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43、晨曦

　　梦中有无数浮光掠影，水牢、山洞、祭司，与树藤相伴相生的诡异女人……
　　鹤辇爆炸时，她感觉自己变成了那团触须的一部分，灼烧般的疼痛瞬间蔓延过她的躯体。
　　好热啊……

　　“别乱动！当心烧起来了！”
　　裴莫染听见一个女声，愣了一愣，总算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睁开了眼睛。身边烧着一堆柴火，刚刚她睡得太近了，差点燎着了头发。

　　“苏暮泠！真的是你！”裴莫染惊喜道。
　　“啥，原来你没看清楚是谁就冲出去救人了？”苏暮泠叹道，“还是那么爱逞强啊。”
　　“我没想那么多，能救一个是一个。”裴莫染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我在虎豹营看到你和裴将军的坟茔了……”苏暮泠说道，“是梁颂害了你们？”
　　“卑鄙小人！他竟然还假惺惺地立了坟茔。”裴莫染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然后又渐渐化为沉痛，“爹爹他为了保护我，已经……”

　　苏暮泠沉默了。
　　天威莫测，造化弄人。分别的时候，裴莫染还是那个自由快活的将门千金，眨眼之间，便从云端跌进下深渊。家破人亡，无处可归。
　　她失去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没事。”裴莫染很快收敛了情绪，“你接着说吧。”

　　苏暮泠想了想，说道：“其实……梁颂已经死了。”
　　“是谁杀了他？”
　　“不确定。但是——”苏暮泠缓缓道，“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可能是赏遥。”
　　“什么？！”裴莫染震惊了。
　　“这也就是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为了抵抗董璋的大军，赏遥想劝霹雳堂与虎豹营结盟。没想到，她去找你们的时候，梁颂已经掌控了虎豹营的残部。
　　我看到她的飞星传讯，知道发生了意外。但赶到时，她人已经不见了。梁颂死了，浑身血泊地倒在地上。”
　　“可是，阿遥不会武功啊。”
　　“这东西，你见过吗？”苏暮泠拿出了半支断箭，那是从梁颂脖子上拔下来的。
　　裴莫染接过断箭端详了一会儿，面色渐沉，“我见过。这的确是阿遥姐姐的东西，是她珍爱的发簪。那后来你找到她了吗？”
　　苏暮泠摇头。

　　“那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听到有人说在附近看到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孤身进了药王谷。
　　可是山谷里的林瘴太浓了，搜救困难。我就去附近的村子寻找线索，发现那些村民大都信奉着一位‘山神’。”
　　“我被关在水牢的时候，也听人提起过山神迎亲……”裴莫染道。
　　“没错。”苏暮泠顿了顿，接着说，“深山野岭，供奉不知名的野神，原本也不算太奇怪。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山神迎亲这个以少女为祭品的残忍风俗。
　　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今年的山神迎亲，我便使了个调包计，自己潜了进来。然后，就遇到你们了。”
　　裴莫染想了想，开口道：“我被梁颂刺了一枪，坠崖掉进了沼泽，侥幸未死。刚刚醒来，就被那群白袍人抓进水牢了。在谷底，我只见过一个外人，就是小惜。”
　　“嗯。”苏暮泠沉吟道，“或许一开始我的方向就错了。山民们见过的那个少女，也许就是她。诶，她人呢？”

　　裴莫染支起身子环顾了一圈，她们已经出了山洞，现下似乎是在半山腰。头顶是一块巨型的岩石，向外倾斜，底下正好有一处能遮风避雨的空间。山里的深夜甚为寒冷，好在，还有火堆。
　　“这是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离山洞不远吧，隐隐约约记得，我好像是被人拖过来的。”苏暮泠说道。
　　应该是顾羽惜救了她们……但是，山林里的天色还黑沉沉的，她孤身一人去哪里了呢？苏暮泠心里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有人来了。”裴莫染忽然道。
　　“我怎么没听到？是顾羽惜回来了吗？”
　　“不是，人数不少。”裴莫染轻声道。
　　“该不会是那群白袍人的同党吧！”苏暮泠赶紧扑灭了那堆篝火，屏气凝神，藏身在黑暗之中。
　　不久，远处山林之间，果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看他们的行动，感觉像是军士……”裴莫染道。
　　“这么远你也能看清？”苏暮泠奇道，“若是军士，那大概是我们的援兵到了。”

　　火光越来越近。裴莫染已经能看见一名老猎户牵着猎犬在前探路，后面跟着十名军士，举着火把照明。其中领头的那个人，是宁管家。
　　有救了！
　　“宁管家，这边！”苏暮泠高声道。

　　***

　　曙色从林间一点点升起，清晨时分，正是瘴气最稀薄的时候。
　　靠着“飞星”，宁远桥很快锁定了苏暮泠所在的大致方位。由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带着猎犬，循着鹤辇中火药硝石的气味，一路追踪而至。虽然还是没找到赏遥，却意外地碰上了“死而复生”的裴莫染。

　　“谁在那里？！”宁远桥警觉地抬头。
　　火堆上方，巨岩之顶，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山风吹开宽大的白袍，第一缕晨曦破云而出，照在她的侧脸上。

　　“她是我的朋友。”裴莫染道，“小惜，你刚刚去哪里了？”
　　“采药。”顾羽惜借助崖壁上的藤蔓，攀援而下，轻盈地落在她面前，“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这位怎么称呼……”
　　“顾羽惜。金针沈家的外姓弟子。说是采药的时候不慎跌下山崖，也被抓了起来。我们一起逃出来的。”苏暮泠替她答道。
　　“金针沈家？”宁远桥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们进山谷时，遇上了沈家家主。”

　　老猎户和十名军士是探路的前锋，将近百人的部曲跟随其后，缓缓而来。
　　顾羽惜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的沈靖风。
　　山道上荆棘丛生，他的衣衫略微有些凌乱，神情举止却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和光同尘。

　　顾羽惜在无名古籍里学过一套针法，感觉跟沈家金针有七八分相似，瞒过常人绰绰有余。但她完全没想到，沈靖风本人会出现在药王谷。
　　在家主面前，她这个外姓弟子的假身份如窗纸般不堪一击。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拢进了衣袖，摩挲着食指上的那枚戒圈，万一形势不对……

　　“是你啊。”沈靖风静静望着她，若有所思，语焉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