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饲劫》养生九十九

13、洞府孽缘

　　梦魇大玄山上，洞府檐角悬着的十二盏白骨灯笼忽明忽暗。

　　黑老爷斜倚虎皮榻，指尖捻起滴血人眼时，洞顶倒垂的钟乳石竟渗出猩红水珠。侍女捧着的夜光盘映出她脖颈青筋突跳的模样，宛若砧板上待宰的银鳞鱼。

　　“抖得这般厉害…老爷我又不是在吃你的眼睛。"

　　黑老爷喉间滚动着阴雷闷响，忽见洞外飘来一缕山茶香。美妇人云肩缀着的东海水精簌簌作响，步步生莲竟压得满地妖骨咔咔碎裂。

　　美妇人眉眼不过中人之姿，行走时却似的春神踏雪，连洞府深处豢养的百目蜘蛛都收起复眼。

　　"老爷真要拿这些腌臜物当零嘴？"

　　许元平指尖点在那颗未咽的眼珠上，丹蔻竟灼得妖王心中腾起青烟。

　　“夫人是被雷声惊醒了吗？”

　　“是啊，外面雷声震的我心肝颤。”

　　美妇人娇嗔道，“只要老爷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夫人莫怕莫怕，有为夫在。”

　　黑老爷一把搂住踱步而来的美妇人，打闹之间，连那躺椅都压得弯了几弯，“既然夫人不喜欢这腌臜物，以后为夫就不吃了。”

　　“老爷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美妇人的手指轻轻地在黑老爷的胸口上揉了几圈，朝着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侍女使了个眼色，“没看到夫人我在和老爷说话，还不退下没眼力见的东西！”

　　被迷得五迷三道的黑老爷，哪里还记刚刚触怒他的的侍女，眼底全是怀中的心尖尖、宝疙瘩。

　　也怪不得黑老爷如此宝贝这美妇人，她的声音千娇百媚，便是最为狠心的人听了，心儿也要酥上几酥。容貌虽不出众，但行走之间却是风情万种。

　　此女正是腊月的母亲——许氏，许元平。

　　她本是逃难来到红村，隐姓埋名，想着残了此生，当个乡野农妇罢了。可谁曾想，刚刚嫁给华大宝一年，就被黑老爷选侍女选回了山里。她本本分分服侍，想着有朝一日妖魔昏了头，逃下山去，与丈夫团聚。

　　谁曾想，某次酒后乱性，妖怪强占了她的身子，怀了腊月。整日朝不保夕，无奈之下，她用了萨满术里的障眼法，值得庆幸的是，妖怪也没有关注她这个举足轻重的侍女。

　　时间的推移，她遮掩着生下了腊月，托了洞中一小妖送回了华大宝的家里，希望他能善待腊月，并且留下了一封书信。

　　信中这般写道——

　　吾夫华大宝览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自君别后，妾心念君，未尝稍忘。往昔，与君共度时光，琴瑟和鸣，情深意长。

　　自妾被黑老爷强掳上山，迄今已历一年有余。身处逆境，妾唯有安分守己，以图他日归家，再续夫妻之缘。

　　然世事无常，黑老爷竟以□□相逼，致妾失身于他，且身怀有孕。此等屈辱，妾自知难以面对夫君，更愧对婆母及家族。然妾恐自尽之举，反累及夫君与亲人，故忍辱负重，苟延残喘，唯盼有朝一日能亲手了断此孽缘。

　　今妾修书一封，实有两事相求。其一，妾虽知此子非夫君所出，然其毕竟为妾之骨肉，愿留愿杀妾毫无怨言。

　　若夫君念及旧情，愿抚养成人，善待此子妾心甚慰。然妾更盼夫君能悉心教导，使此子勿步黑老爷之后尘，成为祸乱苍生之徒。

　　夫君品性高洁，正是妾当年倾心相许之因，望夫君能以此子为念，不负妾之所托。

　　其二，妾自知已是残柳败花，无颜再归故里，更无颜面对夫君及家族。妾望夫君能忘却前尘往事，重新开始。

　　若有来生，愿再结连理，共赴白头。然此生已矣，妾愿在九泉之下，遥祝夫君安康顺遂，福泽绵长。

　　泣血而书，望夫君保重。

　　妻许元氏敬上

　　小妖将孩子送回后，受尽磋磨的许氏开始讨好这位黑老爷，慢慢地侍女越杀越少，有姿色的也越来越少，不知不觉间，她已成为黑老爷的“夫人”。

　　“夫人心善，老爷我爱的就是这点。”黑老爷拂过许元平的秀发，丝滑如绸缎，其中夹杂着一两根白发，“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间你我已经当了七八年的夫妻。”

　　“爱我是真，恨我也是真。”黑老爷有些愣神，透过眼前的虚空看向了山外的那个被白色雾气所笼罩的“红村”，以及隔了群山放逐之地上方那晃如天威的雷池。

　　可是我不怪你啊。

　　心中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得许氏这样说道，“老爷说笑了，妾身终归是爱你的。”

　　黑老爷笑了，他从未笑得这样开怀，左手一伸，黄色的丹丸现在手中，“夫人，此物可治你的白发。”

　　许氏笑得千娇百媚，顺从接过丹丸，从喉咙咽下，又是一阵花枝乱颤。

　　本该笼罩在大玄山上的浓雾渐渐散去，与红村的浓雾对峙的威势已然消散，红村的滚滚浓雾犹如饥饿不堪的野兽，凶猛地扑向口中的血食！

　　回顾一生，他造下太多的罪孽，有些是本性而为，有的是被迫，有的是形势所逼，但他也得到了许多。

　　黑老爷望着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对外面情况一无所知的许氏，情感也复杂了许多。

　　世间的情爱，当真是奇妙。

　　连他这种不信天地、只为长生的异种，都能心甘情愿地暂且搁置了破境妖王的机会。

　　他知道洞府发生的一切，他知道许氏怀孕，甚至连那个送信的小妖也是他神通所化，虽然彼时还不是妖王，只是个大妖。

　　当然他也看过了那封信，最初的开始是因为好奇。

　　他尊重了许氏的选择，与其说是爱上许氏，不如是在一步步自我选择的沉沦。

　　坚韧、善良、爱情、母爱……危险。

　　这些品质他曾见过，但集合在元平的身上，却是那么迷人耀眼。

　　他故意打伤了素未谋面、对他恨之入骨的女儿。也是他故意将蜃珠放到容易盗取的地方，也是他故意捏碎半颗，留给那个孩子。

　　舔犊之情，对于他们这种天生地养的妖魔少之又少，因为习惯了生死，更别说大道之争，周身一切都是柴薪。有时候，他也会幻想，甚至妒忌，如果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该多好！

　　许元平会嫁给他，两个人一起日出而起、日落而归，直到结束短暂的一生，子孙满堂。

　　他因为爱而自卑，因为自己的过往自惭形秽，他配不上如此美好的许元平。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可是这一切来得太晚了些，他已然成为世人口中的妖魔，他也必然成为世人口中的妖魔。

　　他设了无数考验，明的暗的已然分不清，甚至包括对于那个该死的华大宝！

　　只要当时他敢对那个孩子动手，怕是早已魂飞魄散。

　　可是华大宝没有，让他既庆幸又痛恨！

　　这些人族的行为是一面镜子，磨砺着他的心性，包括腊月。不知不觉间，他的修为从床高，变成桌子高，甚至与妖王只有一线之隔。

　　可成了妖王又能怎样，还不是大一些的蝼蚁。

　　这场戏也该迎来高潮了。

　　黑老爷抱着许元平回到卧室，安抚过后，独自进了一处闭关洞穴，打算突破修为。

　　他看着放置洞穴墙面上的铜镜，倒影出自己的真身来，该死的胖和尚，看是我破境快，还是你小乘佛法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