过去的回忆里，停下了向前的脚步，也失去了勇气。

　　做决定的人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受，会选择麻痹自己：其实我做的也不是很错，我要不是不那么做，说不定情况更坏。

　　对于被做决定的人，笨一点的，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做，愤怒伤心，却又不甘的在过去的回忆中寻找细节，对方究竟因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万事皆有个起因；聪明一点的，知道对方的这么做的原因，所以更加痛苦，因为对方自以为是的好意，却实实在在的伤害到了他。

　　他不甘心忘掉过去的美好并接受他现状的绝望，所以他自愿留在过去。

　　可徐悠南深知所有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忘，他不想忘记他，也不想忘记那段感情，而一直给那个灰白色账号发消息就是在不断描摹这段记忆。

　　徐悠南放下压在眼睛上的手臂，对着林随安张开怀抱，林随安就扑了进去。

　　林随安和他对视，徐悠南的眼睫湿润而生动，满含着深情和心痛地望着他。

　　林随安凑近了，和他鼻尖相抵，狠狠抽泣两声，几乎要溺死在他眼中的悲欢。

　　徐悠南伸手抚过他的发丝，轻声问：“你觉得你当初是在保护我吗？”

　　林随安吸了下鼻子，只是看着他。

　　徐悠南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疼惜地抚摸着他的背，“好，你真的保护了我。”

　　林随安听到后用力抿住嘴唇，很委屈的样子。

　　“我们现在都成为了更好的人。”

　　追究那时的对与错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不重要了，过去不重要，将来不重要，现在这一刻才是最重要的。

　　林随安呆愣的睁着眼，下巴垫在他肩头，眼泪汲在眼眶里。

　　徐悠南捧起他的脸，亲吻了一下他鼻尖那点小痣，林随安身子一抖，眼睫颤动，眼泪就缓缓流下来，

　　徐悠南又去亲吻他的额头，说：“你知道的，我依旧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