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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回 补药 ...

  •   时至子时,太子仍与如同山峦一般的奏疏于藏书室内苦苦对峙——他伏案疾书,久病之躯愈发瘦削,每批完一道奏本便要停下喘上几口气。

      太子方才接了三生天子自钱塘颁下的诏书,但实在难以亲自主持施世修的丧仪,故而委任太子詹事高骥、太子宾客翁策之与苏寺生同领其事。

      “殿下,您累了。”宗承受捧着一个“顾窑”粉彩诗文茶壶缓缓步入,“今日到此为止吧,奴婢伺候您安寝。”

      由现任九江统镇太监顾孝许督管的御窑厂号为“顾窑”,于先帝一朝时亦为官窑。先帝专爱花鸟鱼虫,官窑所烧制的瓷器上往往遍布花卉,尤为滥造。俟三生天子践祚,认为先帝的审美“流于艳俗”,特遣内侍顾孝许掌管御窑,力求古意典雅。

      太子见宗承受进屋,闷着头继续写字,根本不予回应。

      宗承受将茶壶往桌案上一搁,继而屈膝跪在炕前,熟稔地为太子脱下了靴袜。太子也不反抗,对此一概无视。宗承受仰望着自家殿下的病容,忽而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似乎要摸上一摸。

      若是以往,必遭厉声呵斥,可如今的太子一言不发,任凭那双手直直向上。

      宗承受心内泛起阵阵酸涩,咬牙道:“殿下当真好狠的心,整整七日……不曾对奴婢讲过一句话……”

      七日以来,他曾强行克制过种种始自本性的冲动,不愿逼迫殿下做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儿;他也曾失去耐心,将殿下按压在桌案上施以诸多尝试。但殿下始终缄默无言,即便是咬烂了嘴唇也不肯泄出一声呻吟。

      昔日那个会温言呼唤他“蠢奴才”的殿下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只会批答奏疏的哑子。

      宗承受自知身份低贱,永世无法与殿下相提并论,他甚至想过终生掩藏自己的心意——就如同窝窝囊囊的宝忱。可宝忱的凄惨下场为他敲响了警钟,而殿下即将大婚的讯息又狠狠击碎了他的理智,这迫使他彻底撕毁了温顺的伪装,最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宗承受一下一下地重重磕着头:“殿下,奴婢初入宫闱时,只在御马监的马厩里喂马。皇家的马……自然要比奴婢的一条贱命要贵重许多。后来殿下陪皇上至御马监跑马,奴婢偶然见了您,从此……”

      “为了能来东宫,奴婢省吃俭用,纵使患病也不敢花钱抓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奴婢以十五两银子行贿上差,终于被选入东宫扫地。那时候……奴婢日夜苦苦盼着……盼着您能看奴婢一眼。等奴婢到了您身边儿伺候……奴婢知道不该对您……可奴婢忍不住,当真忍不住。”

      伴随着声声闷响,宗承受潸然泪下:“殿下,奴婢入宫十二年了,而这些话……奴婢在心底藏了六年……奴婢藏不下去了……奴婢求您,您对奴婢说句话吧,不论是何等指斥……奴婢认,奴婢都认!”

      太子原本还在奋笔疾书——听了这等言语,他却搁下了笔,只远远地瞧着烛火出神。

      “殿下,”宗承受一把抱住太子的双腿,哽咽道,“奴婢自知铸成大错,只求您……”

      “聒噪。”太子苦恼地揉了揉额角,将双腿缩回炕上盘着坐了。

      宗承受怔怔地望着他,面上尚且挂有泪痕。

      太子咳嗽了良久,终是皱着眉头自袖中摸出了一方手帕递给了他,喘息道:“我与你……难复往日主仆情谊。你六岁入宫,伺候了我许多年,到底还算有功。你明日便回内侍省去,寻个新差事吧。”

      宗承受噙泪作答:“奴婢情愿听从殿下任何吩咐,但惟独这个不行。”

      闻言,太子一时气结:“你当真想让我杀了你么?”

      “奴婢已焚毁了全部的秘戏图,倘若殿下赐下一死……奴婢心甘情愿——只求殿下能让奴婢再为您奉一回茶。”

      “宗承受。”

      “奴婢在!”宗承受赶忙叩首行礼。

      太子疲惫不堪地轻轻摩挲着胸口,口中说:“我的心里……原本是有你的。但受困于‘储君’的身份,无法言明,亦无需言明。长久以来,你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贯最为贴心,我也时时念着你的好。后来你逾矩犯上,如同变了一个人……我不止一次地怀疑过,你口中所谓的‘情意’究竟是真是假。”

      “殿下……”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宗承受的话,太子强忍着喉间的不适继续说:“听你方才讲了这许多,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了。可……可你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强迫我……雌伏人下,你……你……”

      太子红了眼眶,终是黯然垂首,陷入了缄默。

      “殿下,是奴婢以下犯上。”宗承受磕得额头红里透青,却仍不断地叩首行礼,“殿下万勿自责,奴婢情愿以死谢罪。”

      “蠢奴才,起来吧。”太子抬手拭泪,轻轻地喟叹了一声,“我病成了这副德性……算了,你明日就回内侍省去,从此不必再费心留意东宫了。”

      一听“蠢奴才”三字,宗承受立时起身往藏书室外去。

      “你做什么?”太子愕然发问。

      宗承受复又跪地磕了个头:“奴婢去死。既然无法留在东宫,不如一死了之。”

      “要死何必去外面儿?”太子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俯身于炕边的马靴内取出一柄匕首,远远地往宗承受脚边一扔,“在这儿死也一样。”

      “谢殿下赏赐,但奴婢在死前……还想为您倒一杯茶,望您恩准。”

      太子冷冷道:“准了,倒完从速自裁。”

      宗承受转回榻边,伸手为太子倒了一杯香茶。太子接过盖碗儿,望着盅内的茶水道:“去吧,下手利落些。”

      “奴婢拜别殿下。”宗承受俯身叩首。

      太子心烦意乱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死死盯着面前的那道身影。宗承受拾起匕首,缓缓将匕首掣出了牛皮套。利刃闪烁着的寒光令太子稍觉刺目——他刚要出言制止,忽觉喉咙像是烈火熊熊般地烧起了些许热意,随后一路向下,直奔小腹。

      “你……竟敢……下……下药……”太子宛似正经受着焚身之苦,却四肢疲软,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狠戾地瞪着宗承受。

      宗承受神情安闲,迈步踱回榻边。他尤显轻佻地一刮太子的鼻梁,笑道:“殿下,若论心狠手辣……一百个您绑在一块儿也比不上皇上一人。当日出了那档子事儿,您理应立即杀了奴婢才是。可您竟畏惧秘戏图传播开来,以致于难下杀手,实在可惜。”

      太子喘着粗气,如同被捆缚了手脚,始终难以动上一动。

      “奴婢今日才知晓,原来您先前在心里为奴婢留了位置。为了报答您的恩德,奴婢特地给您调制了一味‘补药’,日后您这身子……自然要任凭奴婢享用了。离了奴婢,您可就……”

      “宗承受,你一再诓骗我……很有趣么?”太子身上冷汗淋淋,难掩悲愤地说,“知道了我曾真心在乎过你……很得意吧?”

      “有趣,得意。堂堂天家子孙竟被区区宦阉玩弄于股掌之上,难道不有趣?奴婢所心仪的人也曾心仪于奴婢,奴婢为何不得意?”

      太子虚弱无力地啐了一口。

      “方才殿下让奴婢自裁,又明着驱赶奴婢回内侍省……伤透了奴婢的心。”宗承受一面缓缓为太子解去衣衫,一面柔声细语地说,“服用了奴婢调制的‘补药’,从此就停不下来了,须得由旁人好生伺候。奴婢虽身有残缺,但情愿尽心侍奉……殿下也不想让外人知道吧?”

      太子强忍着波及脏腑筋骸的奇痒,狠狠咬住嘴唇,愣是一声不吭。

      宗承受将衣衫叠好,又替太子取下发簪,低声道:“您总有忍不了的时候,奴婢就在这儿等,等您哭着央求奴婢。”

      太子痛苦地阖上眼眸,一股又一股的热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冲垮。纵使他有着无比坚忍的内心,却仍抵挡不住身体的反应。

      烛火摇曳,西洋钟的指针转过一圈儿又一圈儿。

      太子整个人好似刚刚出浴一般,苍白的皮肤隐隐透出些许粉意。但他仍然强行压抑着万般酷烈的折磨,连一声呻吟也没有。他的腿脚早就坐麻了,依旧不敢动弹,不敢拭汗,乃至于不敢睁眼——任何微不足道的举动都会让他瞬间失去自持之力。

      东宫元储的身份使他拒绝屈服,他正尝试着与陷入淫邪的本性抗争,坚决不肯就范。

      “殿下,您若再忍下去……便要伤身了。”

      宗承受万万没料到,竟是自己先熬不过这场刑罚了。他凑上前,伸手轻抚着太子汗湿的肌肤。

      “放……开……”太子眼尾通红,面上不知是汗还是泪,“你……放……开……”

      “殿下,您怎么就不能对奴婢服个软?”宗承受的话语中饱含怨愤,他近乎恼羞成怒一般地喝道,“您怎么就不能听一听奴婢的话!”

      太子喘了几口粗气,轻缓而坚定地摇着头:“放……开……”

      宗承受怒从心头起,狠狠挥出一掌,正好扇中了太子的面颊。太子登时翻倒一旁,只能咳嗽着侧身趴伏于通炕之上。宗承受一把扯住他的长发,迫使他抬起了头,复又死死掐住他的下颔,一口吻了上去。

      “奴婢不等了,奴婢这就伺候殿下安寝。”

      不论宗承受如何折腾,太子始终报以缄默。他阖上双眸、紧咬牙关,自知无力抗拒,便任由宗承受肆意妄为。

      一切尘埃落定。

      宗承受将太子揽在怀里,不断亲吻着他的发顶。历经七年的苦苦期盼,他终于如愿以偿。但美中不足的是,最后到手的仅仅是一具死气沉沉的躯壳。且依方才情状来看,殿下宁可咬得嘴唇鲜血淋漓,亦不肯呻吟出声。

      他出于一己私心将殿下的肉身拽入了深渊,却仍旧无法触及殿下高高在上的灵魂。

      精心调制的“补药”足以将殿下永生永世地变为自己的玩物,但这也同时意味着他彻底失去了殿下的心。身与心,他都想要,可命中注定他难以兼得。

      得到一个,总比一无所有强一些。

      他紧紧地搂住怀里那具病弱的躯体,感受着殿下真实存在的心跳。

      “宗承受,你的药很有效。”太子的嗓音沙哑而疲惫,“我能忍一时,忍不了一世。有朝一日,我必定会如你所愿地哭着央求你……可那都不是真心的。你可以用药毁了我的身子,但身是身、心是心,不能一概而论。”

      “奴婢知道。能遇上殿下……是奴婢的福气。”宗承受爱怜地摩挲着太子红肿的脸颊,彼处正有一记鲜红的掌印。

      闻言,太子自嘲地轻笑了几声,半晌方说:“我只觉得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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