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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十五回 火枪 ...

  •   淇风宫的念兹在兹楼前有一处空地,乃是供三生天子跃马扬鞭的跑马场。可惜如今朔风凛冽,天寒地冻,此地已久无人迹。

      三生天子由虎啸林、道隆陪伴着给千手千眼观音像进了高香,继而迈步上楼,缓缓往高处来。道隆手里捧着一杆自西洋进贡来的自来火枪,上贴象牙片,另有金制花卉、银制木叶以及各类宝石作配,十分稀奇罕有。

      几人登上九层,三生天子伸手接过火枪,先掂了掂重量,不由笑道:“当年漠北诸部遣使来贡,皇爷爷令御林军兵马都监窦允忠与漠北大将勃烈昌比试火铳。不料窦允忠不中用,丢尽了□□的颜面。紧要关头,还是我请缨出阵——纵马打靶,九发九中。皇爷爷大为喜悦,给那杆枪赐名叫‘德抚万邦’……几十年过去了。”

      “‘几十年’?”道隆讶异道,“太上皇是几岁时打枪救的急?”

      “十六岁。”三生天子架起自来火枪,往远处来回巡视的御林军队正脑袋上瞄去,“我三岁正式识字启蒙,四岁能背道德文章,五岁临摹名家书帖,六岁试挽长刀大弓。东海侯孔道古叛乱时曾昭告天下,说我并非先帝亲子——虽然他是信口胡言,但我自己有时也琢磨……先帝才智平庸,究竟是怎么生出我这等天纵奇才的?”

      虎啸林听得变了脸色,惟有道隆还在那儿帮着探寻真相:“如果您父亲的天赋不如您,那就是您的母亲为您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这倒是实话,母后处处都比他强。”三生天子点了点头,忽而低声问,“你们两个说说,我能打中那个队正的脑袋瓜么?”

      虎啸林笑着恭维道:“主子枪法精准,定能一击命中。”

      反倒是道隆闻言一惊,赶忙劝阻说:“太上皇,这杆枪的确射程极远——我之所以将它献给您……可不是让您随意打人用的。”

      三生天子满不在乎地摆手道:“这倒无甚所谓,打死个把人不算什么。我已经十余年不碰火枪了,乍一重拾在手,的确有些心痒。今儿非得打点儿什么——也罢,就给你们打只鸟吧。”

      不料天公不作美,君臣候了许久,空中连一只鸟都没有。三生天子叹了口气,只能将火枪再度瞄向远处的御林军队正。

      刚瞄了片刻,他猛然想起一个人,立时端着枪转过身,出言询问:“虎啸林,那个越金班现在何处?”

      虎啸林正站在旁边儿等枪响,突地见得三生天子的枪口转了过来,吓得他赶快拜倒在地——好在太上皇没有擦枪走火的意思。他一面抬手拭汗,一面沉声禀奏:“自从越金班于万寿当日触怒了主子,就一直被罚着洒扫宫闱。”

      “这是个替罪羊,其实他没什么错处。”三生天子不断摩挲着枪身,实在对这杆自来火枪爱不释手,“你带人去,把他领过来。”

      不过多时,已然消瘦了不少的越金班被内侍们推搡着上了念兹在兹楼。

      三生天子一面架起火枪,一面安抚道:“万寿节的事儿……是我的错,你就不要再记恨我了。往后回太宁局好生当差,别老念着以前的恩怨。”

      越金班噙着泪叩了个头:“奴才只记‘恩’,不敢记‘怨’。”

      “虎啸林,派人带他去选几件儿宝贝。”三生天子慈颜含笑地揉了揉越金班的脑袋,“我有不少珍藏,你好好挑一挑,每一件儿都够你自在逍遥地活个一百年了。

      “奴才谢太上皇的恩典。”越金班垂了泪,哀哀地哭泣起来。

      “别哭了,”三生天子笑着安慰道,“眼睛都哭肿了——看着怪可怜的,去吧。”

      “奴才不敢要宝贝。”

      三生天子温言问:“那你要什么?”

      “奴才愿意出宫侍奉莫大人。”

      “莫元舒?”三生天子颇觉讶异,上下打量了越金班一番,“莫不是万寿节惟有他为你求情,你为此生出了报恩的心思?”

      “是。”

      “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三生天子颔首赞道,“好,我答应你,容我慢慢安排。”

      越金班拜倒谢恩,随后下了楼,不久就出现在了念兹在兹楼前。一个内侍带着他缓缓地往月城春去,两人的身形十分清晰。

      道隆从旁观察着三生天子的动静,见得他动作略显迟缓地架起了枪,登时骇然失色。

      “太上皇!”

      僵持了片刻,三生天子终是摇头道:“算了,他唱的《桃花扇》……还是我教的呢。今儿是除夕,到此为止吧。”

      这回道隆安心了,点头道:“那就好。”

      “虎啸林,各国使节都到了么?”

      “回主子的话,各国使节眼下都在圣心悦音……”

      话音未落,一阵突兀的嬉闹声远远传来。众人骇然望去,却见是几个淇风宫的内侍簇拥着一个头戴三角帽、身着皮袍的稚童在念兹在兹楼前乱跑。冬日的残阳慈悲地洒下几抹日色,映得那孩子身上的藏蓝色长袍微微发亮。

      “主子,那是漠北乌勒部头领乌勒昌的儿子。”

      “去,把他带上来。”三生天子饶有兴致地将火枪往阑干上一搁,“我见过乌勒昌,木讷寡言,战战兢兢……不知道他儿子的胆色究竟怎么样。”

      只候了片刻,几个内侍就半推半带地将那孩子请上了念兹在兹楼——他的面容明显与中原有异,双眼泛蓝,目光炯炯有神,皮肤尤为白皙,令三生天子暗自称奇。

      “你叫什么?几岁了?”三生天子垂首打量着这个孩子,温言发问。

      不料那孩子根本不怯场,仰着头不卑不亢地说:“我是乌勒莫,今年四岁了,你又是谁?”

      虎啸林厉声道:“大胆!跪下回话!”

      “他又不是我父汗,我不跪。”

      “好小子,有志气!”三生天子大笑着招了招手,将乌勒莫叫上前去,尤为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瓜,“乌勒莫,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乌勒莫煞有介事地四处看了看,老实作答:“很大,楼很高。”

      “我是这儿的主人。”三生天子爱怜地抱起乌勒莫,让他从念兹在兹楼上极目俯瞰,“不论是你看得见的地方,还是你看不见的地方……都得由我说了算,也只有我说了算。”

      乌勒莫歪头瞧了瞧这个抱着他的中年人,半晌才问:“草原也归你管么?”

      “那当然。”三生天子借浓髯戳了戳乌勒莫的脸颊,不由莞尔道,“就连你父汗也得听我的话。”

      “我不信,你怎么会比我父汗还厉害?”

      三生天子不以为意地抬着乌勒莫上了肩膀,原本开怀的神情忽而添了些许悲戚。他轻轻一叹,呢喃道:“自从皇帝四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抱过他了。”

      在场众人纷纷跪倒在地,个个以额头紧贴地板——惟有乌勒莫觉得这种情形颇为滑稽,因而被逗得大笑起来。

      “好了,玩儿去吧。”三生天子俯身将乌勒莫往地上一放,抬手给他紧了紧腰间的红缎,“慢慢地下楼,别摔着。”

      “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乌勒莫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三生天子。

      “你端好了这杆枪。”三生天子把自来火枪往乌勒莫手里一推,慈颜含笑道,“我与你很投缘,你回去练练骑射,日后我请你在这儿围猎、打马球。”

      “好!”乌勒莫得了礼物,显然十分欣喜,“我也请你去草原。”

      见三生天子笑着点头——众人如蒙大赦地次第起身,那几个内侍赶忙伺候着蹦蹦跳跳的乌勒莫缓缓离去。

      “看见他,我就能想起小时候的皇帝。”三生天子怅然若失地注视着乌勒莫的背影,“皇帝当年也是洒脱活泼的性子,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死气沉沉的德性?”

      虎啸林不敢说话,又是道隆开了口:“兴许是因为皇上不高兴。”

      “我给了他整个天下,莫非他还不知足?”

      道隆摇头道:“太上皇,您没理解我的话。皇上曾经也是孩子——于一个孩子而言,‘天下’明显没什么意义,父母的关爱才是重中之重。与皇上不同,您的祖父、母亲曾给予您无限的宠爱与包容。在他们两个人的怀抱之中,您可以尽情享受、尽情陶醉,可皇上不能如此。”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三生天子拍着阑干往前走,步伐轻缓地朝念兹在兹楼下去,“来年开春儿,我非得打几只鸭子兔子,到时候给你们露一手。道隆,上回你翻译的‘俄狄浦斯王’很不错,不仅讲明了故事的因果,而且行文优美,读来朗朗上口。等朴怀从爱州回来了,你们一定有的聊。”

      “太上皇,‘朴怀’是当年在飞云楼扮演‘史可法’的翰林学士崔文纯么?”

      “正是。”三生天子慢慢地沿着楼梯转下,抬起手评述道,“这个人颇具才情,有几分我年轻时的影子。可惜他不怎么会弈棋,就为这个……我没少奚落他,次次都能把他杀得丢盔弃甲。”

      虎啸林听得不敢作声。

      言及此处,三生天子不再说话,沉默着步出了念兹在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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