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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完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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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一切继续着且一饮而尽,一饮而空,
在白日将尽之前。
琳黛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圣乌尔斯拉医院,列车到帝都以后,她找站台内的贝琪商会把行礼托运。随后坐上导力列车,来到空港,去往第聂伯门。
她还记得第一次做飞空艇,从南到北,白天到黑夜。她看到极光出现在降落之前,客舱内有人说:会有幸运降临。
从巴士站下车,抬头看斯普鲁斯的十月,天空在当地已经是初冬的模样。日落西山,她穿过风向鸡尖顶的教堂,酒吧,她过去的家,一路沿着溪流上山。断断续续的雨水让山路总是湿润,云杉树上的针叶夹带细微的露珠在风里传递森林的味道。
望着山顶处那一抹棕色渐渐靠近,她长久以来与噩梦抗争的心第一次得到救赎般的平静。
待落日刺入眼睛,她双手不急觉抚摸双肩背包的肩带,深吸一口气,推开往日的木门。
“吱呀——”
纷纷扬扬的灰尘在暮光里舞动,在尚有日光的最后时刻,随后关门落锁。
小床在左侧,悬在床头的是她第一副写生,斯普鲁斯的云杉树。母亲说,对天空蓝色的渐变,和白云的处理,还很幼稚。父亲兴致高昂地为她的画量好尺寸,亲手坐了画框,挂在这里。
”我要告诉所有来钓鱼休息的人,这是我女儿的作品,哈哈。“
她不由地揉揉眼睛,觉得眼睛大概又疲劳了。
隔一个床头柜,在面对窗户的书桌上,有一截不知何时断掉的铅笔,画架被折叠好,斜靠在书桌右边。父亲说,这也是钓皇俱乐部的活动地点。厨房半开放式,准备几乎覆盖右手边的一整面墙。只留了一扇窄窄的木门,给储物室,放渔具和其他工具。饭桌上的玻璃花瓶朦胧地被灰尘覆盖,曾经母亲和薇薇会把院子里的花放进花瓶。
“要是有格兰玫瑰就好了,我要把它和满天星插在一起。”薇薇很兴奋地修剪花枝。
“格兰玫瑰只有特殊的领地才能种,到我们家来也活不下去。”妈妈戴着园艺手套,在院子里拔草。
闭上眼睛摇摇头,回忆总来得猝不及防。她选择先去厨房,打开灶台上方的柜子,贴上Verrall标签的伏特加还在上次打开时,相同的地方。
从另一边的柜子拿出杯子,稍作清洗,倒酒,坐在写字台前,酒瓶放进桌角处的背包里。
“嘀嘀嘀——”ARCUS的声音响起。
群里在问奥利巴特王子的婚礼,该准备什么礼物,穿什么礼服。
消息刷屏很快,瞥见一个名字,她心惊肉跳地合上盖子,看红色的提示灯又在闪烁,索性关掉设备,图个清静。
至少这个周末,让我一个人呆着。她双手交叉,撑住额头,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又是一个月的失联。
这一次她没有担忧也没有沉重,反而在大哭以后出奇得平静,这一天终究要来。
从一开始就等待的审判,终于落下裁定的重锤。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快乐,至少在长久的生命里会是解脱。
在医院苏醒的记忆和其他记忆混在一起攻击她:
门被打开,动作急促。
她望向门外:“盖乌斯……”
男人依旧高大,英俊的五官有憔悴,她心疼地掀开被子想下床,对方随后关上门,上前一大步,将她紧紧抱住。
她愣了一秒,才回抱过去。
“对不起。”她说,“你要不要紧?”
盖乌斯很久松开她,下巴摩擦她的发顶:“如果有一天,你能不和我说对不起就好了。”
琳黛愧疚:“你也受伤了,对不对?”
盖乌斯重新为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伸手轻抚她的脸,恍如隔世。
“严格意义上说,我不是受伤,是失控。”
“失控?”心中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当时,所有魔力的来源,由奈拉·基普林,和她手上的古代遗物,真理之钥,结合地上的法阵操纵。她召唤出机神,分走梅尔卡巴的力量,以便控制你身上的魔核。当你用完圣痕枪里的子弹,机神的力量被极大削弱,可是真理之钥和我的圣痕在争夺剩余的力量,所以我失控了。”
琳黛懵了,好多名词从未听过。
“圣痕是女神赐予的强大力量,除了我,星杯其实其他十一个人的圣痕,也许更接近于诅咒。那都是在黑暗中才能觉醒的强大能量,一旦失控会无差别攻击。为了避免这一点,梅尔卡巴设有特殊的净化系统。我的圣痕继承我的师傅,巴克霍恩,至少在我师傅身上没有失控的记录。所以,我大意了……”
盖乌斯的手擦过她的眼眶,天蓝色的眼瞳都是疼惜。知道会有这个反应,自然不能明言失控的最直接原因。只安慰道:“别哭,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不好!我还以为,这样就结束了……”粉色长发的少女更加用力抱住对方,一想到盖乌斯也有过相同的痛苦,难过到难以自抑。
“哎,我告诉你是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归根结底,如果我对圣痕的力量研究得足够透彻,也不会逼你开枪自尽。”
琳黛一直在摇头,眼泪擦在盖乌斯的外套上:“不是的,对不起,我……”
盖乌斯的叹气在她耳边温热:“别再说对不起了。我现在没事。倒不如说经过这一次,我反而有变得更强。而且,你的魔核已经被教会清理干净,以后,那些噩梦不会再打扰你。至于奈拉·基普林。”盖乌斯顿了顿,稍稍远离,捧起她的脸,嘴唇微动,犹豫开口,“已经死了。”
她低下头。
我杀的。她心想。
复仇的快感没有从预想中实现,相反,因为亲手杀人的恐惧,痛苦又一次渐渐浮现。病房的光线在眼前一下黯淡,那双本该消失的眼睛又一次凝视她空虚得,像深渊一样的内心。
“教会和帝国都不会追究你的责任,马奇亚斯说,根据相关法律,你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至于七曜教会,还要感谢你这么多年的抗争。一旦他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神父,我有罪……”她把头埋进双手,和内战时一样。
"那,要不要来教会,做我的随从骑士。"过了很久,盖乌斯才回答,像做了很大的决心。
“随从骑士?”
“是啊,就像萝西努,她是副团长汤马斯卿的随从骑士。”
琳黛眼睛瞪更大。
“你如果接受训练也可以和她一样。琳黛,经过这次的事,我实在不愿意你离开我的身边,太危险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琳黛低下头,手从盖乌斯的肩膀和后背慢慢放下,缓缓靠上床板,和人拉开距离,手上渐渐抓紧被子。
“不,对不起,盖乌斯,我不能同意。”
“离开至少要消失半年,我做不到。薇薇受不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即便不能一直在一起,我也要时刻了解她的消息。如果父母健在,如果还在托尔兹,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走。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很自私地把自己和你联系在一起。可现在不一样……”
琳黛努力克制不要去哭,她最近在盖乌斯面前哭太多了,但现实如同刀锋,永远割在她的心头:“你师傅的嘱托,你已经完成很好,没有辜负他的传承,他一定会为你骄傲。所以,不用再因为他的说过的话,把我放进你的未来。一直以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总要失去你的。奈拉有一件事没有说错,我没有参与过你人生所有重要的事件。但其实你也一样。这就是女神给我们的指引吧,到此为止就够。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谢谢你抽出时间来照顾我,谢谢你现在还愿意陪我……”
“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好不好?”
随关门声起,她又遏制不住哭泣,滞留针在胳膊上,因为颤抖和蜷缩的双臂,针头刺入肌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咬牙拔掉针头。血液点点飚在雪白的床单,刺眼地像在直视太阳。
发现自己有一部分生命被带走,再无归还,剩下无边的空虚和恒久的别离,是没有边界的利刃,永远会在想到的那一刻自伤。
“嘀嘀嗒——”这次ARCUS是特殊提示音,她结束回忆,心里忐忑,手也颤抖地拿起ARCUS。
准备好迎接妹妹的怒火吧,她苦笑。奈拉说,盖乌斯没有告诉她真相的刺激,她一直很心虚,因为,她也这么对待薇薇。
出乎意料,薇薇用一惯恶作剧的口吻回答:难得啊,一直说教的姐姐也有认错的时候。按照辈分,还是让姐夫教训你吧,嘻嘻~?这里薇薇女神也准备好惩罚游戏啦,等好哦!
还有什么姐夫啊……琳黛吐槽。很难想象还会有同样的力气去爱一个人,再痛一遍。
王子的婚礼,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她揉揉太阳穴。不觉得现在对方还有带她去诺尔德,看赛马大赛的理由。
她意识到,关于未来,在很早之前,就没再幻想盖乌斯也会参与其中。
贵族小长假,她清早去学校自习。在医务室门口看到告示,整理和打扫还需人手,欢迎在校学生帮忙。
她没多想,直接敲门询问。
“哦,琳黛想帮忙?”碧翠丝教官淡棕色的短发,鼻梁上精巧的眼镜后,有一双慈爱的眼睛,像母亲一样。
见琳黛点头,碧翠丝教官立刻分配工作。整理档案和医疗物资,尤其要注意过期的药品。
时间走到中午,两人完成任务,碧翠丝教官为她泡一杯绿茶,在办公室享受茶点歇息。
“怎么没和薇薇一起去艾德儿的领地?”坐在对面的老人开口询问。
她低下头,看胸口的麻花辫:“我没有想好以后该做什么,不能安心休息。”
“呵呵,就我观察,托尔兹成绩优异的学生只会迷茫在许多选择中该做哪一个。像你这般毫无头绪,实属罕见。”老者停顿片刻,抿一口茶,“除非,是理想太大不能承受;或者,什么都不想做。”
琳黛低头思索,她对理想有一个雏形,不知如何落地。
“碧翠丝教官,是怎么决定要当军医呢?”
“那是很长的故事呢,你该吃一口点心。”面前的人把糕点盘子推向她。
迎着慈爱的眼神,她拿起其中一块软糕,放进嘴里。有轻微的甜在口中化开,好像心头也软下。
“我一直有治病救人的理想,机缘巧合下,进入托尔兹。帝国尚武,我毕业后也想和德莱凯尔斯大帝一样,为军中效命。啊,那时候真是一腔热血。”碧翠丝教官单手撑着头,沉浸在回忆中,面带微笑,很快这抹微笑消失在愁思,“我在中央军一路升到上校,得到‘死者苏生’的名号,以为我的人生就一直这样直到被要求退伍。可是,百日战役来了。”
“贵族和平民的矛盾一直很尖锐,过去能用发展掩盖,当奥斯本宰相决定将矛盾摆上台面,许多被粉饰的太平再不能持续。百日战役是我第一次,作为一个军人,对接受命令动摇。从哈梅尔开始就有诸多疑点,而且战前准备也不足,只调用第13装甲师团的兵力去泰斯门,太过轻敌。无论对手有多么弱小的直面实力,军人都不能忽略对方的军心和士气。”
琳黛点头,决定战争的胜负不在武备,而是人。
“我刚到前线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天很阴沉,却迟迟不肯下雨。我们在后方待命,一早派出侦查小队迟迟未归,战场上最可怕的,就是寂静。没多久,我的预感应验,我远远看到一位年轻人向最前线的战壕冲去,嘴上在大吼什么,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他还没说完,乌云背后向地面扔下弹药,炸在我的视线。我必需抱着头躲避,弹药像倾盆大雨,我根本没有机会救人。等从废墟爬出来,要做什么都太迟……”
琳黛双手窜紧手中的杯子,好像在听自己的故事。
“我想,我老了。在战场上都不能救人,有什么资格当军医呢。所以,我申请退伍转业,来到这里。”
“碧翠丝教官,还是很痛苦吧?”她的声音有颤抖,那时的感同身受,还没有意识到故事中的主人公,是她素未谋面的哥哥。
“是。”老人的视线变得锐利,“琳黛,你想用军人的身份救人吗?”
琳黛摇头:“我一直怀疑,我有没有能力成为一名军人。”
“托尔兹的毕业生,真正从军的不多。而且,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哪怕是伤人的命令。这不是你的原则。”
琳黛默然。
“如果讨厌杀戮又不想逃避死亡,就用生者的角度观察世界,要想活着的人究竟能做什么,你会有答案。”
琳黛忽地抬头,从教官镜片后深棕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未来的时间,那个瞬间,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这一次回到家乡,是为将来不可见的漫长分离做出告别。
这么想着,拎起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并拿出。
分校特地为她离开举办的欢送会。分校长珍藏的红酒被她托运去了医院,托娃和黎恩送给她分校独角狮的ARCUS封壳,她慢慢拆开包装装上。
书包里都是孩子们的卡片,上面的话温暖又励志。果然每一次接触到托尔兹,有多难捱的时刻,都会被幸福取代。
自然,因为她先前的变故,攒了不少邮件和帝国时报。最上面的一份,竟然在头版头条看到雨果和贝琪的合照,两个人西装革履,一蓝一白,对视微笑,比起在剪彩,更像是婚礼。
这不像雷克斯的风格,焦点不在突出女性。她细看署名,摄影和撰文都是Vivi·Verrall。
想着本来还心怀侥幸,薇薇人在茱莱,还没有收到她写的长信。
继续阅读文字,报道显示,茱莱建立新的商会网络,贝琪商会,克莱斯特商会各占40%的股份合作经营,茱莱行政占20%的股份作为监督管理。根据字母顺序,成立茱莱的贝琪-克莱斯特商会,加强茱莱在大陆西部的经济合作。
贝琪-克莱斯特商会?雨果这么自负又骄傲的男人怎么会允许贝琪的名字排在他前面?还是为大战的事赎罪吗?
等等,贝琪·克莱斯特……
这……
无奈扯动嘴角,想来贝琪肯定很高兴她的名字被放在前面。等意识到还有另一番含义,恐怕也很难拒绝,毕竟贝琪·阿德勒(Becky Adler)小姐注册的版权和商标全都是以“贝琪商会”的名义。
难怪。琳黛心想。雨果莫非是故意?
再翻内页,倏地,一个信封从书桌上掉落,她捡起来细看,发现竟然是坚达门的信。从邮戳能看到,这封信因为找不到收件人被退回过,这是重新再寄又包的信封。字迹工整,却很陌生。
仔细看时间,是她转学去圣乌尔斯拉医科大学的日子。
白色信封上,贴有瑟雷斯坦先生便利纸条:
尊敬的琳黛·维拉尔小姐:
很抱歉,帮忙重整总校的时候才发现竟然遗漏了这封信,希望依然能对你有所帮助。
- 瑟雷斯坦
琳黛一边拆信一边疑惑:坚达门,会是谁呢?
展开信纸看到第一行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恍如晴天霹雳。
Dear Linde:
展信悦。
一直没收到你的消息,在托尔兹还好吗?
快到新年,帝都附近没有诺尔德那么冷吧?现在我们白天必需穿很厚的羊绒大衣才能出门,今天又忽然有暴风雪,出帐篷之前,还需得把雪扫去。我竟然觉得有些怀念这个过程,大概这一年在托里斯塔太过温暖,让我忘记暴风雪的样子。
啊,一不小心就说这么多。先前也说过还会见面,可到今天,我才写下第一封信。那是因为回到家乡以后,一直担心可能出现的战争,为家乡会有污浊的风,心神不宁。虽然依靠不间断的画画能稍许平复心情,对最想完成的作品总也差一口气。甚至于有一次我只能把它全部涂成剪影。真怀念在美术社的日子,如果你,或者克莱菈社长在这里,一定会指出我技法上的不足。现在的托尔兹早就结束学园祭,美术社的表现怎么样,你们班今年还会做东方文化相关的主题吗?在回信里都告诉我吧。
想必你已经看过相关新闻,我的家乡遭到共和国侵扰,甚至和我们部落产生不小的冲突。由此,我也遇到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必需立即动身,去国外接受训练。真奇怪,我明明获得了力量,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除,反而还因为控制力量的不确定,变得更加充满疑虑。
一旦完成修行,便回来重新和你相聚。到那时,如果你已经毕业离开托尔兹。请务必告诉我新的去向,到以下地址:
7R13T8E2A19I
……
愿风和女神与你同在
G·W
密码?!
琳黛看那一串乱码的形制,那是汤马斯教官的军事密码学的内容。不会忘记,是校园时期的暗恋总也少不了回头看他回答问题的小心又遮掩,也是两人在课堂上唯一的互动。
“来,理论知识结束。现在请同学们设计一个密码,再由另一位同学解开,解不开的要扣分哦。扣多少就看老师心情好啦~”
台下哀声一片。
“汤马斯教官,你在开玩笑吧。”艾伦大声抗议。
“好啦,艾伦同学不要紧张,我也不会难为你们。为了感谢艾伦同学为大家出头,就找你们班的同学上来吧。”
四班人一瞬间齐刷刷看向艾伦,连她一起。艾伦涨红脸反驳:“教官要找就找我,我绝不给四班丢人。”
“不要紧张,密码这东西啊,其实和女孩子的心是一样的,当然要找个女孩子啦~计时开始!”
汤马斯教官按下手下的怀表,总觉得这金色的怀表有些眼熟,等发现是星杯挂坠,要一年之后。
“时间到,4班的同学准备好了吗?”
薇薇在她旁边举起手:“好啦!我们双胞胎心灵感应解谜!”
琳黛觉得丢人,汤马斯教官却笑很开心:“哎呀,心灵感应多犯规啊,这种时候当然——”
“琳黛·维拉尔”
“啊……到……是……”
琳黛也红着脸,看妹妹又是对她吐舌头,还不忘推了一把胳膊。将叹气闷在心口,起身走到黑板前,现在还没到写密码的时候,她一直低头看垂到胸口的麻花辫。
薇薇不打算放过大庭广众给姐姐恶作剧的机会:“教官刚说密码像女孩子的心,那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懂女人心的呀。”
“对哦!”汤马斯教官恍然大悟,右手扶一下眼镜:“大家有什么推荐人选吗?”
缄默一秒,女生异口同声:“黎恩——”
琳黛庆幸在看黑板,不用看黎恩此刻的境遇,同情他也是个被恶作剧困扰的,天涯沦落人。
果不其然,黎恩很快把自己埋进手臂里,艾略特在左边捂嘴笑,盖乌斯在右边很同情地看他一眼。
“哇,这人望也太好了吧,黎恩同学!”
“到!”被“众望所归”的人正打算认命去解密,却不想教官马上说:
“右边的盖乌斯。你来吧。”
“啊,好。”
盖乌斯平静地起身走到黑板前,背对人群,在汤马斯教官的身后和她对视一眼。
“来,开始吧,看看琳黛同学会设计什么样的密码呢?”
琳黛拿起粉笔,深吸一口气,随后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和字母。
7R13T8E2A19I
汤马斯教官镜片闪光,右手扶一下眼镜:“哦?现在给出密钥。”
琳黛于是又写下:sunflower
盖乌斯走上前,粉笔在黑板上轻点两下,很快开始计算,最后写下Arteria
放下粉笔,在汤马斯教官身后和她四目相对,解密成功双方加分,两人的眼神里都有笑意。
汤马斯教官带头鼓掌:“哎呦,气氛还真不错啊,不知道是不是老师的错觉呢。4班和7班都可以加分~艾伦同学加一半~”
艾伦惊呼:“啊?!”
“才怪~老师开玩笑的啦,艾伦同学一直很认真,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嘛,这样就很好。”
这回艾伦无话可说,其他人露出放松的微笑。
啊?笔呢?!
琳黛把书桌上的东西都翻一遍,终于在和墙的夹缝里找到那半截铅笔。没有空余的纸,她抓过帝国时报广告版面的空白处开始凭记忆演算。
幸亏是2b的铅笔,写在报纸上虽然和墨迹重合,也算能够看清,写完一整版,终于得出结论:
Arteria, High Seat1, Septian Church Gralsritter
(阿尔特里亚,圣殿高座,七曜教会星杯骑士团)
笔滚落到地下,发出脆响,在这个静默的房间炸开。
紧盯报纸上的文字,不敢相信,紧随而来的是再难遏制住的汹涌悲伤,忍不住伏案痛哭,整个人埋进双臂里,颤抖厉害。哭了一阵,她想伸手去包里拿纸巾,挪动椅子的同时,不小心把自己也摔倒地上。
没有力气第一时间站起来,索性背靠床板继续埋在膝盖里哭,肩膀抽搐,手上,膝盖全都湿透。
等哭过一阵,脱力地接过来人递上的纸巾,都毫无知觉。
有人?!
她擦干眼泪猛然抬头,发现熟悉的身影就蹲在她旁边,对上人苍蓝的双眸。
“哎?!”她甚至以为是思念太过出现幻觉,后退撞上床板,发出“咚”一声。
她不确定,揉揉眼睛,朝对方伸出手,很快被用力拉住,握在手里。
“盖乌斯?!”她此刻才终于确定地叫出对方的名字,鼻音浓重。
“你啊……”盖乌斯捡起地上掉落的信件,和破译好的密码的广告页,这一回言语间带着无奈的宠溺,“不是因为我吧?”
琳黛别过头,觉得很害臊,拿纸巾继续擦眼睛,没有回答。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自我回来,就变成一个再不被你选择的人。”盖乌斯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轻抚她的面颊,为她拭去残留的泪水,“原来,是一直没有收到我写的信,才会认为我接近你,是师傅嘱托的缘故。”他停顿片刻,用那双一尘不染地天蓝色眼睛去观察对方无措也内疚地,将视线一直留在他的胸口处,“有些话,奈拉也许也没有说错,可她低估了你的善良和我的坚持。我一直对曾经有的错过感到遗憾,但从没有放弃参与你的未来。只是过去,我也总觉得没有力量,不算成熟,不够完美,才会把你从我身边暂时推开。”
琳黛心虚地低头,慢慢思考盖乌斯这段话的意思,到现在为止,依然觉得这是过于突然的幸福,并一如既往为此感到捉摸不定。
“我……是我误会。”琳黛把头埋更低,嗫嚅着,“那……盖乌斯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叹一口气,无奈道:“有一样东西,一定要亲自交给你。本想赶上你在分校的最后一天,谁知道你提前走。只能麻烦RF财团的千金,定位你的ARCUS。”
“可,钥匙呢?”
“薇薇给的。在克洛斯贝尔没找到你,就紧急联系了薇薇。”说罢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也很生气,一直强调让我好好教训你。”
琳黛理亏,只能转移话题:“那,什么……这么重要……?”
男人伸手,去够不远处的一个方形物体,琳黛认得深棕色的包装,那该是一幅画。
“打开看看。”
琳黛和他对视一眼,坚定迅速地扯去封装的厚纸。
一幅油画展现在她眼前,站在湖边,粉色的长发随风而动,侧脸看向身边同伴,四目相对的眼神,像在米修拉姆的最后一夜,远处的湖树山被只剩下弧顶的落日染上颜色,落日熔金,微云舒卷,捷鸥的棕色羽毛变得金黄,翅膀拍向玫瑰色的云。拉克里马湖的镜面复刻天空的倒影,让所有的暮景在波光粼粼中像女神揉碎的细沙。
琳黛倒吸一口气,被震撼到说不出话。
“我一直画不好你的肖像,这一次也只能画出侧脸。每一次你逃避我的时候,我都在想,最喜欢你用什么眼神看我,画画的时候,不知不觉放大这一层效果。”
“实在太美了……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这是专为你创作的画。说来可笑,都停滞一年了,这一个月才突然有灵感。”
“对不起……都是我误会太多。”琳黛内疚地叹息。
盖乌斯听罢,一下把人拉进怀里,低头轻抚她的面颊:“再说对不起,我一定会吻你。”
“哎?!”
“你和我说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可你永远能做最狠的决定,说走就走。害怕你会因为我处于危险,真是自作多情,实际上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每一次,你都选择更危险的方向。比如,礼拜堂就在旁边,你却选择跳上火车。现在说对不起,也过于避重就轻。”
琳黛无言以对,没想到盖乌斯也有抱怨的时候,还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在意,原来他全都知道,并对此表示生气。她此刻想避开视线,却无处遁形。
她抬起头,带着愧疚,小心翼翼开口:“对不起……我竟然要到这一步才能明白盖乌斯的心意。明明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伤害你……”
男人却不以为意,眼眸深邃:“为什么不能伤害?人总会被最亲密的关系所伤害,你就应该像我伤害你一样伤害我,这才是我们该有的关系。之前我也坚持,如果不能事事周到就不去开始,不给出承诺。我要给你一个完美的未来,其中有半分瑕疵都让我惶恐,怕你不会幸福。可我现在做不到,我要把最自私的感情用在处理和你的关系上。就算以后不能经常见面,我也要得到你唯一且排他的关系。”
“盖乌斯……?!”
“琳黛,风和女神证明,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之前为她扎头发的红绳,“唯独这个,绝不能还给我。”
“我……哎,那个……”琳黛语无伦次地想,2年前她究竟怎么能够做到去表白,而现在说一个简单的“嗯,好”都支吾半天。
听到答案,男人忽然凑近:“你刚才,又说过对不起了吧?”
“唔——!”
“喝酒了?”分开后,盖乌斯好奇看着脸色通红的人。那还是烈酒,不是眼前人的风格。
粉色长发的少女从包里拿出酒瓶:“父亲最喜欢的酒,虽然他酒量不好。看极光的时候,他会喝酒取暖。”
盖乌斯接过酒瓶细看,标签上印着1193,Apoli:“他喜欢诺森比亚的酒?”
“配那里的奶酪很棒哦,这酒是为适合奶酪调整的配方。”琳黛的神情开始有遗憾,“但是,酒不够放上货架很久了……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有。”
桌上的广播突然发出声响,开始是人群的喧嚣,随后是舒缓的吉他,和沙哑的人声:
“为什么云杉树总在斯普鲁斯沙沙作响,
为什么雪白的地方有苍绿的古树铺满山崖……”
盖乌斯仔细听着,是诺森比亚的古语演唱,不能全然听懂:“这是……?”
“呵呵,北方摇滚,这首歌叫《Spruce》。”琳黛笑着起身,调节录音机的旋钮,“和轻音社的风格很不一样吧。”
“是,有很强烈的忧伤,好多旋律是吉他和手风琴。”
“结束猎兵生涯的人来到这里的酒吧,当他们不再战斗,就开始惆怅,回忆过往,看到自然也开始忧伤。用古语也是诺森比亚猎兵热爱故土的方式吧,就像流浪的人总在思念故乡一样。”
“晚年的猎兵吗……”盖乌斯想到西风团长,被烈酒和火药包围的人生,有轰轰烈烈谢幕何尝不是一种圆满。或许他也曾来过这里的酒吧,像许多北方猎兵一样,从第聂伯门坐南下的火车,“不如,去酒吧看看?”
琳黛却把收音机捧在手上,罕见地露出俏皮的微笑:“不巧呢,今天晚上,要看极光。”
盖乌斯确实没有见过极光落在山顶的村落,是风和精灵的舞蹈。先是不同深浅的绿色,像瀑布一样倾泻。随着夜空加深,颜色开始变化,紫色,玫红,金黄,不同颜色的绸缎被风拧在一起,混出不一样的颜色和形状。像是女神在至高处,朝人间洒下银河。
放在不远处的收音机,在空旷的山顶回响:
“与心爱的你坐在山顶上,
要知道,我会回来,分离不值得悲伤。
为何云杉树在斯普鲁斯沙沙作响,
为何酒吧的吉他声如此美妙,
风的指尖略过,把我带向远方……”
目之所及的黑夜再不见憧憧幽影,只有流光璀璨,两个人在风里相依,不会分开的重影被刻上山峦,和漫山遍野的云杉树呼吸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