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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没看错吧? ...

  •   是夜。
      半夜十一点。
      林嘉明在弟弟睡着后,悄悄开着车来到了Tawan夜总会。把车停在远处停车场,他开门下车,于夜色中悄无声息接近这座同时充斥着极乐绝望的天堂深渊。
      为了不被人察觉,林嘉明在出发前特地拿椰油啫喱膏把头发全部梳到脑后,上身着一件无袖花衬衫,脖子里挂个木牌,下身是一条故意磨损的李维斯501牛仔裤,他在下车前还特地把皮鞋换成了人字拖——以一个不折不扣的街头混混形象出现在这里,他觉得比以一个绅士或老板形象出现在这里更能掩人耳目,更能混入其中。
      然而不引人注意对于他来说其实很难。门口的三五个迎宾小姐全被他魅力四射的脸庞吸引,簇拥着他进了来,并且全都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要找哪个丫头或者是哪个老板。林嘉明敷衍着说不认识人,只是想来买醉,几个小姐就把他往里带,推开一扇大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漂浮在冷气中的烟雾以及攒动的人头令林嘉明开始后悔自己没能再戴一副墨镜。
      戴上墨镜在这样暗的环境里恐怕等同于失明,可是林嘉明却觉得也许那样会更安全一点。
      林嘉明随便找了个空的卡座坐下,迎宾小姐笑着退下,立刻有个女人凑了过来朝他吐出一口烟雾,在霓虹电管电流映照下,她耳垂的南洋珍珠闪着奇异色彩,身上裸露的肩背皮肤也被染成热带海鱼的鳞色。
      “先生,你身上的古龙水味道真好闻。一起抽烟吗?”女人朝他递来一根卷烟。女人身上有股酒味,不浓不淡。
      林嘉明静距离看到了她帝王蝶一样野性扑闪的睫毛。
      林嘉明一把搂住那女人的肩膀,接过那烟送到嘴边吸了一口。他对着那女人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闲,可心中却大声响起了警报——他只吸了一口,就知道这烟的味道不对。
      就在这时,林嘉明对面也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搂着女的肩膀,也在吸烟,并且和林嘉明与之前那女人一起闲聊起来。
      林嘉明没多吸,站起来想摆脱这个女人。他说他要去去洗手间,并同时不动声色把烟捏灭扔了——女人却也跟着站起来,要跟着他去洗手间。林嘉明没想到办法拒绝,谁知道那女人真的跟着他来到了男洗手间内,一把将他摁在了墙上,然后作势要脱掉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将要去扒林嘉明的。林嘉明霎时睁大了眼睛,在对方即将要对自己上衣动手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对方停了手,然后就是这女人伏在自己身边来了一句:“救救我,有人要绑我,他们要带我走,我不想…”
      林嘉明二话没说,翻身把女人压在墙上。位置调转,他摁压女人的力气却很轻,并且快速为对方提上了半褪未褪的吊带裙。
      “怎么回事?”他状似粗鲁地压制在女人身上,却伏在对方耳畔轻声焦急地询问,“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后来来的那个男的,他是个毒枭,走私犯。他怀里那个女的,是被他挟持的。他之前说过今晚要带我走,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不想走,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他一个人一直盯着我…Tawan是他拐人藏人,贩毒越货的地方…刚才那根烟,也是他给的…”女人在他怀里不住发抖,林嘉明刚要说话,女人一把搂住林嘉明的脖子吻上对方嘴唇,一边吻一边声线颤抖,声音极低,“我看出了你面生,你不是他的同伙…厕所里也许都有他的眼线,你身后那几个掩着的门,可能都有人在看着我们…我姐姐两年前来到这里,后来就不见了,我一人暗中追了很久,我才追到这边,可也被盯上了…”
      林嘉明回吻过去,然后一路吻到对方颈项之间,暧昧表象停留在此刻,他埋首在女人肩窝,就着这个姿势轻声道:“那男人是谁?”
      “清迈大毒枭阿迪萨克的手下,”女人绝望道,“警察都拿他们没办法,我被抓来接客陪酒,我现在只能祈求他们带走我不是要卖掉我…”
      “你怎么知阿迪萨克?”林嘉明道。
      “那个男人经常来这,这里是阿迪萨克道上伙伴开的,夜总会是他们的洗钱工具。今天晚上只来了那个男人一个,他的其他同伙暂时都不在,否则更多人盯着我,我更害怕…厕所旁更衣室铁柜后有条藏着直通湄南河的暗渠,有时候警察来了他们会把藏不住的白面,水晶直接冲到河里销毁…”女人道。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忽然掐紧了林嘉明的腰:“有人来了。”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林嘉明立刻会意,他一手扯乱自己上衣钮扣,又在原地伸手抽了自己牛仔裤腰带,就像许多夜场混混要在厕所与女人办事那样,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正是方才卡座上坐在他们对面的男人。
      “我说怎么那么久没回去。兄弟,这是我的女人。”男人走过来解释道,“不过看你喜欢,我借你玩一次也行。”林嘉明偏过头看着对方,从裤口袋里随便抽了一把钞票扔到对方面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女人。这给你,然后麻烦出去,让我好好消遣一下,我不想现在有人败了兴致。”
      男人觉得林嘉明有些无礼,可低头一瞥面前地上钞票起码有三千泰铢,这在当时可以叫六次鸡都不止了。他嬉皮笑脸捡了钞票,还贴心地为林嘉明关上了洗手间的门。看到他走了,林嘉明把散乱的衣物重新穿好,来到厕所每个隔间前检查发现都没人,松了口气,然后他走到窗边,又是移又是推,然后又拿胳膊去撞窗子,发现这窗子大概是从外面钉死了或是反锁了,开不了。
      “先生!”林嘉明听到女人在叫自己,一回头,那女人忽然从后面抱住自己,抓住了他的后背,哀泣道,“请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被他带走呀…我们的卡座离洗手间很近,我一出去就要被他盯上,我走不了…”
      “你放心,”林嘉明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一定带你出去。”
      见窗子都被反锁,林嘉明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站在原地冷静下来,看着女人:“过会我先带你回卡座,然后配合我,我让你跑,你就跑。跑出去了就不要管我。”
      女人含着泪点点头。林嘉明半搂着女人出了洗手间,来到那男人面前,林嘉明一把将女人扔到对方怀里,然后开始骂骂咧咧:“你的女人很不听话,我非常不尽兴。”那男人搂着女人,掐着她的脖子看看,又抬头看着林嘉明,眼神疑惑又带着笑意:“是吗?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会不会是你太粗鲁了?”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林嘉明一伸手,模样是俨然是一副无赖流氓的神色,“刚才那些钱,还给我。”
      “这位先生,你不要不讲理。”那男人觉察出林嘉明想挑事,手上放开身边女人的脖子,微微坐直了身子,“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要你还钱。”林嘉明道。
      “哈哈,”那男人嬉皮笑脸地坐直了,然后又用这幅表情开了口,话语却一点也不好笑,“我劝你不要惹事,这里一大片都是我的地盘,”
      林嘉明在这个时候微微低头,他发现面前本来只有酒水的桌上,俨然多了零零散散3支注射器,其中2支针头呈30°弯曲,正是使用过的痕迹。在四周人声鼎沸里,林嘉明从一进门起便有的那个真切感受在此刻愈发明显,什么叫乌烟瘴气,什么是犬马声色,这里的确是犯罪的温床。
      林嘉明忽然化身易怒狂,他一把上前揪住对方的衣领,作势要打。他本意是要制造混乱场面,既然无论是陪客还是去厕所,男人一直盯着那女人动向,那只能让男人与自己打作一团,无心去管那个女人了,那男人又没有同伙的情况下,那女人才能趁乱钻空逃跑,这可能是唯一能让那女人在男人眼皮底下逃跑的法子了。他确实与那男人打起来了——在互相揪着领子的时候他找机会凑到那女人旁边,朝对方使了个眼色。那女人果然会意,作势站起来悄悄退到一边,然后借机开溜。
      林嘉明与那男人打得越来越激烈,他从小都是在良好教育下长大,又是高知家庭,记忆里好像只有刚来中国上初中的时候和同班男生打过一架,然后被老师骂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即使后来叛逆期有段时间再无法无天,他都没有打过人,更别说成年后了。
      所以,他自然而然打不过对方。在周围其他女人惊叫男人劝架的声音里,他很自然地被对方摁在地上,狠狠掐着脖子。
      “喂,我说兄弟。”那男人掐着他道,“你长得这么帅,我都不好意思再用拳头打你脸了。我把你掐死算了。”
      林嘉明小腿无意识地蹬踹着空气,指甲在对方手臂上刮出带血丝的月牙形痕迹,声带嘶哑,好像在呼救,也好像在求饶。
      身旁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一个也不敢上前,只是一味叫嚷吵闹,当然还有一部分在四周站着摇摇晃晃的是喝高了或是吸嗨了的,他们凑热闹都凑得神志不清,站都站不稳,估计看都看不清楚地上状况。
      林嘉明平时做事算是理性和考虑后果那种,而这件事情他在发作前计较了经过,他是真的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他的本意是和对方打着打着自己就能脱身,类似落荒而逃那种,而那个女人也能顺利逃脱,他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夜总会外面碰到那个女人,接下来他便可以开车带着女人跑…可是为什么事情没朝着他预想的那样走,林嘉明在逐渐窒息的情况下脑中居然还在不停运转地思考这个问题,可能是他低估了对面这混蛋的实力,也可能他低估了这混蛋的心狠。
      他来这里的本意是想要刺探下午那饭店里的孩子与他所说是否属实来着,可没想到似乎一切都要往着那个要命的方向走去。
      或许,如果没碰到那个女人向他求救,事态也不会落到如此这么糟糕。
      或许,如果林嘉明狠了心不去管那女人死活,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但是一切都没有如果。林嘉明在一片混沌中还在不停思索,他即使不碰到那个女人,也许也会碰到另外一个受害者;而他是绝对没有办法狠下心对别人的求助置之不理的。他一念之间的管与不管,也许就决定了那求助者的生死。
      而忽然间,林嘉明记忆闪回,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在两年前沐海的乱石滩上,谢子荣也就是这样掐着自己的脖子一遍遍声嘶力竭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那时候多悲伤多绝望啊,当时自己被掐脖的窒息感和现在分毫不差,只不过后来谢子荣还是凭着最后的理智松手了。林嘉明忽然没来由地想,要是现在愤怒地掐着他的还是谢子荣,那他甘愿就这样被掐死算了。
      正当他神魂游离感觉气息真的只出不进,视野从边缘开始泛灰,像被滴入墨水的牛奶般向中心蔓延的时候,一个只在记忆里才会出现的声音响了起来:“干嘛呢小颂,老大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就专门打架来的?”
      掐着自己的男人松了手,而且从他身上站了起来。林嘉明在这刻感觉自己好像是晕了,因为眼前一片漆黑,什么力气都没有,一点点都动弹不得,但是又好像是没晕,因为他还能模糊听到别人的声音。
      为什么,这声音那么熟悉呢,可是忽然间的脱力让他已经没有精力再思考了。
      “对不起啊阿维哥,”虽然自己与阿迪萨克认识的时间更久,而且他与阿维同属阿迪萨克手下打手兼走私人员,但是小颂知道阿维目前是阿迪萨克眼前的红人,阿迪萨克已经有很多事情都交给阿维去做而不是他了,小颂不敢惹阿维,所以阿维教训他一两句他也只能嬉皮笑脸忍了,“这个人闹事,我教训他一下来着。”
      谢子荣一屁股在身旁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脚踢了一下地上人的肩膀——夜场昏黑,他一时没看出来地上那人是谁:“喂,把他扔出去,扔到湄南河里。”
      扔到河里,是死是活这帮人是不会管的,命大的阎王爷都收不了,没命的只能说一句活该。正看着小颂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拖着往外走,谢子荣视线往那人脸上扫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他没看错吧,他没看错吧…?
      被拖着的那人被掐到窒息的脸上,是一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五官。
      林嘉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嘉明为什么会被人揍?林嘉明在这里知道了什么?谢子荣心乱如麻,根本无从细想。然而他下意识反应就是抬手叫停,然后飞快起身走到小颂身边,直直地立在原地,愣愣地俯视着小颂拖拽着领子的那个人,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真正可以说是精彩纷呈。
      仔细看着那人表情,确认了那人的确神志不清无法辨认自己后,谢子荣抛却了方才下意识看到林嘉明的脸就想要立刻逃跑的念头,忽然一巴掌甩到小颂脸上!
      小颂被打的往后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拖着林嘉明的手也松开了,林嘉明躺回到地面上持续失去意识,而忽然被打的小颂站在原地错愕地望着谢子荣。
      谢子荣也彻底呆住了。他这一巴掌几乎是下意识的,也是基本上没有任何考虑的。他到现在居然还在潜意识里护着林嘉明!谢子荣在自己这双重极度惊愕之下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无论多么灵活的口舌都会在此刻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小颂也被打愣了,一时看着他,以为他要爆发,也没敢吱声。
      谢子荣的眼睛就那样盯死了林嘉明,盯到眼珠子都恨不得要从眼眶里脱落。两年不见,是他刻意要躲着林嘉明,这是刻意不见的两年,即使他知道最近林嘉明在泰国,他也没有任何想要见对方的打算,他没做好要见他的准备,他觉得他与他相见的那刻必定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他与见他的那刻必定是他扳倒帕卡那衫家族胜券在握的时刻;然而他没想到试想多次的相见居然是在这样阴差阳错、这样戏剧性、这样让人不知所措的场景下,他再次看到他了。
      两年不见而带来的陌生与疏离瞬间崩塌,谢子荣脑海中无数次以恨意或是惦念勾勒的那个容貌,终于是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又出现在面前了啊,他在脑中已经刻意地烧光了他和林嘉明所有曾经的美好点滴,却在记忆的灰烬中总是不得不要拼凑出那些点滴的轮廓。被他在脑海里烧毁的飘散的那些余烬在每次想到林嘉明的脸的那刻都能重生出血肉,然后又被他自己在脑海里用恨意刻意撕碎烧毁,然后又因为想念再次重生…这是永恒轮回的极刑,是那段爱情给他的最完美报复。
      你真狠啊,林嘉明。谢子荣看着躺在地上的林嘉明,默默地想。你带给我残留在我脑中的我们的记忆,其实两年过去依然清晰。每当深夜情绪发作对着月光不停不停地抽烟都无法缓解的时候,我都恨不能拿烟头去烫醒自己或是拿刀刃去划伤自己,唯有痛觉才能让我分清楚,此刻灼烧我心绪的究竟是烟头是刀刃,还是那年你赐予我家的分崩离析。
      而此刻看着对方被掐到窒息、脸庞微微发紫,躺在地上意识模糊的模样,谢子荣恨到想扇自己几个耳光却依旧改不掉的那种下意识情绪告诉自己:他心疼了。
      是的,不是真的想扇别人,而是他现在真想扇自己几个巴掌——他恨自己下意识的心疼,恨自己下意识的还在为了林嘉明,出手打了自己的同伴。
      你真狠啊,林嘉明。谢子荣重复在心里这样想着。你凭什么还要让我为你再感到心疼?你有什么资格?
      就在这样静立了好一会,小颂迟迟没有等来谢子荣的爆发而想要辩解什么的时候,谢子荣开口了:“你打错人了,这是老大的…”“表弟”一字脱口而出却改口道,“朋友。是老大很亲近的朋友。”
      小颂“啊”了一声,脸上表情惊惧茫然,语无伦次:“阿维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样啊…”
      谢子荣指着小颂:“你给我住嘴,先来抬人。”他与小颂合力拖着林嘉明的身子把人抬到卡座上,就在这时林嘉明下意识动了一下,眼皮抽搐一下,好像是要转醒。
      谢子荣立刻把碰着林嘉明身子的手撤开,并且人弹到两米开外。
      谢子荣在两米开外道:“你若不想让老大知道这件事情,你就赶紧在这人清醒后向他好好道歉,求他不要说出去,更不要闹到让老大知道,知道吗?”他这句话里不知有意无意夹杂了对林嘉明多大的私心,他已然不想去细想林嘉明出现在这里的种种原因和经过,他此刻刻意让林嘉明的死活在自己心里显得不那么重要,所以他也没问小颂这件事情的始末,然而他几乎又是完全顺着自己的私心说下去的——他恶狠狠盯着面前的小颂,说话完全不留情面,“要是这人闹到老大身边,让老大知道你差点掐死他,你恐怕要废!”
      小颂频频点头,谢子荣表情却好像要比他更加慌乱,话也没多交代,一下子逃也似的跑了。
      小颂根本没反应过来到谢子荣的反常,现在他只能自求多福,期望面前这位老板的朋友醒来后千万不要到阿迪萨克面前指控自己——到时如若愿意私了,别说五千铢了,五万铢他都愿意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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