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难安》不溺夕山

61、永记于心

　　这天是周二。
　　夏日中一个难得的阴凉天，空气中弥漫着雨的气息，密密麻麻地砸出沉闷的声响，一眼扫过去全是雾蒙蒙的，灰暗又颓废。

　　但一般在雨后的第二天，会迎来崭新的温暖宁静，一如洗刷去所有的疲惫脏污和悲伤，破茧重生。

　　林随安居家办公，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伴随着淅沥的雨，他沏了一杯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但其实并看不清楚，雨滴聚集在一起下坠，模糊了玻璃，他这样看着，看了很久，久违的也会感觉到一点孤独。

　　也许孤独这样痛苦的情绪总是会增添许多灵感，林随安今天的工作效率出奇的高。

　　直到他给自己准备好了晚餐又吃掉，这场雨才有了停下的趋势。

　　林随安盘坐在沙发上，挑了一个近期比较火的电视剧打发时间，南瓜窝在他怀里，躺得安逸。

　　徐悠南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晚很多，林随安听到开门的动静起身去迎接他，看见徐悠南靠在门边低着头，垂下的发丝微湿，衣服上还挂着水珠，看上去有些颓废。

　　林随安看着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徐悠南在此时抬起头来看他，灯光昏黄，他的面庞柔和忧伤，对着他说：“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林随安什么也没问，穿上外套拿过手机就和他走了。

　　雨已经彻底停了，在茫茫夜色中，徐悠南发动了车，林随安坐在他身旁，陪他一起从夜色昏暗到天光渐亮。

　　一晚上的车程，徐悠南神情有些憔悴，眼中蔓延上了一些红血丝，他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气，解开了安全带。

　　林随安下了车，迎面一阵风吹来，带着微凉的湿润，他抬眼望去，是一片呈满了月光和日光的湖。

　　太阳就要出来了，可月亮还没走，全落在湖面上。

　　徐悠南牵起林随安的手，走到湖边的石凳上坐下。

　　蝉鸣苏醒，鸟啼婉转，明月即垂，红日将升，他们赶上了好时候，又坐到了好地方，风景一览无余。

　　徐悠南看着远方，思绪也飘远，说：“我姥爷很喜欢坐在这个地方看日出。”

　　“他说这片湖的日出是最好看的，尤其坐在这。”

　　“他起得早，平时天不亮就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等着，我在的时候就会叫上我。”徐悠南轻轻笑了下，“他总说姥姥懒，起不来，不愿意陪他来看。”

　　林随安静静听着，想起徐悠南曾拍给他过一张日出的照片，照片中的地面上有两道影子，应该就是徐悠南和姥爷，他从未见过这位老人，但在徐悠南的描述中能拼凑出一二。

　　“他还说，总有一天一定要拉着姥姥来看一次。”徐悠南说着，笑容散了。

　　“去年，姥爷去世了。”

　　那是个很平常的早上，姥爷却一反常态一定要姥姥去陪他晨跑，看一次日出，姥姥就陪着他去了。

　　一切都好像和平时一样，姥姥姥爷看完日出回了家，姥爷就跟姥姥说：“我想睡一觉，你记得一会叫我。”

　　姥姥应了，等做好午饭了，姥爷依旧没有醒来，姥姥就去叫他起床，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姥姥刚开始有些生气，后来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颤抖着去摸姥爷的手。

　　姥爷不在了。

　　当徐悠南和父母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看见姥爷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安详的闭着眼，看起来就和平时午憩一样，可去摸他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徐悠南拉着姥爷的手，有些恍惚，一个他敬爱的，鲜活的人就这样离开了，毫无征兆。

　　林随安听完心很久才平复下来，对此他完全能感同身受，“人在离开时总是很仓促。”

　　“我的父亲也是。”

　　徐悠南颇为意外地看向他，像是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林随安也看着他，叹息般的说：“我从没和你说过这个，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一场车祸。”

　　他说着笑了下，却笑得悲哀，“因为我的任性。”

　　“车祸真的很恐怖，但我却没受很重的伤，再睁开时我躺在医院的床上，父亲已经不在了。”

　　徐悠南手抚上他的手臂，小心地去触摸他的疤痕，说：“我知道。”

　　林随安一愣，扭过头疑惑的看着他，徐悠南没再多说，只是问他：“你想不想见我的父母？”

　　天亮之后，徐悠南先带着林随安去见了姥爷，在姥爷的墓前遇见了同样思念着他的姥姥。

　　姥姥带了很多姥爷爱吃的零食和水果，看见徐悠南时亲昵地叫他：“小南啊。”

　　徐悠南俯身抱了抱姥姥，姥姥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林随安身上，对着他温柔的笑了下。

　　林随安赶紧打招呼，叫道：“姥姥好。”

　　“你好，你是小南的朋友吧，长得真好。”姥姥长着一双笑眼，看起来慈眉善目，“谢谢你还陪着小南来，辛苦了。”

　　他们陪着姥姥在姥爷墓前待了很久，等他们离开时姥姥温柔的和他们道别，拒绝了他们要送她回家的想法，说自己还想再陪姥爷说会话。

　　徐悠南和林随安明白她，只是在离开时深深地看了她的背影很久，徐悠南叹了口气，“姥爷走后，姥姥就变得很孤单。”

　　林随安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多来陪陪她。”

　　林随安说着，也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姥姥爷爷，他一走就是好几年，平时只靠电话联系，回来之后见面的机会才多了起来，只庆幸四位老人身体依旧康健，让他还有来日方长的机会，能与他们时时记挂，常常相见。

　　回程的路上林随安思索着见面要买哪些礼品，指挥着徐悠南开到商场，买了大大小小一堆东西，直到拎着东西到了门口才后知后觉地思考最重要的问题。

　　“你父母知道我们的关系吗？”林随安试探着问。

　　徐悠南欠揍地说：“这回见了不就知道了。”

　　“……”林随安哽住了，半晌又担心地问：“那他们……能接受吗？”

　　这回徐悠南倒斩钉截铁了，“能。”

　　林随安有些怀疑，“你之前和他们提过你的……？”

　　“嗯。”徐悠南淡然得不行，说：“刚上大学我就说了。”

　　“然后呢？”

　　徐悠南想了想，说：“刚开始也不太能接受吧，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接受了。”

　　但徐悠南没说，他当时说的可不是“我是同性恋”，而是“我谈过一个男朋友。”

　　当时他大二，江玮和徐正泽旁敲侧击问他谈没谈恋爱，想给他介绍同事家的女孩子，徐悠南想着既然问了，干脆就说吧。

　　他说：“我谈过一个男朋友，估计也就他一个了。”

　　徐正泽听后的反应很激烈，不可置信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没能落到他身上，相比之下，江玮却异常平静，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是那个叫林随安的孩子吗？”

　　徐悠南倒也并不很意外，只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还是呼吸一滞，半天缓不过神。

　　毕竟他了解他妈是个多么细心的人，从他捧着那一大摞书回家起，江玮应该就有了隐隐的推测，只是一直得不到证实。

　　江玮盯着他看了一会，自顾自的点头，“那看来就是了。”

　　果然下一句就是——

　　“你一直收着的那些书上全都写着他的名字。”

　　徐正泽传统观念比较重，却也不是个迂腐的人，后来甚至主动和徐悠南提过让他带回家来看看，徐悠南只能苦笑着不说话，倒是江玮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让徐正泽别提了。

　　时至今日，旧人重入他怀，书上的灰尘也可以抚尽，他真的可以把他带回家了。

　　徐悠南拿钥匙开门，隔着门就听见了几声犬吠，林随安惊喜地瞪大双眼。

　　徐悠南看他一眼，说：“是ABC，它一直养在我爸妈身边。”

　　徐悠南大学之后，江玮和徐正泽就买了个郊区的小院，平时过年放假会过来住几天，也乐得自在。

　　ABC听到了开锁的声音，早早的就蹲到门口迎接主人，在看到徐悠南的那一刻尾巴摇得飞起，激动地扑到他身上。

　　林随安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ABC，好在ABC是很懂事的小狗，它圆溜溜地眼睛打量着林随安，有些疑惑地歪着头，尾巴摇晃的幅度都变小，但没过几秒它就认出了他，高兴的叫了两声，爪子也从徐悠南身上下来，转而围着林随安转圈。

　　林随安被它转得眼花，没办法只能蹲下来一把抱住它，跟它说：“好久不见啊，ABC。”

　　ABC的耳朵动了动，鼻子里发出气音，从林随安的怀里挣出来，有些不安地踱步，又叫了几声。

　　林随安有些紧张的看着它，又看看徐悠南，徐悠南弯腰拍了一下ABC的脑袋，说：“不准耍脾气。”

　　林随安盯着ABC看了几秒，又伸手去揉它，抬头对着徐悠南说：“和你好像。”

　　徐悠南直起身，斜睨着他，看上去很高傲，林随安又伸手要去牵他，话还没出口，徐悠南就反手牵住了他，先他一步说：“别再说那三个字了。”

　　江玮和徐正泽并不在家里，徐悠南打了电话才知道他们也去看望姥爷了，现在正在姥姥家坐着，得知徐悠南带了林随安来家里，江玮和徐正泽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责怪他太过突然，让他们都来不及好好准备。

　　徐悠南开着免提，一字一句林随安都听得清楚，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

　　徐悠南挂断了电话，带着林随安上了阁楼，因为阁楼空间小，ABC这个大体格进去了活动不开还捣乱，于是把它关在了门外。

　　阁楼里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很多纸箱子和杂物，徐悠南搬过来一个纸箱子放到林随安面前，示意他打开。

　　林随安有些迷茫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的打开了，出乎他意料，这个纸箱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叠起来的红色布料，布料之下放着许多书。

　　林随安动作犹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悠南，声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语，“方淮之前和我说，你把我留下的书都带走了……”

　　“嗯，我都带走了。”徐悠南蹲在他身旁撑着脸看他。

　　林随安搭在纸箱边缘的手蜷缩又放松，看上去很慌乱，他稳住声线，拿起那块红色的布料，说：“这个是什么……”

　　他拿起的那一刻红色布料随之展开，赫然是一面锦旗，与此同时一张照片从中滑落到地上。

　　林随安看清上面的字，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他又低头去看那张照片，在看见那张稚嫩却难过的面庞时呼吸都停止了。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等意识回笼时先感受到的是鼻尖的酸楚，他颤抖着捡起那张照片，看看徐悠南，又看看照片，眼下红成一片。

　　林随安喃喃道：“所以你说你知道……”

　　“当时是叔叔和你救了我和爸爸。”

　　徐悠南看着他混乱的样子，牵起他的手摩挲着，陪着他缓过来。

　　林随安拿着照片的手终于不再颤抖，他喘出一口气，感叹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已经见过了，只是他忘了，或者说根本不知道。

　　徐悠南想了想，凑近一点歪头看他，问：“那你知道，我当时说你很眼熟不是胡说八道了吗？”

　　“你当时不是觉得我这话很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