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的向日葵》百斩不尽兴

7、六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向日葵和阿禾的关系拉近了，距离上的拉近，在这距离之间，也许可能会有一些那么微不足道的心灵上的拉近。班级里流行多人游戏，作为同桌的两人自然免不了交谈，调位置是班主任的意思，但向日葵习惯了，因为她太内向，太寡淡了，老师总会把她调去爱好聊天的同学旁边。
　　聊起游戏，阿禾很自然的约她晚上九点上线，向日葵点了点头，她眨了眨眼，一只手托着下巴，余光之内是他的侧脸。
　　沉默片刻后，向日葵开口，说：“我感觉，你像个冰山。”
　　“这是外号吗？”阿禾笑道。
　　“嗯……”
　　云净坐在她后桌，她拍了拍向日葵的肩膀，小声提醒了一句“放学后别忘了去操场散步”，向日葵偷偷塞给她一颗糖，那是阿禾给的。

　　“向日葵，你写的女主好勇敢，有一种蛮勇，不过……”云净笑的喘不过气。
　　“不过什么？”“有些暴力，男主好惨，女主一言不合就要揍男主。”“女主是跆拳道黑带嘛。”“哈哈哈哈哈哈。”
　　向日葵翻开明月的笔记本，抚摸着文字在纸张上留下的痕迹，说：“我觉得明月写的太好了，好的有点让我嫉妒，至少我写不出来这样的故事，项羽虞姬感情描写的的很好，虞美人的伏笔也很好。”
　　“明月，你写的这么好，没有考虑以后当小说家吗？”
　　“我也不知道。”
　　“明月，又会烘培，又会写作，好优秀，怎么你就没喜欢的人？”
　　“……”明月陷入了沉默，她所想的仅仅只有一句，仅仅只有一句：因为我没有这么好看。没有这么好看是在挽尊，我只是不好看。丑女不配追求爱情。
　　向日葵望进明月愈来愈暗的眸子，心中猜想：班里的男生总会给女生们排个名次，他们热衷于对女生的一切评头论足，那评判标准严格的就像在给自己挑选妻子，有前五美排行榜、三大丑女榜、四大才女榜。光是美还不可以，要精确到性格、才艺、爱好、身高、体重、发型、三围。恍然，向日葵觉得，在这个框架里被评选出来的人很无辜，她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讨论，参与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审判”和“观赏”，被用如此自私的眼光评判她们的一切，无论美或丑都很无辜。
　　因为男生们的榜单沾沾自喜的女生会在原本的无辜上多一层苍白感。无知者无畏。
　　然而，很不幸的是，明月上了三大丑女榜，尽管如此，性格、才艺、爱好、身高、体重仍要被拿出来比较，更可气的是，若她把这件事当成一种伤害，他们会说她“开不起玩笑”“玻璃心”“小气鬼”，到最后连被评判者都会认为那只是个玩笑，那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只是个玩笑。是我太玻璃心了，是我太敏感了，是我记性太好了。
　　带着这种想法，站在操场上的女孩会恍惚，会透过打球的男生的背影，班级里笑意盈盈的女生，放学后一个人的散步联想到。因为我不够好看，所以我不配追求爱情，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不会拥有爱情的，我相信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看到我这张脸，爱情就在一刻从我的脸上流失了。
　　所以向日葵厌憎榜单这种东西，可她身处其中，比较是生物的本能。在一行一行由条件列成的榜单中，她直视着女孩的背影与男孩的背影，不甘且哀叹的说了句：“他们可真般配。”
　　是的，阿禾是有其他女孩喜欢的，那是个体育很好的女孩，向日葵站在他们背后，看着她送了阿禾情侣笔，她送的远不止于此，还有万圣节糖果、情人节糖果。比起这些，女孩的自信、阳光、笑容，一下子就把她击溃了，连向前一步的力气也没有。

　　九点以前，向日葵写完了作业，她偷偷拿走助手的手机，打开了那个游戏。九点到了，九点以后，十点到了，十点过后。向日葵站在窗台前发愣，助手打开房门，把她从卫生间里拽出来，她听不清助手说了什么，只是想如果再等一会就好了。
　　次日，向日葵来到学校，阿禾看起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向日葵问了昨天的事，阿禾只是笑着回了一句：“睡着了，忘了。”向日葵心中的愧疚在这一刻放下了，一夜没睡的不安也放下了。

　　放学后，向日葵和隔壁班的一个女孩走在回去的路上，女孩胖胖的，很可爱，浑身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向日葵对这感觉很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母性吗？不，是一种发自内心觉得温暖、温柔的感觉，女生独属的感觉。
　　“向日葵，你想吃红豆饼吗？”
　　琪琪很好心，再好心不过的女生，她总会请向日葵吃东西，既不在乎付出也不要求回报。
　　站在阳光下被风吹动发丝的那一刻，向日葵发自内心的觉得她很美。两人偶尔会聊起未来，她们之间的谈话从不涉及男生，也不涉及情爱，就像两个最纯粹，最空白的毛绒生物触碰一样。她们会聊文言文，聊李白，聊李清照，聊张爱玲，聊一切她们所爱的文字。润物细无声，春风拂人面，向日葵心中对她的感受。
　　路过的小男生吹了吹口哨，对向日葵，对琪琪，说，“鲜花还是要绿叶配啊。”那一刻，向日葵觉得这句话恶心的就像爬满蛆虫的下水道那样，它玷污了她们的友谊。谁又是鲜花？而谁又是绿叶？你凭什么自视甚高的将我们区分开来？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小男生第二天找到向日葵，拨动了她垂下的头发，用生涩的语气说：“我只是想夸你，你对我太冷淡了，“嗯”是什么意思？”
　　“你长的真好看，他们说的没错，你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洋娃娃”。”
　　“你不该那样对我朋友说。”
　　“我说的有错吗？那样的女生连被骚扰的权利都没有吧。”
　　此话一出，向日葵抑制的厌恶再也掩藏不住似的，她冷冷的看着男生的面庞，觉得他活像一只伥鬼，他的脸扭曲，变形，怎么也拼凑不回来。
　　你真的知道什么叫“被骚扰的权利吗”？不要把这件事当做美谈，当做荣耀，当做夸赞看待。权利可以用在其他地方，可它的前面绝不能跟着“骚扰”二字，就好像被骚扰这件事都归于她们的长相、衣着、谈吐一样。
　　她们只是好好的走在路上，而被骚扰是因为她们的美，她们的身材？
　　你真的明白这件事的实质吗？
　　至此，向日葵删除他的好友。
　　“被骚扰的权利”听着多么讽刺，它不止于外貌，不止于时间，不止于身材，也绝不止于地点。向日葵想起小时候和妈妈坐大巴，同行的叔叔笑着把她抱过来，手指却在裙下摩挲;想到和同学在公园游玩，老爷爷一把掏出的动作;想到体育中心里追着朋友跑的，□□的男人。这么想来，这句话多么恐怖，多么荒唐，它和无知扯不上任何关系，只有对他人痛苦贫乏的想象力和带着戏谑的龌龊之心而已。

　　向日葵抚摸着墙壁，慢慢在水盆边上坐下，她闭上眼睛，静静的体会着少有的安静的时光。雾气升了起来，覆盖在脸颊上，向日葵擦去镜子上的雾气，就这么看着，她深深的向后望了一眼，觉得门上的海报看起来有些奇怪，因为潮湿，它的边角皱起，向日葵慢慢的向门走去，她掀开那层海报，掀开那皱起的一角。
　　湿答答的海报背后，隐藏着一个拳头大的圆形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