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村庄》虎大将军666

3、龙木匠

　　龙木匠并不姓龙，姓龙的是他媳妇。

　　龙木匠的手艺在远近村寨名声响亮，比他手艺更响亮的是他打老婆的名声。

　　龙木匠本是个外乡人，家乡闹了饥荒一路颠沛流离行至此处，遇到了个分外热情的老木匠。

　　老木匠名叫龙福寿，是个风烛残年皱纹崎岖的老鳏夫，偏偏有一个水灵灵的女儿。

　　老木匠摸着龙木匠臂膀上虬结的肌肉疙瘩，满意的直叫唤，大大的赞叹道龙木匠真是天生干木工的料子，非常热情的邀请他拜师学艺。

　　看着老木匠那水灵灵的闺女，龙木匠毫无犹豫干脆利落的叫了声师傅。

　　跟着老木匠学了两年手艺后龙木匠不知为何生了场病便瘸了，师傅看他可怜，便将女儿嫁给了他，龙木匠一开始是感恩戴德心满意足的，他没饿死，被师傅收留，还学了手艺娶了媳妇，自己这辈子着实幸运。

　　直到有一天，龙木匠在龙福寿这个老王八的铺盖卷儿里翻出来一本书。

　　这本书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子做的，每一页都是薄薄的一片，许是年代久远，书页已经呈现出黄褐色的面貌来，有一些字迹已经十分模糊，需要极仔细才能辨认出内容。

　　这是一本关于木匠手艺的书，图文并茂，龙木匠翻的很缓慢，看到前三分之一龙木匠发现这分明是师傅教自己木匠活儿的教材。

　　再往后翻时，龙木匠的眉头却渐渐开始皱了起来。

　　虽然平时师傅总是神神道道的，还时不时故作高深的吐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龙木匠偶尔会腹诽师傅这个人有点邪性，但从来没有质疑过师傅的手艺有问题，师傅做起活计来目含精光一气呵成，做出来的成品总是精妙绝伦巧夺天工。

　　甚至有一次龙木匠眼睁睁见到师傅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做出来一只传说中御风飞行的木鸢，只不过是简易版的，小小的一只，明明是木头做的骨头血肉，却像一片纸片般飘飘摇摇的被风架着越飞越高，看的龙木匠五体投地目瞪口呆，过了很久，他还记得那天他仰头时，瓦蓝的天空，刺眼的阳光和清凉的微风。

　　龙木匠一想到能在这深山野岭学到这等高超手艺就止不住的感念起祖上有德来。

　　直到翻到这本书还未学习的内容，龙木匠才明白，师傅偶尔莫名其妙的举动是源于何处。

　　书的后半部分逐渐脱离了木工的范畴，开始教导起了如何相看建筑风水，意念控石，御蛇建房，定身隐身，施展巨力等等奇术不一而足，看的龙木匠冷汗涔涔，匆匆翻完。

　　直至翻至最后一页，龙木匠宛遭雷击，定立当场，只见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后世子孙，切可谨记，欲修此书，五弊三缺。

　　五弊三缺，龙木匠虽未读过书，却也是知道五弊三缺是什么意思的，以前村里给人相面出马的老瞎子就饱受五弊三缺之苦，他瞎着眼打了一辈子光棍儿，

　　他将目光渐渐移向自己那条残废的右腿，那条腿是半年以前坏掉的，因长久不用，已经萎缩成一根枯枝模样，每天脱裤上炕，龙木匠自己都觉得恶心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最近觉得左腿也开始疼痛起来，大概过不了多久，他的另一条腿也要罢工了。

　　龙木匠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了，他手里握着书，回头看到了使自己致残的罪魁祸首，他的师傅，那个老王八，正乐呵呵的看着他，毫无愧疚的表情，仿佛还埋怨自己发现的晚似的。

　　是的呀，要不是老王八刚刚抱怨自己只知道吃饭不知道干活孝顺他，自己怎么会贱巴巴的过来帮他收拾屋子。

　　从此以后，龙木匠便不再叫他师傅了，他叫这个骗子老王八。

　　有的时候看到老王八蹲在墙根处悠闲的晒着太阳抽着烟袋，龙木匠就恨的牙根儿痒痒，他忍不住问出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老王八，你骗我图个啥，图我这双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等你下了地狱，阎王爷肯定要让小鬼扔你进油锅炸你个百八十遍。等我死了，就去阎王爷那告你妆，让阎王爷判你下辈子给老子当驴骑！”

　　听到他的叫骂龙福寿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黏糊糊说道：“俺的闺女都叫你睡啦！咱们也算扯平了嘛。”

　　“呸，谁稀罕！你那闺女屁姑平的像打谷场，胸脯塌的像搓衣板，老子才不稀罕。哼哼，老王八，你自己练这邪门儿功夫死了老婆，还敢把女儿嫁给我，你不怕我克死你闺女！”龙木匠呲牙咧嘴的说道。

　　“嘿嘿，俺是看你瘸了才把闺女嫁给你的么。再说了，谁叫你是外来户么，当村人他们练不了这个书么。”龙福寿吧嗒吧嗒抽着烟袋蹲在屋角得意的说。

　　“好你个老阴鳖，下月老子就药死你，等货郎下月来了我先买个半斤耗子药，看看你和耗子的命哪个硬。”

　　“不用等下个月，我活不了几天啦，月底我差不多就要走啦。”

　　“你咋知道自己哪天死，还以为自己是哪个，你以为你是阎王爷？而且你说什么混话，你说这书当村人不能练，你自己不也是当村人，你自己怎么练得？”

　　“我本不姓龙么，自然是练得，况且就是我练得这书，才知道自己哪天死喽。”老阴鳖说完还有点得意，又咧着嘴嘿嘿笑了起来。

　　这话听的龙木匠一惊，不禁问道：“他吗的，我也被你骗的练了这邪门玩意儿，那我哪一天会死？”

　　“嘿嘿嘿，真要学精了，就离死不远啦！”

　　“他吗的！那你还教老子练！老畜生，你早早晚晚！”

　　“嘿嘿，我死了，那本书就留给你啦。”

　　“老子才不要你的绝命符，这种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龙木匠心有余悸，他不知道老王八的话里真假，他盼望着龙福寿是在吓唬他，只好静静等待来验证龙福寿的谎言，他每一天早上都会早早的去龙福寿的床前看一眼，以检查龙福寿今天死了没有，像个尽忠职守的打更人。

　　直到第十九天的早上，看着龙福寿那铁青的脸庞，龙木匠眼睛中最后的一点光也扑簌簌的熄灭了。

　　他的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气，又像是堵着一团火，上不来下不去，他自己知道，那底下埋着的是恐惧。

　　他坐在寨里的池塘边，看着太阳升起来，又看着月亮照到河里去，映的河里闪闪烁烁的，霎是好看。

　　可是这么好看的月亮，他还能看到多少次呢？

　　“噗通－－”

　　银盘一样的月亮不知道被谁扔了一颗石子砸碎了。

　　河对面是寨子里的傻子阿诺，哇哇傻笑着，手里抓着一把石子，瞄准河里的月亮一颗又一颗百发百中的丢过去。

　　当傻子阿诺还沉浸在自己简单的快乐里时，他感觉自己那不太灵光的脑瓜上木了一下，那铁塔一般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接下来棍子像雨点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他还记得阿妈教他的，挨打要抱住脑袋，放声大叫道：阿诺错啦！阿诺错啦！不要再打阿诺啦！

　　他听到头顶那人一边打他一边呜呜咽咽的说：“傻子也来欺负老子，傻子也来欺负老子，老子把你们全杀了，全杀了！”

　　渐渐地，那击打好似越来越无力了，阿诺抱着脑袋，嘿嘿笑了，他不疼啦！

　　果然不一会儿那击打停了下来，接着阿诺听到了一声仿佛憋了很久的撕心裂肺的干嚎。

　　这可把阿诺吓了一跳，阿诺虽然习惯了挨打，可他胆子是极小的，他害怕别人哭，他见过哭过的人都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血，阿诺好害怕。

　　阿诺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打挺，撑起大个子抱着脑袋咚咚跑走了。

　　龙木匠拄着拐杖一路晃晃悠悠回了家，他越走越轻盈，仿佛忘却了自己那跛了的脚，他好像把胸口那千斤重的浊气都留在了河边。

　　他找到了自己的药方。

　　当下一次他的胸口又充满浊气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将拳头锤在了自己那个瘦弱的婆娘身上。

　　曾经那个水灵的姑娘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捶打中也夫唱妇随的枯萎了。

　　雷铮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龙木匠，面膛紫红，牙齿焦黄，一双鼓眼泡一眨不眨的盯着雷铮打量，距离近到雷铮能闻到他嘴里喷出来的阵阵恶臭。

　　第二眼看到的是龙木匠他那畏畏缩缩的老婆，在门框处露出半个身子，蓬头垢面，油脂麻花，眼里闪着饥渴垂涎的光，像是个久未见肥肉的母黄鼠狼。

　　那个母黄鼠狼闪进屋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黑漆漆不知是什么的汤。

　　她走到床边放下汤舍不得走般享受的深吸一口气，细声细气的夸赞道：“你可真香。”

　　雷铮闻了闻自己袖口，并没有什么味道，疑惑的问道：“什么香？我自己并没有闻到。”

　　“你自己当然闻不到啦，是他们觉得你香嘛！”龙木匠说。

　　“他们，他们是谁？”

　　“喏。”龙木匠向窗外努努嘴，只见窗口不知道何时围了几颗脑袋，挨挨挤挤的拥在一起，那是几个十几岁的孩子，黑皴的脸，臂膀黝黑，他们的眼睛里都冒着贪婪垂涎的光。

　　这种目光很熟悉，刚才那个细瘦的女人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雷铮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哪一种香？”

　　“肉香嘛，虽然我闻不到，但看他们的样子，你一定是极好吃的。”说完龙木匠不无遗憾的砸了咂嘴。

　　“你说什么？好吃？！”雷铮大惊失色。

　　只听龙木匠欢欢喜喜的说道：“是呀！你要被吃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