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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秉烛夜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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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知初被这两个消息的真伪勾住了心思,一时甚至忘了,她在山庄里,还有好几桩事情没有了结——
她还没和晏菱谈妥。
她还没来得及和楚明玉详谈。
她还没问清楚慕妧自杀案的始末。
她……
还没在时冬夏离开后,好好看看江遇。
反而是裴佑白提醒了她:“眼看着夜就要深了,你今日也一直忙忙碌碌的,不如先去忙完要紧的吧?连天号的事,我已经在查了,也没——那么急。”
不知是不是越知初的错觉,他说到“没那么急”的时候,脸上似乎划过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
但越知初的确被他点醒了,她必须要先去和晏菱谈妥——那会是她去京城的助力。
而明日……
明日她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在离开之前,说服晏菱写了家书,才能有机会顺利进行下面的计划。
而离开的前提——是晏菱答应合作,江遇能够平安,楚明玉……不再继续搅局。
她纵然与楚明玉算是旧识,却从来对那位来去如风、随心所欲的狂傲女子,毫无“猜透”的把握。
楚明玉似乎从来不“为了”什么,而去“做”什么。
她总是……满不在乎的。
不在乎世俗规矩,不在乎人间牵挂,不在乎所谓名声,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甚至,也不大在乎人命。
遥想她第一次与楚明玉在廖氏布庄见面时,楚明玉就曾一边豪饮陈年女儿红,一边对着越知初叹道:“你这小娃子,什么都好,就是……眼里太有……”
太有什么,越知初怎么都没能听清。
楚明玉也没能说完,就醉得躺倒在七月的屋顶了。
那时天气炎热,夜空中繁星点点,屋顶上的两人就那样,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生生度过了一整夜。
等第二天越知初也在屋顶上被烈日晒醒的时候,楚明玉却已经不知去向了。
越知初从未和楚明玉聊过自己的身世来历,也不曾对她讲过与“虫”相关的事。
她知道楚明玉在江湖上早就有了“女魔头”的盛名,却从不敢告诉对方,其实她在还不叫“越知初”的那些过去里,早就是臭名昭著的“魔头”了。
——也不为别的,只因她的“虫”,在每一次留下“蛾印”时的场面,并不比楚明玉的杀人放火,好到哪里去。
越知初心想,若非世人不知她的身份,也不知她是个女子,“女魔头”这个名号究竟归属于谁,恐怕还不好说。
凌轩门的那把火,虽然是池家兄弟放的,但越知初知道,楚明玉也在暗中添了不少火油——她总是酷爱烧火。
放火这事,就跟她那一袭从无变化的红衣一样,好像是楚明玉的心头好。
所以,她会出现在茉安园,越知初都没有那么意外。
可梦竹山庄的火就实在蹊跷了,越知初至今还没来得及好好问问楚明玉,为什么要砍了慕妧的胳膊?为什么要……让她在火海中挣扎?
慕妧同楚明玉,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交集。
在二人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即便世人都道楚明玉冷酷无情、天性嗜血、喜欢杀人,可越知初清楚,那只是楚明玉的行事风格,而她,最厌恶规矩、束缚、解释。
想到这里,越知初的确坐不住了。
但她刚要起身,又不小心看见了裴佑白手上的血痕,忍不住还是又叮嘱道:“你……凡事小心。如果那送信之人是冲你来的,是敌是友尚未明辨,未必背后没有阴谋。”
裴佑白忽然抬起漆黑的眸子看她,那眸光深邃得,像是能把人卷进去,笼罩在里面。
越知初心头猛然一跳——在“花前月下”,她也见过裴佑白这样的眼神。
他不同于任何一个她在江湖上结实的友人或侠客,他明明总是穿着一身卫司指挥使的官服,即便是穿着常服时,整个人看起来也总是十分紧绷,不苟言笑。
仿佛他的存在,并不是以一个“人”的身份,而是以某种“使命”而存在。
她曾经以为,裴佑白的“使命”,就是守护朝廷给他分发的这个官职,可近来的种种,从禹州到合岐山,裴佑白作为一个“指挥使”的反常,早已让她无法接受这个判断。
反而,她总觉得,裴佑白的身上,似乎有着并不比她简单的秘密……
虽然,她不会问。
就像,关于她的秘密,她也从不希望别人问她。
但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他脸上,很难让她不去好奇——到底是什么,把裴佑白,从一个从过军、打过仗、做过朝廷的爪牙,又身任卫司指挥使的人,变成一个,这么神秘而……温暖的人?
没错。
越知初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形容,虽然有些矫情,却似乎就是,“温暖”。
他明明大多数时候很严肃,却会在禹州城的饭馆里,用最豪迈的语气,请她吃最有名的肉。
他明明是让人恐惧的卫司头头,却在对待邓婆婆那样的寻常百姓时,没有丝毫的官威和架子。
他明明……跟她毫无瓜葛,却屡次莫名卷进她主导的事件里,还主动成为了“帮凶”。
——哦,也不算毫无瓜葛,他说自己是她的“师兄”。
可这个说辞,越知初始终没向宅自逍求证过。
即便他真的是,从未见过面的师兄妹,也谈不上有什么“情义”。
裴佑白身上的秘密,也让越知初一度对他非常有戒心。更别提第一次夜探卫司时,他还对她说过“东西在我这”,那样的话。
那“东西”的事,她始终没得空问他。
但午后,就在那位霍夫子掏出“无字书”的时候,越知初忽然对所谓的“天地奇宝”感到索然无味——
就算宅自逍说的都是真的吧。
就算那所谓“乾坤鉴”真能“鉴”出越知初的前世今生,就算那“无字书”真能洁净人的魂魄,就算集齐那所谓的“天地奇宝”就能万寿永昌……
那又与她何干?
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长生”、“永昌”。
如果可以选,她宁愿在还叫“三娘”的那一世,就真正死去了。
一切都不会循环往复——那她的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后来”。
而没有“后来”的人生……
越知初自嘲地想,应当是特别值得活的吧。
因为无论好的、坏的,伤心、快乐,仇恨、恩德……
最终都会随风飘散。
落入黄土的肉身,再也不会感受苦痛,而涣散消失的魂魄,也再也不用受那所谓的“轮回之苦”。
每一世重生醒来,她都要重新弄清楚她是谁,她想做什么,她会去哪里……
这样的日子持续得太久,以至于,她早已经忘记了,“值得活”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
越知初忽然觉得……
她大抵,真的是,老了。
都说人老了,就爱回忆从前,就爱想一些虚无缥缈的,有的没的。
她这具肉身,明明只有十八岁。
可实际上,她却称得上是真正的,“千岁老人”了。
她时常会觉得好笑,如果,让那些费尽心思求“长生”的帝王们知道,她莫名其妙的就拥有了他们最想要的“长生”,只怕早就将她写在代代相传的密旨里,那么,无论哪位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必是举国之力也要找到她,想尽办法去弄清楚,怎么得到这轮回转世的能力吧?
可她却在为,如何才能真正“死去”,而时常陷入苦思。
就在她的思绪飞到了遥远得不可追的过去之际,裴佑白那双温润的黑眸始终在盯着她看。
他发现,她似乎总在不经意地……陷入他无法想象的,很深很深的……深渊?
那些时候的她……
或许她本人并不知道,她看起来,就像并不存在于这个世间,又或者,她只是一个有着人形,却并真正不存在的……仙灵。
裴佑白只好假意咳了咳,果然唤回了越知初的神智。
她有些尴尬地起身,连忙接上先前的话题,道:“你说得对,时候不早了。那、那我就先去找晏菱了,你……早点休息。”
裴佑白轻轻点头。
但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在油灯的映照下,仍然满溢着,让人想一探究竟的深邃。
越知初不知怎么的也咳了起来,几番深呼吸之后,才按捺住内心的异样,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裴佑白却在她身后,又忽然出了声。
越知初疑惑地转过头,再次不得不正对上,那双惹人好奇的眼睛。
“你……”裴佑白顿了顿,似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微微低着头问:“越知初,你能再叫一次我的名字么?”
他低下头的瞬间,越知初也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不再看她,但避开了那仿佛会让人迷惘的视线,越知初反而轻松了许多,于是她尝试着回应了他的要求:“裴……佑白?”
裴佑白的身子似乎僵了僵,头却仍然低着。
越知初看不见他的表情,倒让她反客为主,有了些戏谑的趣味,她干脆又朗声喊了一句:“裴子昭!”
裴佑白这次终于抬起了头,他眼里的震惊和动容,让越知初原本带着逗弄的笑意,刹那间凝固在了嘴角。
他……
他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