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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古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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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莫染微微一怔。
她心底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是啊……倘若真的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呈上御前,力证裴家的清白吗?
但私吞战利品这条罪状,比起“谋逆”来说,似乎已经无关痛痒。
如此这般的乱世,谁还相信天理昭昭呢?
她不知道,不愿想。
也许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只是直觉地想要抓住这条线索,好把自己从绝望的泥潭里拉出来。
裴莫染深吸一口气,认真答道:“没想过。”
“我还没有找到我的路。”
“但我……不能停下脚步。只要一直向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她还是没能说完那句话,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
“其实你不必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赏遥淡淡道,“我只是想提个醒,眼下是行云舫和太子的对弈。我们手中既无筹码也无棋子,倘若困在这一局里,连赢的资格都没有。”
裴莫染抬眸望向她,似懂非懂。
“对了,你看看这个。”
裴莫染从衣襟里拿出一件物什,在桌上铺平、摊开。
“这是舆图的残片吧,在哪儿发现的?”
裴莫染朝窗外指去,废园沉浸在一团浓黑的夜色之中。
“那宅子有点问题,有人做了些机关装神弄鬼,似乎是想吓退外人,掩盖什么秘密。”
“天花板上、屋顶之下,藏着一处暗室,这东西就是在那儿发现的。”裴莫染道,“墙上贴着一幅巨大的舆图,带不走,只能先揭一个残片给你看看。”
那纸张已经很有些年头,开始泛黄发脆了。上面的文字和墨线尚算清晰,画着棋盘格似的里坊,看起来像是某座城池的舆图,却又比普通舆图细致得多。
“嗯?”赏遥忽然注意到旁边一行模糊的小字,连忙凑到灯笼旁边,仔细辨认,“这应该是大兴城的设计图。”
“大兴城?”
“前隋国都大兴城,就是脚下这座长安城的前身。”赏遥缓缓道,“它的缔造者宇文恺,正是墨门的立派祖师。”
“前隋?!可那已经是三百年前了……”裴莫染惊疑不定,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赏遥微微思忖,接着道:“但那座宅子不太像前隋的制式,这种纸张也保存不了三百年。看这个字迹,应该出自第十八墨魁洛书怀之手——这是一份三十年前的摹本。”
“啊……”
裴莫染恍然大悟。她终于意识到废宅那种微妙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虽然空间格局大有不同,但细枝末节里却都是墨门的影子。
“你想到什么了?”
裴莫染抬眸,就看到赏遥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在想……既然洛阳城的紫苑有密道通向地下,那长安城里的墨门旧地,会不会也有?”
裴莫染睁大了眼睛。
“我们一起去一趟废宅?那幅大兴城设计图上,也许就隐藏着解密的钥匙。”
赏遥站起身,瞟了一眼暗巷里巡逻的卫兵。自己不会武功,以裴莫染的身手,或许可以带她闯出去,但没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返。
“我暂时不能离开。”赏遥说道,“但我可以教你识图。”
“长安城与大兴城相比,虽然许多里坊名称变了,但城市的格局并未大改。
你拿的这个残片,‘利人市’,也就是现在的西市。以朱雀门大街为中轴,对称的地方,应该就是东市。
东市以西,与老皇城对角相接的地方,就是平康坊。”
“这样深红色的虚线——”她食指轻轻划过图面上的某处,“很可能就是地下暗道。”
***
子时刚过,裴莫染又折回了废宅。
知道是墨门的手笔,许多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那诡异的哭声,是天花板里的风道机关,夜间起风时便会呜呜作响。而那个荧石砌出的“冤”字,大概也出自洛书怀之手。
三十年前尘封往事,她们如今只窥见了吉光片羽。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大兴城地下的暗道——人间蒸发的三十箱红货和押运队伍,说不定就在那里!
照着赏遥教的,裴莫染很快就在那幅大兴城的设计图上找到了平康坊。
果然有暗道!
而且,这暗道的位置——她把图形默默记在心里,然后翻上屋顶,登高远望——不正是脚下吗?
从废宅的地下,一直连通了东市和留守府!
可是,与紫苑和赏宅不同,这个庭院里,并没有枯井,也没有发现五行生克阵的痕迹。
密道的入口会在哪儿呢?
若是从前,根本无从找起。
但是那朵妖异的地涌金莲,在给她带来麻烦的同时,总算也有些补偿。她的五感渐渐变得十分敏锐,视觉和听觉尤甚。
如果地下有空洞,敲上去的声响肯定跟周围是不一样的。只要足够安静,她应该能分辨出来。
距离天亮还剩两个时辰。
看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鸡鸣之前,裴莫染终于在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入口机关。
她想了想,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记号,然后独自跳下了黑暗深邃的密道。
密道里潮湿而污浊的气息让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借着荧石之光,朝前探索。
虽然年代更早,但这密道的建造方式和机关路数,都与洛阳地下如出一辙,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进来之后,似乎一直在渐渐往下走……裴莫染在心里数着步数,估算距离。
这条路应该是朝着留守府的方向,但并非笔直,时而偏左时而偏右,很快,她感觉有点儿晕头转向。
又拐过一个小弯之后,路断了。
那似乎是一处塌方,她费了好些工夫,搬开倾颓的石块,小心地清理出一个容人通过的缺口。
穿过那片塌方区域,她忽然听见了某种响动。像在搬动某些重物,然后是说话声。
声音的来源在头顶,也就是说,上面还有一层密室吗?裴莫染屏气凝神,倾听着那些细碎的声响。
“说吧,青冥图藏哪儿了?”是女人的说话声。
“不知道。”
“呵呵,刚传回的消息,虎豹营覆灭,裴家军最后的指望也没有了。你现在守口如瓶还有什么用呢?”
那一声轻笑,泄露了她的身份——是朱曜芳。上面多半就是留守府的密室了。
但是,她为什么会问起青冥图?她逼问的人又是谁呢?
“放过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青冥图。”答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声音有气无力,似乎已经被折磨很久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回答。”朱曜芳顿了顿,忽然问道,“廖星河是你的外甥女吧?”
“你把她怎么了?!”中年男子声音激动起来。
“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她会没事的。所以,可以交代吗?”
中年男子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得先让我见她一面。”
“后天。”
朱曜芳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裴莫染的心狂跳起来。
这么说来,被关在上面的人是廖星河的舅舅廖平安,也就是当时负责押运红货的领队……
可廖星河不是留在山里了吗,怎么会来长安,又怎么会落到朱曜芳手上?或者,是朱曜芳在使诈?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怎么救人呢?
与留守府地面上略显松懈的防卫不同,关押廖平安的这处地牢一直有人轮值看守。麻烦的是,苏暮泠之前送给她的迷药也已经用完了。她自己也许还有杀出来的机会,但再带上一个伤兵,毫无胜算。
刺杀董璋的时候,她至少还能从康延孝那里借人,现在却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
巨大的无力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偌大的长安城里,现在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赏遥,但她的境况也是如履薄冰……
等等。
那个时候,赏遥说什么来着?
“我们手中既无筹码也无棋子,倘若困在这一局里,连赢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如此。
把棋盘掀翻不就好了?