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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泥塘 ...

  •   徐寂宁将抓住的那几个蒙面人审了,无一例外全是卢知县的亲信,他动了几次刑罚,三人便将卢知县交代的一清二楚。
      他庭审还没结束,卢知县却先主动来找他了。

      卢知县一进正堂,受审的三人便哭爹喊娘围了上去,求他为他们做主,卢知县不理会他们,只斜眼瞟着徐寂宁。

      “卢大人来的正好,”徐寂宁冷冷道,“这三人刚刚说了,昨日欺侮我夫人一事背后另有主谋,卢大人不放猜猜是谁?”

      “哦,是谁?”卢知县笑道,“你家小娘子长得漂亮,我见犹怜,定要将背后之人抓出来责罚,断不能放过。”

      “说来奇怪,”徐寂宁盯着卢知县道,“这三人供出的幕后指使便是你,卢大人说,我该如何责罚?”

      “徐大人说笑了,这三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分明是有人冒着我的名字做事罢了。”卢知县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垂眼扫了跪在地上的三人,轻蔑一笑,“想必是徐大人年轻,受人蒙蔽才会污蔑于我,这次就这么算了,我便也不追究你的过失了。”

      卢知县一番话绕来绕去,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反倒给徐寂宁扣上一顶污蔑人的帽子。
      徐寂宁目光愈发冷下来:“卢大人说不认识三人,怎么您一进正堂,这三人就求你做主?”

      “我在月陵为官数载,百姓知我仁厚,自然向我求情,”卢知县围着地上的三人转了一圈,又慢悠悠道,“看起来徐大人没少用刑,月陵向来平和,极少见刑罚,向来是骤然用刑吓到了众人,使得他们三个不得不供出点徐大人想听的来。”
      “唉,”他摇摇头,故作语重心长状,“我劝徐大人多些仁厚之心。”

      听得自己被扣了屈打成招心狠手辣的罪名,徐寂宁冷笑一下,也不虚与委蛇了,便直接说道:“这三人是谁吩咐的,卢大人与我分明都心知肚明。”

      “是吗?我可没有徐大人通天的本事,不知道你家娘子招惹了谁,大概是徐大人不得人心,百姓便迁怒于她,”卢知县洋腔怪调地笑着,看看左右,摊手以示无奈,“这种事,我有什么办法?我还是劝徐大人乖乖听话,别管那些不该管的。”

      “那敢问卢大人,什么是不该管的?”徐寂宁眯起眼睛,语气尖锐了起来,“不该管你的家眷亲属侵占田产?还是不该管你授意手下人欺侮他人?”

      卢知县脸上仍带着笑,眼里却闪出阴狠的光泽:“依我说,这些事你都不该管,你继续胡闹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我既然在月陵任职,理应恪尽职守,不管是田产亦或是其他,我都该尽责处置,”徐寂宁毫不畏惧地坦然答道,“这些事本就该是由我来管,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一个恪尽职守!”卢知县从怀中掏出一页书信,上前猛地拍在徐寂宁面前的桌上,鼻子下方的两撇胡须也因震怒而颤动,“我可听说了,你给平州知府递信呢,可惜呀,知府大人似乎不听你的。”

      徐寂宁打开那张信纸,却是平州知府的手谕,指责徐寂宁以下犯上,勒令他放人,叫他明白何为尊卑秩序之前不得就职。

      “京城是京城,月陵是月陵,天下的事由皇帝做主,月陵的事,自然由我做主。”卢知县冷冷一笑,“你也看到了,知府大人站在我这边的,你还是老实点吧,我也宽宏大量,便饶了你家小娘子,否则……”
      他森森然一笑,下令放了堂前就审的三人,一甩袖子走了。

      徐寂宁回到内宅时南有音正在奋笔疾书,她今天忽然灵感爆发,想出了一部新话本子,内容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惩凶除恶,讲述了知府家的小少爷徐耳因救命之恩爱上了女侠南声,南声对对其无意,但默许了他协助她查案,两人里外配合惩罚了作威作福的县太爷,受到百姓爱戴,从而获得新的线索,两人顺藤摸瓜,揭开层层迷雾,却发现原来最大的反派就是小少爷徐耳的父亲徐知府,徐耳惊讶之余忍痛大义灭亲,南声由此发现徐耳并非她一直以为的纨绔,两人由此拉近距离,最终双宿双飞。

      南有音文思泉涌,提笔写得飞快,徐寂宁便在一边静静地磨墨,注视着南有音全神贯注的脸庞,偶尔发现自己看得时间长了,脸有点热,便挪开视线去看南有音笔下的字,被她龙飞凤舞的字迹刺得微微皱眉。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忙很久呢。”南有音写完最后几个字,撂下笔长舒一口气,“你审那三个人审出什么了吗?”
      徐寂宁摇摇头,神色怃然,将庭堂上的事一一说给了南有音。

      “卢知县竟然还威胁你我?”南有音颇为气愤,“平州知府怎是这样的人?有他撑腰,便没人管得了卢知县了,整个月陵的百姓受了压榨不也都无处伸冤了!”
      她又问道:“你此前给辽东道长官的信呢?有什么消息了吗?”
      徐寂宁摇头。

      南有音更气愤了:“县丞虽是小官职,但也比平头老百姓多了一层身份,你这样一层一层上递都没有回音,更何况其余百姓了,难道还真要告到京城,请求面圣?且不说皇帝会不会管这些琐事,地方长官会不会阻拦,单说路费,月陵到京城一趟,寻常百姓怎么可能负担的起?”

      屋外传来叫卖声,打断了义愤填膺的南有音,她侧耳听了一下,说道:“是卖炭的,之前买的炭用没了,我叫他今天再送些来。”
      说罢她起身找了银两,又到处找剪刀。
      “你找剪刀做什么?”徐寂宁奇怪道。

      “唔,”南有音撇撇嘴,“万一又遇上昨天那种事,我带着个锋利的器具,也好防身不是。”
      徐寂宁看着南有音在柜子上找到了那把玲珑剪刀,小心藏到怀里,心中一阵酸楚。

      南有音却笑着问他:“说起来,我要是用剪刀不小心捅死了歹徒,你会判我什么罪?”
      徐寂宁想了一下,没按本朝律法说,而是轻声说:“无罪,我会包庇你。”

      南有音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推开门出去了,见徐寂宁没跟上,又折返回来:“我觉得你最好跟紧我。”
      徐寂宁以为南有音是听了卢知县的威胁害怕,刚想宽慰她两句,却听到南有音对他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一时哑然。

      “怎么?你露出这种神情做什么,”南有音皱皱眉道,“你该不会觉得是你保护我吧?”
      “别说笑话了,”南有音拍拍徐寂宁的背示意他快点走,“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虫,当然要由我上墙揭瓦不在话下的南大侠保护了。”
      徐寂宁无话可说了。

      昨日傍晚,南有音跟他在院子角落做了一个鸡栏,暂且先叫三只鸡多活几天,鸡栏做好之后就是将鸡逮进去,徐寂宁与那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斗智斗勇,反被公鸡用喙拧去了手上一块皮,最终还是南有音拍马赶来,制服了公鸡,救他于水火之中,只是经此一役,他也彻底坐实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名号。

      南有音与卖炭的老人交涉好了价格,两筐炭抬进屋内,徐寂宁与老人闲聊几句,问起年龄,老人过了年竟然就满七十了,问起老人年纪这么大,为何还如此操劳,老人长叹一声,唠起了家常,无非是家添了人口等着吃饭,自己家的地被占了去,没了依仗,只好出来做些苦差事糊口。

      他说完,又诚心担忧道:“徐大人啊,我也听说了您最近在查田产的事,您可要小心呐,千万别跟卢大人作对。前两年我家地被占了,我大儿子气血方刚,非要去平州府理论,最后空跑一趟不说,回来后还被卢大人寻个由头打断了腿,如今还瘸着。”
      “徐大人,您可千万小心,月陵百姓都指望着您呢。”老人再三叮嘱了一番,才挑着担子走了。

      送走了卖炭的老人,徐寂宁跟着南有音回到屋里,脑海中又浮现出南有音义愤填膺的话来,他也发现了,寻常百姓如何能与官署抗衡呢,卢知县一手遮天,寻常人能有什么办法,逆来顺受罢了。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天下万民也是皇帝的子民,但天高皇帝远,皇帝管不了那么多事;天下也是百姓的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孱弱无力,被命运的洪流裹挟,身不由己,饱尝苦难。

      午饭后徐寂宁想着卖炭老人的事,要去翻一翻卷宗,查看一下老人田产被谁所占,却发现他办公的正堂门上落了一把黄铜大锁。

      老门吏告诉他说是卢知县派人挂的锁,卢知县说是知府的手谕,徐寂宁什么时候明白尊卑有序,什么时候才能复职。

      老门吏还一脸难色的告诉徐寂宁:“卢大人还说,既然您什么都不是了,叫我催您搬出官衙内宅。”
      徐寂宁点点头,苦笑着应了,又问老门吏能不宽限两天。

      老门吏略一犹豫,悄悄说道:“只要卢大人不过问,小的便不会赶您走。我听说卢大人他们今下午喝酒去了,依我对他们的了解,明日必定在家酩酊大醉,顾不得这边,您可以再住一天,后日……就不一定了。”
      “后日……”徐寂宁在心里计算时间。

      老门吏又说道:“徐大人与夫人若是没有落脚处,小的家里尚有一间空房,可以暂住。”
      “无妨,”徐寂宁说道,“能撑到后日便可。”

      说罢他便匆匆回屋了,取了笔墨,却又犹豫了一番,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能解得了当前困境,只是办法不那么光正,卢知县有知府撑腰,但他徐寂宁身份也不一般。
      合理合法的办法没能走通,只剩这一条利用身份人情的办法了。

      他想到了南有音胸口藏得剪刀,想到了她昨日受人欺侮,又想到了卖炭老者步履瞒珊,最终落笔沉墨,又写了一封长信。

      南有音趴在桌边,看了一眼开头,又是写给辽东道长官的信,她忍不住道:“你上次写了没回音,这次能有用吗?”
      徐寂宁指了指落款,苦笑道:“这次若还没用,我爹这些年岂不白干了。”

      这次写得不是公文而是私信,落款也不同于之前,不是是月陵县县丞了,而是提了父亲徐朗礼部尚书的名号。

      徐寂宁将信封起来,觉得薄薄两片纸沉重又锐利,恍然间明白父亲与大哥总是说他太过天真了,若是换成他们处理这些事,大概一开始就会摆明身份找关系,必然不会拖到自己这种无可奈何的境地吧。

      他渐渐觉得幼时读书时那些忠君为民的理想愈发遥远,过去他觉得很容易就能实现,后来他渐渐困惑,现在,他越发理解南老爷南晨颂所说的那句,朝堂是一滩污泥,踏入的人没有一个能干净。

      徐寂宁发出的信在两天后得到了回音,辽东道长官果然理会了,并派专人前来调查。

      彼时非常戏剧性的是卢知县刚刚得知了徐寂宁迟迟没从内宅搬走,带着一帮人前来兴师问罪,他们前脚刚趾高气扬地进入县衙,后脚辽东道的人紧接着便到了,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卢知县一干人垂头丧气,不复来时气概。

      几日后卢知县一干人皆被处置,连带着平州知府也贬谪他地,卢知县处刑当日,月陵县内众人奔走相告,彻夜点灯庆祝。

      月陵没有了知县,徐寂宁自然而然的升职了,其余空缺的职位也有人补上了,西厅的牌桌被拖去砸了,南有音还捡了一角木头烧火。几日之间,整个月陵仿佛焕然一新,百姓欢喜,送来的东西又堆满了县衙门口。

      徐寂宁指挥着将百姓送来的东西分给了他的新同僚,看着焕然一新的官衙,心头飘起若有若无的悒怏。
      南有音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问他为什么不开心。

      “我只是想卢知县靠着打点平州知府压人一头,我没别的办法,也只能靠官阶更高的人来压他,”徐寂宁闷闷一笑,似乎在自嘲,“礼部尚书儿子的头衔确实挺好用。”

      “有音,我过去还同你争执为官做宰跟百姓一样昼夜操劳一样的辛苦,现在想来,”他望着南有音诚恳说道,“实在觉得惭愧。果真同你说的一样,褪去各种身份地位,寻常人举步维艰,若我爹不是当朝礼部尚书,我确实……什么也不是。”
      他认真注视着南有音,为曾经惹她生气的言论道歉。

      “原来你还记得啊,”南有音笑道,“我当时确实差点气死了。”
      “不对,准确的说是很伤心。”她又纠正道,她想起在去岭南的路上,在永州城的时刻,那时她察觉徐寂宁与她曾经想象中的样子截然不同。

      “有音,对不起。”徐寂宁又一次道歉,他也想起了永州城的那一夜,从那夜之后,她再也不称呼他“宁哥哥”了。

      “我早就看出你变了,现在也不生气也不伤心了。”南有音轻快道,她对徐寂宁笑了一下,恍然间又从他秀气诚挚的脸上看到了初见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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